第1章
第一章
“我一定會跟着你!”
一道如訴如泣的年輕女聲随着刮起的風飄忽地傳來,似遠非遠,凄厲地詛咒道,原本稚嫩的聲線變得無比冷酷,像是裹挾着冰渣,要割碎所有的一切。
羅占渾身一顫,如同驚醒了一般,聽到聲音環顧四周,發現自己竟然在空無一人的天臺上。
數步之遙的前方有着一個碩大的廣告牌,上面的彩帶淩亂地飛舞着,不甚明亮的幽紫色的燈光可有可無的照着周圍,黑暗中像是有一頭蟄伏垂涎着的怪物,就等着他露出破綻之時,就會将他一口吞下。
舉目望去,遠處的萬家燈火以及腳下燈光璀璨的車水馬龍,在此時沒有一丁點慰藉到他那極具驚恐的心,俊美好看的臉龐緊繃着,飽滿的額頭染上了汗,牙齒由于緊張發出輕磕在一起的聲音,眼神呆滞地虛空地看着某一點。
就在此時,身後傳來一聲巨響,那是骨肉從高空上砸在地面時發出的聲響。
羅占輕聲驚呼,吓得一抖,微微喘息着轉過身子,僵硬地看向傳來聲音的地方。
他赫然發現地面上趴着一個年紀很輕的女仔,正緩緩地站了起來,那張嬌小卻沒有絲毫血色的青紫烏黑的臉龐上染着大片血漬,潺潺不絕地向下流淌着鮮紅色的血液,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十分詭異。
他的雙腿不受控制地顫抖着,看着面前穿着校服的短發女生,一看就知是某個學校裏的學生。
那身原本白色的十分青春好看的校服上,□□涸的暗紅色血漬沾染上,大片刺眼的紅仿佛一朵開到荼蘼的玫瑰,根植到她那纖細的軀體。
那是用她的生命作為代價,所開出的花朵。
看着眼前的一切,羅占就像是被釘子釘住了雙腳,凍住了靈魂,僵硬地呆愣在原地,只有一雙眼珠震顫着看着她,又徒勞地看了看四周有無可能逃生的地方。
他們站在原地僵持着,安靜得只餘呼嚎着的凜冽的風聲,在耳邊呼呼作響。
羅占看着不遠處死死盯着自己的陌生女生,原本猶如罩了一層薄紗的記憶,此刻像是過電影一樣出現了一幕幕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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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在國中讀書的時候,與那時的女友相處的點點滴滴。
“生日快樂!”
“多謝。”
他們一起過生日,一起嬉鬧着比賽般地游泳,在水池中快樂自在地比賽誰游得更快。
塵封的記憶像冬天飄落的雪花突然被灼熱的陽光照耀,當初自己極力想要忘記,并通過身為心理醫生的自己種種努力之下真的成功忘記的記憶,再次湧現到腦海中。
羅占捂着痛到撕裂一般的腦袋,眼前的事物都模糊了起來。
少年愛慕,來得快去得也快,他竟忘記了他們之間因為什麽分手了,總之不算什麽原則問題的大事。
溫馨快樂的記憶終于在眼前消失,記憶裏那個性格可愛開朗的女孩子也消失不見,看着不遠處——
羅占原本形狀漂亮的桃花眼裏面充滿了紅血絲,他像是突然放松了心裏的那根緊張的弦,語氣柔和,輕笑着道:
“你終于令我回到這裏來了。”
對面的女生就是羅占的初戀女友,雪兒。
他們現在腳下站着的挂着太極圖标的高樓,就是當年雪兒跳樓輕生的地方。
雪兒微微低垂着頭,小巧精致的下颌輕收,眼神向上挑着,一雙杏眼惡狠狠地瞪着羅占。
羅占見狀強撐着極為短暫地笑了一下,“我知道我該怎麽做。”
他抿抿嘴唇,唇形飽滿的唇瓣被拉成一條直線,因長時間未喝水的原因上面翹起來的角質被抿了進去,轉向身後那美麗璀璨的夜景。
雖是問句卻語氣肯定,“你想我跳下去?”
羅占垂着眼眸,眼眶裏瞬間蓄滿了淚水,鼻頭微紅,向着那深淵邁了一步,輕聲着說,“你想我死。”
雪兒聽見他這樣說,極為解氣開心地笑了,慘白的臉上肌肉極為扭曲的抽搐着,那聲音在夜色下襯托得十分凄厲滲人。
羅占一步一步向着天臺的邊緣走去,最終踩在那邊緣上不及一掌寬的水泥臺階上,将自己置于危險之中。
他搖搖晃晃地看着腳下那片土地,微微張開手臂,控制着身體的平衡,心裏卻平靜地想着,在黑暗中,幾十米的高度好似都沒那麽可怕了。
馬路上那被燈光照應着的車子,好像積木一樣被縮得極小,像是小孩子們玩的玩具。
羅占看了幾秒後,就站在這窄細的臺階上原地轉過身子,臉上滿是淚痕,低沉道:“不過,我想告訴你。”
他搖了搖頭,悔恨着說:“一直以來我都沒有開心過,一直以來······”羅占定定地看着依舊年輕的雪兒,艱難地繼續說道,“我都不可以接受另一個女孩子,是因為你。”
雪兒輕蔑地發出了一聲嘲諷,像是不相信,她如同看戲一樣地看着遠處那個她愛着的男人。
“你死了那麽久都不開心,我有什麽權利開心?”羅占緊鎖眉心,看着眼前為了自己舍棄了生命的女孩子,道白着自己內心的真情實感。
內心的道德感與良心迫使他想到,她去世時還那麽小,什麽都還沒經歷過。
羅占合上眼,不再看雪兒那身讓他感到刺眼的白裙校服,眼睛裏的淚水順着消瘦的臉頰垂落。
他低垂着頭顱,自責卻又殘忍地說,“但我很想忘記你,我真的很想忘記你。”
羅占搖搖頭,摒棄厭惡這樣的自己,又道:“如果我死了可以滿足你和令你開心——”
他終于擡起頭,看向遠處的傻姑娘,肯定地說,“我會做。”
“你以為我下去之後,你就可以忘掉以往不愉快的事?”羅占話鋒一轉,繼續說着,一點也不怕對面雪兒那越來越慘白吓人的臉色,以及那猶如實質的怒意,殘忍地剖開事情的多面性。
羅占神色哀傷地望着雪兒,口中的話語卻是直白地不加任何修飾,不想掩蓋欺騙單純的她,“有些東西破碎就是破碎了。”
就像是他們之間的感情。
就像是死去多時的、那一雙他們極為珍愛、親手埋葬的翠綠色可愛的牡丹鹦鹉。
他們的愛情就像是死去已被黃土掩埋的小鳥。
他輕輕搖頭,補充,“根本不能補救。”
雪兒聽到這些話,憤怒地看着羅占,恨不能将他撕碎殆盡,吞到肚子裏,這樣他就不會逃跑了吧。
她這樣想着。
“永遠都不會忘記。”磁性的聲線在空中飄蕩。
羅占的話激怒了雪兒。
她再一次想起自己還活着時做的那些傻事,她失去理智掌掴後來與羅占在一起的女生,撒潑一般地對待羅占。
這樣失去理智的雪兒,無疑将原本就不再愛她的羅占推得更遠。
整個學校的學生都知道了雪兒對羅占的那些糾纏,一時間謠言四起,說什麽風涼話的都有。
雪兒費力地擡起僵直的手臂,搖晃着身子對着她心底一直愛慕傾心的男生走去。
陷入愛情當中的人都是傻瓜,其中的雪兒更是傻瓜裏的佼佼者。
她忽然想起自己生前生氣哀痛地問羅占的問題,“她是誰?”
雪兒無聲地開合着嘴唇,卻發不出來一點音節,只有胸膛那如同破鑼一樣發出的赫赫聲。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我現在不要你了!”
溫馨狹小的房間裏,牆壁貼着滿滿的歐美明星海報,他們之間的争吵聲卻充斥着整間屋子。
雪兒墊着腳,像一只提線木偶,緩慢地向着羅占的位置走去,那雙白色的帆布鞋在光滑的水泥地上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
一聲又一聲,逐漸接近了羅占。
“我們以前一起開心過、痛苦過,我兩樣都會記住,不會再像以前那樣,什麽都忘記了。”羅占紅着眼眶,一雙水潤的桃花眼有些許的紅腫,吸了一口氣堅定道,“我陪你死。”
雪兒冰冷青紫的手,交疊在羅占的脖頸上。
潔白的校裙被血色浸濕,手腕被鋒利的剪刀割破,她愚蠢地想着威脅羅占,以為這樣就可以挽回他的愛情,令他回心轉意。
當年的她就站在羅占現在站定的位置,縱身一躍。
那天陽光明媚,照得人渾身暖洋洋的,晃得她都有些睜不開眼睛。
砸在地面停泊的轎車車頂上時,她最後的感知就是頭頂上那藍藍的天空。
以及直到最後依舊狠心沒來看她的羅占。
殘存的感知裏,那個男生被警員拉住胳膊,震驚地望着自己。
陷入回憶的雪兒痛苦地留下了一道血淚,瞳孔赤紅,模樣好不凄慘。
牡丹鹦鹉代表着愛情,它們又被稱為愛情鳥。
據傳,牡丹是一種非常喜歡群居以及深情親切的鹦鹉,它們會與伴侶形影不離,相依相偎,而且多是會厮守終身。
署名的拉丁文‘Agapornis’取自于希臘語,其中‘Agape’是愛的意思。
雪兒冰冷的手掌漸漸收緊了力道,扼住她短暫一生唯一愛過的男生。
她驀地想起,還擁有溫暖軀體的她曾說過,美好的東西原來可以說失去就失去。
她問他,如果我死了,你會怎樣?
他是怎樣回答的呢?
他們親密地相擁在一起,羅占對自己說,“陪你一起死啊,我不會讓你一個人那麽寂寞的。”
“我一定會陪你。”
雪兒相信他當時是發自肺腑地說的。
羅占閉上了眼睛,平靜地等待着他的死亡。
雪兒看着他的臉龐,忽然松開了她的手,溫柔地撫摸着羅占的臉頰,手掌下的男生在歲月的流逝下已經蛻變成了成熟的男人,模樣也有了很大的變化。
唯一不變的就是那雙形狀姣好的眉形,還有那震顫着的濃密羽睫。
閉合着的眼眸睜開,那雙水潤燦爛如天空繁星般的眼睛其實也變,此時,它的主人正望着自己。
極為專注。
雪兒哽咽地看着他,心痛到無以為繼。
如果她還有心髒的話,那也一定是因為意中人而悲痛,而跳動。
羅占低下頭吻她。
他們時隔多年再次相擁到一起。
雪兒明白那是一種憐惜、一種自責以及一種痛苦交織在一起的複雜情感。
她松開了他,退出他那溫暖的懷抱,原本可怖的臉變回了她生前的樣子,那樣美好的可愛的樣子。
“我已經不再愛你了,我不要你了。”一如當年他們吵架時說過的話語,只是意義卻不再相同。
雪兒嬌俏地說着,她那稚嫩的臉龐上發出點點璀璨的星光,光潔的肌膚不再可怕。
她伸手拉回站在危險地方的羅占,微風吹拂下,消失在了原地,再無尋覓她的蹤影。
羅占看着自己的雙手,那裏仿佛還依舊殘留着微涼的觸感,他緩緩蹲坐在地,環抱住自己,失聲痛哭。
他明白,雪兒依舊愛着自己。
她那樣善良,直到最後都依舊不舍得傷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