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偏遠的農家小院兒裏, 一名二十歲上下的男子正穿着一身褐色短打坐在小木凳上,他手裏舉着一柄斧頭,一下一下的劈着柴火。
他長着一張略顯幼态的娃娃臉, 這本該是十分容易讓人産生好感的, 可他眉骨處一道粗長的傷疤卻硬硬生生的破壞了這種幼态,讓他的臉帶上了幾分兇相。
正在做活的他将袖子挽在了手腕處,裸露在外面的手臂上肌肉看起來十分結實,随着他劈柴的動作, 手背上青筋晃動,帶着一股男子特有的剛勁味道。
他手下動作利索, 不過片刻的時間劈好的柴火便已經堆積成了一座小山,男子甩了甩略微有些酸痛的手腕, 擦了把額角因劇烈活動而溢出來的汗, 随即轉身走到了屋子裏去。
堂房屋裏一名年歲很大的老人見他進來趕忙給他倒了一杯水,“不是很燙,快喝一口緩緩吧。”
男子點頭應下, “爺爺你就別忙活了,這點事情我自己能做。”
老人花白的胡子微微抖了抖,用那雙渾濁的雙眼輕輕瞪了他一下, “你的意思是我年紀大了呗?”
提及此,老人一把抄起桌上的雞毛撣子就要往男子的屁股上打,“好你個臭小子,覺得我老了,走不動了,開始嫌棄老頭子了, 是不是?”
“哎!哎!哎!”男子飛速的放下杯子,像個炮仗一樣急速的竄到了院子裏去, “怎麽能說打人就打人呢?爺爺你不講武德!”
老爺子舉着雞毛毯子,不緊不慢的跟在男子身後,“老頭子我年紀大了,聽不得你這些大道理。”
抱頭鼠竄的男子:……
說自己沒老的是你,說自己年紀大的還是你,就好話賴話都被你說了,我說啥都是個錯呗!
“趙紀!”忽然,一道清脆的女聲打破了院子裏兩人的追逐,“你怎麽又惹爺爺生氣了?!”
一老一少同時停下腳步,往院子門口的方向望去,只見一名妙齡女子身旁放了個竹籃,雙手叉腰怒氣沖沖的看着他們,“我早上才打掃幹淨的院子,我看看你們給我糟蹋成什麽樣了!”
兩人頓時有些心虛,下意識的扭頭掃了一眼,只見原本的東西都擺放得整整齊齊的院落裏,飄散着滿地的雞毛,各種農家用具倒了一地,甚至是還有一桶水都被打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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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爺子眼疾手快地将禿了毛的雞毛撣子扔進了趙紀的懷裏,然後一溜煙的跑到了堂屋裏去,“雲丫頭,這一切都跟老頭子我沒關系啊!都是趙紀那個混小子幹的!”
趙紀:……
您看我像大冤種嗎?
但老爺子已然跑路了,他只能留下來收拾爛攤子。
“那個……”趙紀撓了撓腦袋,不敢擡頭去看雲嫣,“我馬上就把這裏打掃幹淨。”
“不用了,”雲嫣擺了擺手,彎腰将她放在腳邊的竹籃提起,率先擡步往屋子裏走去,“你跟我來,我有事和你說。”
趙紀三兩步追上去把雲嫣手裏的竹籃接了過來,眼眸中閃爍着意味不明的神色。
自從他被江水沖到這裏被雲嫣救下以來,整整六年的時間,他從未見過雲嫣的态度這般的嚴肅過。
這下子趙紀也沒有了玩鬧的心思,斂了斂眉一言不發地跟了上去。
“不是……這……是怎麽了?”老爺子也意識到了不對勁的地方,雲丫頭怎麽看起來這麽奇怪。
“臭小子,”老爺子再次瞪了趙紀一眼,“是不是你惹雲丫頭生氣了?”
“沒有,沒有,”趙紀連連反駁,正想要開口解釋,卻突然被雲嫣打斷了話語聲,她目光停留在趙紀的臉上,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然後一字一頓的說出來一句話,“太子殿下有消息了。”
“什麽?”趙紀一下子都有些沒反應過來,“你這話什麽意思?”
雲嫣長嘆一聲,再次重複道,“我說,你心心念念了六年的太子殿下,有消息了。”
“我今天去外面買東西的時候聽到有人談論,說北齊的前太子栾初言與守在雁門關的崔俣崔将軍聯手,已然率領三十萬大軍駐紮在幽都城外。”
趙紀手裏的竹籃忽的一下掉落在了地上,他神情激動的沖向前去,雙手緊緊地抓住了雲嫣的手臂,瞳孔都在一瞬間放大了許多,“你說的是真的嗎?确定嗎?沒有騙我?!”
趙紀此時所有的心緒都放在了聽聞到了太子殿下的消息上面,全然沒有注意到他如此一個武藝高強之人在沒有控制之下究竟會有多大的手勁。
雲嫣被他捏的紅了眼尾,“你……先放開我,好痛。”
趙紀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魯莽了,他急忙松開了雲嫣的手,然後就看到對方的手腕已經被自己捏的紅腫了起來。
“我不是故意的……”趙紀磕磕絆絆的解釋。
自從那一次被朱子謙打入江水中以後,他就再也沒有了太子殿下的消息。
他想念把他養大的張伯,想念總是拿他打趣的楊蹇,想念表面上看起來城府極深實際上比誰都單純的影十一,想念總是不茍言笑卻每次都能夠将分配到的任務完成的漂漂亮亮的影十七……
他雖然在這座小村莊裏生活了六年,可卻從未放棄過尋找大家。
這裏的生活很閑适,很安穩,讓他不用時刻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不用擔心哪天就會被別人用利劍刺穿了心髒。
可他終究不屬于這裏,他還是想要去找他的殿下。
他們約定好了,等他學有所成,等殿下複國成功,他要做殿下的大将軍呢,為殿下開辟更大的疆土,讓北齊的百姓再也不用活的像奴隸一樣。
他不能食言的。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殿下的消息,他又怎麽能夠不激動?
“我沒有怪你,”雲嫣也知道趙紀心中的執念,“你的太子殿下現在就在幽都城外,你要是想找他,那就去吧。”
六年的朝夕相處,她不是沒有情感的冰冷機器。
可他們終究不是一路人,她願意放他走。
說完這話,雲嫣偏過頭去不願意再看趙紀,她怕她只要再看趙紀一眼,她就舍不得他離開了。
“我去給你收拾行囊。”雲嫣低着頭,想要繞過趙紀去他的屋子。
卻突然,一雙帶着些許疤痕的手輕輕扯住了她的衣袖,雲嫣眨巴着眼睛,下意識擡頭,一雙秋水瞳裏充斥着濃烈的不舍,可她說出來的話卻十分的冰冷,“你還有什麽事?”
趙紀抿了抿唇瓣,帶着一股他自己都未曾察覺到的小心翼翼,試探着開口,“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離開?”
“?”
雲嫣心中一驚,她恍惚間發現,似乎眼前這個呆頭呆腦的傻小子,也并不是對她沒有情感。
只是……
雲嫣輕輕嘆了一聲,“我不能和你走,我要留在這裏照顧爺爺。”
老爺子年紀大了,說不定哪天就要沒了,她不能如此不孝,為了所謂的愛情抛下老爺子不顧。
看着兩人極限拉扯的老爺子:喵喵喵???
感情我成了你們倆愛情的阻力了呗?
“嗯哼!”老爺子故意發出一道聲響引起了二人的注意,然後在他們看過來之際萬般嫌棄的開口說道,“怎麽,我老頭子就是如此不知輕重的人?”
“一個要去找你的太子殿下,一個不舍的都快要哭出來了,就沒有任何人想過要帶着老頭子我一起離開嗎?”
“哎?!!!”
二人頓然大驚,他們怎麽就沒想到還有這麽一個辦法?
老爺子眯着眼睛唾棄了他們一番,“呆頭呆腦,一個比一個笨!”
雲嫣才不介意老爺子罵她呢,抹了把眼角的淚痕後直接沖到了老爺子的懷裏,“爺爺,你真好。”
“啊對對對,”老爺子很是無語的搖了搖頭,“剛才還是你家臭老頭呢,現在為你的愛情添磚加瓦了,就成了你的好爺爺了?”
“爺爺……哪有你這麽打趣人家女兒家的?”雲嫣羞澀的撇過臉去,然後猝不及防之下和眉眼含笑的趙紀對在了一起。
——
三十萬大軍圍堵在幽都城外,卻沒有直接上來就攻城,就問幽都郡守嚴守仁是不是很感動?
嚴守仁:不敢動,不敢動,我是丁點不敢動啊喂!
他整個幽都的所有兵馬加起來才不過三萬,面對三十萬大軍的圍堵若是還試圖去抵抗的話,那簡直就是老壽星上吊——嫌命長。
他還想活的久一點呢。
不同于幽都城內的蕭條景象,城外的營地裏卻是熱鬧非凡。
“快快快,聽說太子殿下面如冠玉,貌比潘安,今天如蘭姑娘就要拆掉包紮在太子殿下臉上的細布了,我今天可要做這第一個見證之人!”楊蹇全然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樣子,拽着遲蔚就往主帳裏跑。
“不是,你慢點啊,也不急這一時半會兒。”遲蔚被拽着一路小跑而來,累得有些氣喘籲籲。
畢竟,楊蹇身上只穿着單薄的布衣,他可是披了二十斤重的铠甲呢!
楊蹇萬嫌棄的瞥了他一眼,即便沒有說話,遲蔚也從他的眼神當中看到了鄙夷的神色來。
就差明晃晃的懷疑他是怎麽當上副将的了。
遲蔚:……
要不是因為馬上就到了太子殿下的營帳了,我今天高低得把你打的屁滾尿流!
然而,楊蹇即便緊趕慢趕,終究還是有些晚了,等他到了營帳的時候,發現裏面已經聚集了一大堆人,他只能縮在門口角落的位置上。
只不過,他怎麽感覺自己好像聽到了一個陌生女人的聲音呢?
該不會是太子殿下好事将近了吧?
思及此,楊蹇掂起腳尖,仰起頭用力的往裏瞅,想要看一看除了被利用的像個陀螺一樣團團轉的如蘭,究竟還有何方神聖可以如此正大光明地進入到太子殿下的營帳裏來。
但是,當他的視線從衆人的頭頂飄過去的時候,卻絲毫沒有落到營帳中那個陌生女子的身上,反而是死死的鎖定了她身旁的一名青年。
看着那無比熟悉中又夾雜着些許陌生的眉眼,楊蹇激動的大喊了一聲,“是小紀嗎?”
趙紀聞言回眸,目光中流露出欣喜的神色來,“楊大哥!”
“真的是小紀!”楊蹇這下絲毫顧不得之前的所思所想了,用力的推開人群一股腦的就往裏沖,然後來到趙紀面前,拉着對方的胳膊,将其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的打量了一遍,“真的是你,你還活着,太好了!”
趙紀腼腆的笑了笑,“嗯,是我。”
楊蹇一拳錘在了趙紀的胸膛上,“這幾年有沒有疏于練武啊?”
“當然沒有,”趙紀舉了舉自己的肱二頭肌,“士別三日,即更刮目相待,楊大哥,你可不能再拿老眼光來看待我啦。”
“好小子!”楊蹇擡手捏了捏趙紀堅實的肌肉,“走,跟大哥出去比劃比劃,我倒要看看你這幾年究竟有多麽的進步。”
季青臨坐在那滿頭黑線,他略微沉默了一瞬,還是打算開口破壞二人之間的氛圍,“楊總兵是不是視力不太好?”
楊蹇愣了一下,糟糕!他好像把殿下給忽視了!
“屬下該死。”說時遲,那時快,楊蹇迅速松開了抓着趙紀的手,兩腿一彎就直愣愣的跪了下來,那聲音聽得衆人都有些牙疼。
季青臨:……
倒也不必如此。
他揮了揮手對楊蹇道,“你先站到旁邊去,我還有事情要問趙紀。”
楊蹇偷偷瞟了趙紀一眼,心裏癢癢的抓耳撓腮,但終究還是沒有違抗季青臨的命令。
趙紀應了一聲,繼續将剛才沒有說完的經歷重複給了季青臨。
聽完事情全部的經過,季青臨若有所思的看着雲嫣。
這姑娘今年十七歲,或許是因為常年生活在偏遠山村需要做農活的緣故,看起來要比十六歲的如蘭大上許多。
再加上她布滿了整張側臉的青色胎記,使得她整個人顯得有些滄桑。
只不過,她那雙眼睛卻很是漂亮,又大又圓,非常深邃,波光粼粼的樣子宛若星芒一般。
季青臨只覺得這雙眼睛他好像在哪裏見過,萬般的熟悉。
8888恰到其分的開了口,“宿主,你有沒有想過,雲嫣的眼睛和你的長的很像呢?”
聽聞此言,季青臨恍然大悟,怪不得他覺得這般的熟悉。
原主的母親除了原主以外,其實還曾孕育過一個小公主,只不過後來那個女孩被栾沉舟的母親給換出了宮去。
她想要讓自己的兒子代替那個女孩成為皇後的親子,以此來獲取和原主争奪皇位的機會。
但雖然後來事情敗露被發現,可小公主卻是怎麽也找不到了。
先皇為此震怒,處理了林美人全家,栾沉舟也因此成為了一個不受寵的任人欺淩的小皇子。
這個名喚雲嫣的女孩,或許,就是當初的那個小公主?
若真是如此,那可太好不過了,他正愁自己不願意在這個世界裏娶妻生子,要如何延續下去北齊的江山呢。
只不過原主的記憶裏并沒有關于小公主臉上是否有胎記的事情的記憶,劇情中也沒有雲嫣的出現。
有點難搞……
雲嫣被他看得心裏有些毛毛的,試探着開口問道,“殿下,是民女臉上的胎記有什麽問題嗎?”
“不是胎記,”季青臨否認,“你可知你的親生父母?”
雲嫣搖了搖頭,“不知,我是被爺爺撿回去的,也沒有什麽信物。”
其實她知道在這個世上一出生就被父母抛棄或者是溺死的女孩有很多,能夠有爺爺這麽一個親人她已經很滿足了,她從沒有想過要去尋找自己的親生父母。
可是現在……
她之所以被抛棄,似乎是另有隐情?
“有別的東西可以證明,”一直沉默不語的老爺子忽然開口說了話,“老頭子我剛剛撿到雲丫頭的時候,包裹着她的襁褓布料很是華貴,裏面還繡着“笙笙”二字。”
蒼老的手解下背上的包裹,老爺子從裏面拿出了一塊裁剪的很是工整的布料,上面的繡線繡工都非常精致,即使已經過了十餘載,兩個字的顏色依舊很是鮮亮。
老爺子将布料遞了上去,“我一直留着呢。”
其實季青臨在老爺子說出“笙笙”兩個字的時候就已經确定了雲嫣的身份,因為“笙笙”作為小公主的小字,還是原主親自取的。
如今這塊布料,不過是将雲嫣的身份坐實罷了。
“所以我……?”雲嫣一時之間有些不知所措,她知道眼前這個臉上纏着布條的青年就是趙紀尋找了六年的太子殿下,可若她的身世和太子殿下有關,那她……
她不敢想。
“不錯,”季青臨聲音清淺,語氣溫和地答道,“你是我的妹妹,一母同胞的親妹妹。”
“臣等參見公主殿下……”随着季青臨話音的落下,滿營仗的将士們齊齊地拜了下去,“恭迎公主殿下歸來。”
“我……我不是,”雲嫣一時之間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努力的靠近了趙紀一些,她明明只不過是一個小村姑而已,怎麽陪着趙紀找了一趟太子殿下,她就成了公主呢?
“我知道對你而言,真相來的有些太突然了,”季青臨露出一抹淺淡的笑容,“我不會過度的去幹涉你什麽,你想恢複身份也好,繼續如此也罷,我都支持。”
“我不知道,”雲嫣無法在短時間內下定決心,“我可能需要好好想一想。”
“無妨,你思索多久都無所謂,”季青臨微微颔首,“一路奔波也累了,不如先回去休息休息?”
雲嫣巴不得如此,她有太多的疑惑想要問問爺爺了,“臣女謝過……”
遲疑了一會兒,那一句“哥哥”也沒有叫出來,雲嫣終究還是喊了聲太子殿下。
季青臨無所謂如此,雲嫣要喊他什麽都是她的自由,他點點頭,應了一聲,“嗯。”
雲嫣帶着老爺子一并離開,季青臨看了看還在那裏傻樂的趙紀,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敲了他一個腦瓜崩,“在這裏雲嫣姑娘就和你最熟悉了,你還不快跟過去看看?”
“好咧!”趙紀擠眉弄眼的笑了笑,然後一溜煙消失在了衆人的視野裏。
張伯無奈的嘆了一聲,“這小子,還是這樣莽莽撞撞。”
“來吧,殿下,”如蘭見人終于離開,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殿下臉上的紗布再不取下來,都要裹的生濃了。”
“什麽?!”楊蹇整個人驚訝的幾乎都快要跳起來,他還沒有見到過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那張俊臉呢,該不會就要永遠的錯失了吧?
不會吧,不會吧,他不會這麽倒黴吧?
季青臨無奈,怎麽這一群在戰場上運籌帷幄的人下了戰場以後就一個個都變得傻裏傻氣了起來?
難不成笨蛋會傳染?
他以後還是離他們遠一點吧。
看着季青臨嫌棄的眼神,張伯偷偷笑出了聲來,他輕輕拍了拍楊蹇的肩膀,“怎麽可能就這麽一會兒時間就化膿了,如蘭姑娘跟殿下開玩笑呢。”
季青臨饒有興味的擡頭,對楊蹇道,“多和十一取取經吧。”
“什麽?”楊蹇滿頭問號,“十一怎麽了?”
影衛一般都不笑的,但除非忍不住,影十七噗嗤一下笑出了聲來,十分好心的提醒楊蹇,“多吃核桃。”
楊蹇:……
所以剛才殿下是嫌棄他蠢是吧?
是的吧?他沒有想錯吧?
只不過,此時殿下已經沒空繼續搭理他了。
随着纏在臉上的細布被一圈一圈的解開,季青臨原本的容顏也終于顯露在了衆人面前。
眉眼如畫,高鼻薄唇。
去除疤痕後顯露出來的五官非但沒有奪盡那那雙瞳仁的深邃,反而如衆星捧月般襯托得其越發的靈透。
他就那樣端坐在那裏,姿态淡然,神色清冷,絲毫不在意自己究竟樣貌如何。
可偏偏就是這一抹淡然,給他增添了一股如水墨畫一般的清隽寫意,如山巅之雪一般的淡雅高級。
一群糙漢子說不出什麽優美的話來,一個勁兒的誇贊太子殿下長的真好看。
季青臨很是無語,頭一次的體會到了動物園裏被參觀的猴子的情緒。
他長眉微斂,眼中沒有絲毫的惱怒,只是淡淡地看了衆人一眼,“手裏的工作都做完了是不是?”
“想好怎麽拿下幽都了是不是?”
“也做好和南黎正面交鋒的準備了是不是?”
一連三個問句,成功讓一大群絮絮叨叨的糙漢子們息了興致。
衆人:對不起,打擾了,我們馬上溜圓的滾。
崔俣看着眨眼間就變得空空蕩蕩的主帳很是錯愕,為什麽這些人也看了太子殿下的熱鬧卻沒有被壓着熬大夜幹活啊!
不公平!
但是,崔将軍也只敢在內心默默吐槽一下而已,說是不敢說出來滴。
他平複了一下情緒,問季青臨,“殿下接下來可有計策?”
他們已經在這裏駐紮了五日,想必幽都郡守嚴守仁已經将消息傳到了南黎的皇都了。
是的,嚴守仁的800裏加急信件之所以能夠傳遞出去,是因為季青臨他們根本就沒有設防,是故意讓燕都的秦昭知道的。
否則只有一個三萬守城軍的小小幽都,在三十萬大軍的圍攻之下恐怕連三個時辰都堅持不到就要城破,更別說還能夠在重重圍堵之中發信求援了。
季青臨微一挑眉,只告訴崔俣一個字,“等。”
崔俣疑惑道,“殿下難不成是想要等到南黎支援的大軍前來?可那樣的話我們就會陷入兩面夾擊之勢,非常被動啊。”
季青臨幽幽的嘆了一聲,合理懷疑崔将軍也被那一群大老粗給感染了,“難道我們不會在南黎的支援大軍跨過長江之前就把幽都奪下來嗎?”
崔俣瞬間恍然,“殿下此計甚妙,如此一來,我軍便可避免舟車勞頓,直接滅了南黎大軍。”
南黎大軍跋山涉水而來,為了支援幽都肯定會急行趕路,到時候他們只需要在對方兵馬身心疲憊的時候給予其沉痛一擊,便可以讓南黎再無還手之力。
如此既不用一個又一個的城池攻打過去,也可以徹底折斷秦昭的羽翼。
季青臨還有一件事沒有告訴崔俣的是,按照他對秦昭的了解,自己此次動靜鬧得如此之大,秦昭有九成的幾率會禦駕親征。
只要到時擒獲了秦昭這個南黎的皇帝,其他的問題便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
“廢物!廢物!廢物!”
接連開了幾天的大朝會都沒有商量出一個行之有效的辦法,秦昭氣的将禦書房裏的東西都給砸了個幹淨。
“一群酒囊飯袋,朕養着你們頂個屁用!”秦昭臉色極為陰沉的坐在椅子上,渾身上下都散發着冷冽的寒芒。
宮女太監們瑟瑟發抖的跪在兩邊,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只有栾沉舟還敢靠近他。
這六年的時間季青臨毫無消息,栾沉舟終究還是一點一點的走進了秦昭的內心。
替身成功上位,讓栾沉舟心中升出了一股從未有過的快感。
看吧,即便他的太子哥哥那般的優秀,可曾經愛慕着太子哥哥的人,終究還是愛上了自己。
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太子哥哥得知秦昭對自己情根深種時,臉上的表情了。
那一定非常有趣。
栾沉舟提着一壺熱湯緩步走了進來,将湯放在桌子上後,擡手捏上了秦昭的腦袋,“陛下何必為了一些不相幹的人發這麽大的脾氣呢?”
“氣大傷身,最後受苦受累的還是陛下自己。”
栾沉舟這幾年在南黎國的皇宮裏也并不是什麽都沒做,他知道秦昭有頭疼的毛病,便專門跑到太醫院裏去學了按摩的手法,秦昭曾經在北齊為質子時經常吃不飽飯,落下了胃病,他便六年如一日地做養生的湯給秦昭喝。
如此這般溫柔小意,才最終贏得了秦昭的心。
感受着那雙小手按在自己腦袋上的力道正正好好,秦昭發出了一聲舒服的喂嘆,他輕輕拍了拍栾沉舟的胳膊,“這麽多年,終究還是你最懂朕的心。”
“那是因為我深愛着陛下你呀。”栾沉舟不厭其煩的表白。
秦昭早已經沒有了最初聽到這話時的驚訝,他點了點表示知道,“若是那些大臣們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
栾沉舟心裏很是得意,只不過他面上依舊溫柔,略微思索了一瞬,栾沉舟小聲開口,“南黎當初之所以能如此迅速的攻破北齊,便是因為陛下用兵神武,如今太子哥哥竟然不知所謂的想要複國,陛下何不禦駕親征,讓北齊再一次見識到陛下的英勇?”
秦昭心中早有此意,不過一直沒有旁的人提出來還略有遲疑罷了,如今聽到栾沉舟這話,自然是無不答應。
“只不過,”秦昭盯着栾沉舟的眼睛,“我滅了北齊兩次,你不會恨我嗎?終究是你的家。”
“不會,”栾沉舟搖頭,“那裏從來都不是我的家,有陛下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秦昭最喜歡栾沉舟的地方便是如此,因為對方心心念念的都只有自己,而不像栾初言,永遠的那樣高高在上。
他惦念當初為質子時的溫暖,卻也無法直視當初狼狽的自己,每次栾初言出現在他面前,都會讓他又愛又恨。
可栾沉舟不一樣,他們有着共同的經歷,彼此都心照不宣的不去提及,他們才是真正情投意合之人。
秦昭抱起栾沉舟放在了自己腿上,“既然朕的皇後都這麽說了,那朕又怎麽能夠不答應呢?”
說完這話,秦昭低下頭便吻住了那張小巧玲珑的嘴唇,随後絲毫不顧忌大殿裏面跪了滿地的宮女太監,開始和栾沉舟上演了一出活/春/宮。
——
“報——”
小半個月的時間以後,被派去前面刺探軍情的斥候出現在了季青臨的主帳,“殿下,屬下觀察到南黎的大軍三日內便會抵達。”
“且旗幟上畫着王師的字樣。”
季青臨慢悠悠的抿了一口茶,秦昭果真是禦駕親征了啊。
既然魚兒已經上鈎,那便也到了該收線的時候了。
季青臨看向周邊的衆将領,露出一抹清淺的笑意,“是時候拿下幽都城了,你們有誰要主動請纓?”
趙紀在第一時間站了出來,“你們都不要跟我搶,這六年裏你們跟着殿下打了那麽多次的仗,我還一次都沒有參與過呢。”
看着他略顯委屈的樣子,衆人頓時都有些忍俊不禁。
可這場仗至關重要,容不得出半分的意外,趙紀從來都沒有率兵過,難以保證會大獲全勝。
看着大家欲言又止的神情,趙紀知道自己好像有些莽撞了。
雖然殿下答應了他,要讓他當大将軍,可卻也不能拿這樣的一場戰争來讓他練手,“我剛才胡說八道的,殿下不要當真。”
“這樣吧,”季青臨見不得趙紀露出委屈的小表情,更何況幽都郡守嚴守仁也并不是一個擅長作戰的,“趙紀主帥,楊蹇從旁輔佐,我給你們五萬兵馬,到明日辰時,務必拿下幽都。”
“能不能做到?”
趙紀立馬轉悲為喜,整個人立得宛若一根旗杆一樣筆挺,“屬下必不辱命!”
季青臨點頭輕笑,“那就去吧。”
不得不說,趙紀或許是真有些帶兵打仗的天賦在裏面,原本季青臨給了他十個時辰的時間,結果他用了不到一半的時長就已經将幽都給拿了下來。
本就沒有疲累多少的兵馬又修整了兩天,都等的有些不耐煩了,才終于等到了秦昭的王師。
只不過,這一次秦昭恐怕再也沒有辦法耍他為男主角的威風了。
——
傍晚的長江邊上,江風徐徐,吹在臉上酥酥麻麻,很是舒暢。
秦昭站在江岸上極目遠眺,心中湧起一陣暢快之感。
看吧,他将再一次拿下幽都城,讓那人再一次失去傲骨的跪在自己面前。
他要讓世人都知道,只有他秦昭,還是這天下真正真正的皇!
即便那人可以從他的南黎皇宮逃跑一次,但終究還是逃不脫他的五指山,他會壓着他,讓他全身心都只有自己,然後再在他愛上自己的時候,将其抛棄。
這就是他逃脫的代價!
南黎的大軍想要支援幽都城,首先要做的事情便是要渡過長江。
秦昭早就派斥候提前探查了軍情,連續三波前去查探的斥候都給出了相同的答複,“江對岸并沒有埋伏。”
秦昭心中一陣嘲諷,“栾初言啊栾初言,六年不見,你還是這麽的優柔寡斷。”
如果是他的話,他勢必率領那三十萬的大軍盡數守在江邊,将自己一網打盡。
“可惜啊,可惜,終究還是婦人之仁害了你。”
秦昭是得意的命令大軍開拔,但哪曾想,正當他們的大軍乘坐着船只浩浩蕩蕩地走到江中央的時候,江上突然刮起了一陣北風,緊接着便是漫天的箭雨從江對岸急射而來,且每一只的箭頭上都燃着火焰。
在北風的吹拂之下,一點星火迅速燃起,帶着燎原之勢浩浩蕩蕩席卷了所有的船只。
季青臨:這周郎的法子還真是好用。
周瑜:我用的是東風,謝謝。
季青臨:管他東風,北風還是西南風,好用就是好風。
秦昭:你倆聊天,要的可是我的命啊!
大批量的兵馬被迫落入水中,想要給予季青臨顏色看看的計策還未開始,便直接被腰斬了。
但幸好秦昭終究還是有些忠心耿耿的下屬的,在他們的船只徹底的沉沒之前,秦昭和栾沉舟被屬下們架在肩膀上開始往回游。
不要問為什麽他們不繼續往前,傻子都知道前面全是季青臨的人,游過去也只是上趕着送死而已。
然而,有的時候就偏偏是這麽的世事無常。
秦昭在長江中不知道嗆了多少渾濁的污水,喉嚨一陣一陣的發疼,好不容易才在下屬的護送下上了岸,正準備燒點火,喝些幹淨的水,整理一下的時候,略顯昏暗的江岸上卻突然燃起了一大圈的火把。
秦昭心中一驚,立馬大喊護駕。
可此時他身邊根本沒剩下幾個人了,筋疲力竭的下屬們只堪堪能夠将他團團護住。
栾沉舟也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的事情,原本他心中宛若天神一般的秦昭就這樣輸的徹底,讓他害怕的無以複加,忍不住緊緊握着秦昭的手臂抽泣起來。
秦昭頭一次覺得什麽也不會的栾沉舟是這般的煩人,他一把拂開他的手臂,“給朕閉嘴!”
溶溶的火把光亮裏,季青臨緩緩現身。
他看着此刻狼狽不堪的秦昭輕輕勾了勾唇角,專門踩在秦昭的痛點上,“許久不見啊,質子秦昭。”
“你又一次淪落為階下囚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