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朝陽将它的光芒灑向茫茫的大漠, 清風乍起,稻穗翻滾,攪起滿眼碎金。
将軍府的書房裏, 大大小小的将領都聚集在一起, 圍繞着正中央那山巒起伏的沙盤,沉默不語。
雁門關地處最北邊,因在五年前打敗了胡人地盤有所擴張,如今橫着連成了一片, 雖然對于關內的百姓和将士們來說,如今這麽一大塊土地已經遠勝從前, 可當将原本屬于北齊的領土全部在沙盤上演示出來以後,他們才發現雁門關也不過只占據了很小很小的一點。
北齊曾經的都城幽都距離雁門關千裏之遠, 中間隔着大大小小數十座城池, 別說還要帶領糧草打仗了,就是快馬加鞭一刻不停歇的從這裏趕到幽都也需要七日之久。
他們很是懷疑,只憑借他們這十幾萬的兵馬, 真的能夠興複北齊,還于舊都嗎?
倒也不是他們妄自菲薄,畢竟沙盤上的地盤劃分太過于明顯, 僅憑雁門關一城的兵馬試圖吃下這麽多城池,太過于浮游撼樹了些。
崔俣皺着眉頭,一時之間心中也有着些許的煩躁,他猛的拍了一下桌子,力氣大到沙盤上的假山都低矮了幾分,“你們一個個都不說話是什麽意思?”
“本将軍喚你們前來是為了商量戰略的!不是為了讓你們到這兒來給我唉聲嘆氣的!”
“将軍息怒, ”遲蔚還是頭一次看到崔俣發這麽大的火,他連忙接了一杯水遞給崔俣, “這不是萬事開頭難嘛,将軍稍安勿躁,您就讓大家夥都仔細想想。”
“要我說不如直接就去開幹!”一名将領急吼吼地說道,“胡人我們都沒怕過,哪裏又怕得了他其他的守城官?”
“我就不信十萬大軍壓境,還把一個小小的雍城拿不下來!”
緊靠着雁門關往南的,便是雍城,也是季青臨他們此次南下還都必須要拿下的第一座城池。
“就你會說話是不是?!”崔俣直接重重一巴掌拍在了那名将領的腦門上,氣的吹胡子瞪眼,“這麽破個點子也虧你想的出來!”
崔俣看了一眼其他的将領們,斜長的眼眸裏閃爍着恨鐵不成鋼的神采,“那雍城裏居住的是曾經屬于我們北齊的百姓,不是殺人如麻,無惡不作的胡人,能把那對待胡人的一套拿到百姓身上嗎?也不動動腦子好好想一想。”
“我們是要複國,要收複失地,”崔俣長長的嘆了一口氣,聲音中帶着濃濃的無奈,“是要讓百姓們心甘情願的回來,不是讓你們去做□□/燒的土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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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說話的那名将領垂下了頭,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開口。
和胡人打交道這麽多年,他唯一學會的就是如何以最小的傷亡獲取最大的勝利,如何在戰場上将敵人一招制敵。
可當他們的武器要對準自己人的時候,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熱鬧了沒一會兒的書房再次陷入到了沉默當中。
“那……那個……”遲蔚撓了撓腦袋,小心翼翼的開口,“先前我們之所以能夠那麽快的找到胡人的王庭就是采用了太子殿下的計謀,不如咱們去請教一下太子殿下?”
崔俣一頭黑線,惡狠狠的瞪他一眼,“用你說?!”
難道他沒想過要讓太子殿下參與其中嗎?
他如此急吼吼的趁天還沒完全亮就把大家夥都召集起來,不就是想要在太子殿下參與進來之前想出一個可行的辦法,讓殿下覺得他們有用嘛。
如果事事都要去請教太子殿下,那還要他們這些将領幹嘛?
“可是……”遲蔚自然也是了解自家将軍的想法的,他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好意思的開口,“咱們這不是沒想到好的辦法讓殿下眼前一亮嘛。”
“閉嘴吧你!”氣的崔俣直接抓起一把沙子塞進了遲蔚的嘴裏,“就你會說話。”
但是,雖然內心氣鼓鼓,崔俣的身體還是很誠實的讓人去将季青臨請了過來。
“殿下……”崔俣很是不好意思在這個時候詢問季青臨,打了聲招呼後,便迅速的轉到了正題。
他在沙盤上指着一條最快可以到達幽都的線,“我們的計劃是先拿下雍城,再往西南方向穿過善水,”手指順着邊境線劃過,在一處高聳入雲的山巒周邊頓了頓,“一路往南借道息郡。”
最後手指停在長江以北,“屯兵于此,直通幽都。”
只要幽都在手,太子殿下便可以即刻繼位,北齊複國,唾手可得!
季青臨點了點頭,這确實是一條行動有效且耗時最短的路徑,“不過……将軍可是遇到了什麽難題?”
崔俣将方才讨論的東西說了一遍,“百姓終究不是胡人,如何在不傷害百姓的前提下又漂亮地拿下雍城,有些難住我們了。”
“稍等,我想想。”季青臨眉心微凜。
作為收複領土的第一場仗,雍城之戰必須要打的漂亮,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只有在一開始的時候獲勝,而且是大獲全勝,才能夠盡大可能的鼓舞士氣。
如此一場持久戰,必需要旗開得勝。
季青臨微微阖眸,視線描繪着沙盤上的輿圖,同時也在腦海中思索着有關雍城的事情。
在原劇情裏,似乎在張修堯因為下毒害死了崔俣之後,胡人破關而入,攻陷的第一座城池就是雍城。
雍城太守寧恒遠貪生怕死,臨陣脫逃,在胡人的鐵騎黑壓壓的包圍住雍城的時候,他獨自帶着自己的妻兒小妾跑了。
将雍城所有的百姓棄之不顧。
剩下的兵馬因此大亂,沒有了帶頭之人,士氣萎靡,和胡人對上的第一場就死傷慘重。
随之而來便是更多的兵将們棄城而跑,有點路子和銀錢的人家們也随之離去,只有那生活困苦,跑也沒地跑,走也走不掉的平民百姓成了胡人刀下的亡魂。
不過,似乎寧恒遠本人也并沒有跑太遠,就因為他後院失火,被争風吃醋的小妾在意外之下給殺掉了。
既然如此,那不如……再演一出戲吧。
季青臨眼梢翹起,眸底蕩出笑意,“崔将軍如此這般……”
聽完季青臨的計劃,崔俣深感佩服,太子殿下此人在獨自困于南黎皇宮之時便能夠随機應變,處變不驚,如今成了那放歸山林的猛虎,更是運籌帷幄,決勝千裏。
恍惚之間,崔俣心中隐隐有了一種向往,或許他此生之年,可以為着殿下,為着北齊,開疆擴土。
——
夕陽墜落,濃稠的橙紅色塗滿了天際,遠山飄飄渺渺,狼煙四起,戰火頹然。
古樸的城牆映在落日餘晖當中,和遠處的烽火交相輝映,帶着一股血色的殘忍。
守城的将士迷迷糊糊打了個盹,只覺得這明明已經到了秋末的時間,怎麽氣溫會突然變得如此炎熱起來?
他揉了揉眼睛,下意識地往北方望了過去,然後整個人的身形一下子頓住,像是被點了穴一樣一動不動。
過了半晌,他瘋狂的搖醒身旁在睡覺的同伴,哆哆嗦嗦,幾乎快要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你看看,那……那是什麽東西?”
同伴揉了揉睡眼惺松的眼,有些不耐煩被對方吵醒,“你這是……”
然而,話沒說到一半,便直接被他所看到的景象吓得栽倒在了地上。
他整個人抖若篩糠,瞳孔在一瞬間放大,臉上充滿了不可置信的表情,“雁……雁門關被攻破了?”
這怎麽可能呢?
雁門關的守将可是號稱天下第一戰神的崔俣崔将軍!
他守在雁門關十餘載,從沒讓胡人的鐵騎踏進中原一步,怎麽會如此這般突如其來的被破了關?
雁門關一破,緊接着就是他們雍城,他們……還有活下去的可能嗎?
“怎……怎麽辦啊?”一開始睡醒的那将士呆呆傻傻,眼中只剩下一片迷茫。
“要不……先去禀報太守吧?”同伴稍稍冷靜了些,可卻也想不到其他好的辦法。
一開始的那将士重重點頭,“好!”
然而,就在雙方準備下了城牆前往太守府的時候,突然聽到城樓下方傳來了一道虛弱的呼喊。
兩人伸出腦袋向下看去,只見一匹傷痕累累的戰馬上駝着一個血跡斑斑的人。
他的衣衫破碎,頭發淩亂,身上的铠甲都丢了一半。
夕陽如血,殘光灑落,那人手中殘破的旗幟在寒風中蕭索的飄揚着,只隐隐看得見一個模糊不堪的“崔”字。
兩人心頭同時一梗,“是崔将軍的人。”
那人染血的手指死死的扣在城門上,一雙眼睛裏染着嗜血的紅光,“開門,求求你們……”
兩人這才終于反應過來,急急忙忙沖下了城樓将城門打開,心裏還抱着最後一絲渴望,“怎麽回事?雁門關是被攻破了嗎?”
然而,那血人只是虛弱的搖了搖頭,拉着僵繩的手都在不斷的顫抖,“帶我去見太守大人,雁門關……守不住了。”
——
太守府裏——
寧恒遠一手摟着一名身着輕紗的女子,雙眼還一直在往舞池中央的舞姬身上瞅。
肥胖的身軀宛若一堵牆一般坐在椅子上,使得那木倚不堪重負,不斷地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舞姿輕盈曼妙的舞姬使得寧恒遠橫肉遍布的臉上露出了色咪咪的神情,他呲着個大牙樂得開懷,滿臉的肥肉都怼在了上半張臉上,擠的那一雙本就狹長的眼睛幾乎快要被看不見。
“好!”舞姬一曲舞罷,寧恒遠放聲叫好,“這還得是揚州瘦馬,中原女子哪有這股辣勁兒?”
兩邊坐着的官員們齊齊闡媚,“太守大人所言甚是。”
雍城山高皇帝遠,寧恒遠就是這裏的土大王,因着寧恒遠在南黎朝中有關系,雍城的各個勢力都捧着他,只期望能通過他和朝中的大人物聯系上,獲得那麽一絲半點的好處。
畢竟,那些朝中的大人物手中遺漏下來的些許東西,就能夠讓他們獲利極多了。
眯成一條縫隙的眼睛掃過堂下,寧恒遠樂呵呵的沖那舞姬伸出了手,“來,過來。”
這是一名長相豔麗,身段十分窈窕的舞姬,在她的對比之下,寧恒遠身旁的那兩名紗衣女子就顯得格外的平庸了一些。
舞姬扭着纖細的腰肢一搖一晃的走了過來,整個人像是沒有骨頭一樣趴在了寧恒遠的身上。
櫻桃般的小口貼近寧恒遠的耳朵,聲音嬌俏,吐氣如蘭,“大人~”
寧恒遠立刻被這聲音麻酥了骨頭,哎了一聲後便抱起舞姬放在了自己的大腿上,油膩膩的大手一邊摸着舞姬的細腰,一邊開口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舞姬羞澀地笑了笑,“奴婢名喚如蘭。”
“如蘭~”寧恒遠笑着重複了一遍舞姬的名字,臉上露出沉醉的神色,“這名字襯你,真好聽。”
如蘭一聲嬌羞,整個人都埋進了寧恒遠的懷裏,“大人,您真讨厭~”
新來的美人,寧恒遠不介意和她玩一些不顧身份的游戲,便也沒有開口斥責,由着如蘭去了,甚至還饒有興致的抓住了如蘭滑嫩白皙的手。
其他人見此情景心中便也都有了數,知道寧恒遠接下來要辦“正事”,便都各自找了借口想要離開。
但就在他們剛剛踏出太守府大門的時候,卻迎面撞上了慌慌張張的兩名守城衛和一個渾身散發着濃烈悲哀氣息的血人。
“吵什麽吵?”寧恒遠很是不耐自己的好事被打擾,怒不可遏的轉過身來呵斥道,“不想活了是不是?!”
“大……大……大人……”太守府的管家指着門口哆哆嗦嗦,“您看看。”
“這……這怎麽一回事?”寧恒遠一回頭便被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滿身肥肉抖動,更襯的那雙狹長的眼睛成了一道黑色的細線。
那血人終于從馬上翻了下來,拖着破碎的铠甲和殘破的軍旗一步一步向前,吓的寧恒遠屁股坐在地上不斷後挪,口裏大喊着護衛。
“太守大人……”因為護衛的阻攔血人無法再進一步,便在距離寧恒遠還有幾米遠的地方跪了下來,他臉上被血污沾滿,根本看不清面容幾何,可那一雙眼眸裏,卻沾染着無盡的痛苦,“求太守大人派兵救救雁門關吧。”
“胡人突然發兵,崔俣将軍病重無法出戰,如若繼續這樣下去,不出三天,雁門關必破。”
血人犀利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寧恒遠,“倘若胡人攻破雁門關會帶來怎樣沉重的災難想必太守大人心中一清二楚,為了太守大人的安危,也為了雍城的所有百姓,屬下跪求太守大人派兵支援!”
這血人看起來身受重傷,十分虛弱,可一席話卻是說的聲音洪亮,擲地有聲。
兩名守城的将士帶着血人一路從城門口走到太守府,并沒有做絲毫的遮攔,因此被許多的百姓都看在了眼裏。
大家夥或多或少的抱着看熱鬧的态度聚集在了太守府的大門口,想要看看這血人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卻沒想到在猝不及防之下聽到了這麽一番說辭,一時之間,太守府門口宛若那菜市場一樣吵鬧了起來。
“這肯定要派兵增援啊!”
“傾巢之下焉有完卵?如果胡人踏過了雁門關,我們又怎麽可能還會有好日子過?”
“必須要增援,無論如何都不能讓胡人攻打進來。”
“可是崔俣将軍都打不過,就我們這點人能怎麽辦呢?我不會要死了吧?我才娶了媳婦啊!”
“我不想死,嗚嗚嗚……我還年輕……”
人性總是自私的,在聽到這麽一個消息後,百姓們除了一部分支持寧恒遠派兵增援,一部分擔憂自己的未來以外,還有一部分百姓竟是把崔俣給怨上了。
“他都守了雁門關這麽多年了,怎麽突然就守不住了?該不會是因為年紀大了,貪生怕死,不想上戰場了吧?”
當然,大部分的百姓還是想要保下自己生活了多年的家園的。
消息一傳十,十傳百,越來越多的百姓聚集在了太守府門口,吵吵嚷嚷的想要讓寧恒遠給出一個說法。
在經過一番熱烈的讨論以後,甚至都開始有人試圖沖進太守府大門裏面去。
寧恒遠滿身的肥肉顫抖的厲害,畢竟他是真的怕死。
雖然他嘴上說着和朝廷中的大人物有關系,實際上他不過是那人家族旁支裏非常不受寵的一個子嗣罷了。
除了雍城這種隸屬于邊關的偏遠城池以外,其他地方根本輪不到他。
本以為有崔俣把守着雁門關,他可以一輩子衣食無憂,在雍城當一個土皇帝,哪曾想這才享福了沒幾年,就即将要落得個城破的下場。
擡頭看了一眼擠擠挨挨吵鬧着想要個說法的百姓,和跪在地上滿身鮮血的那人,寧恒遠眼裏閃過了一抹心虛。
不是他不想派兵增援,而是他實在是無能為力呀。
他就是一個混吃等死的草包,怎麽可能指望他和胡人正面交鋒呢。
沉沉的吸了一口氣,寧恒遠在管家的攙扶下掙紮着站了起來,“大家先別急,別急。”
用手揉了一把臉,寧恒遠努力擠出一個微笑,緩緩開口道,“剛才也說了,距離雁門關被攻破還有兩三日的時間,本官也是不想讓胡人打進來的,但是你們也得讓本官想一個法子不是?要不然将士們不僅沒有辦法支援雁門關,反而是只能成為那些兇殘的胡人的刀下亡魂。”
在寧恒遠刻意的“安撫”之下,激動的人群漸漸冷靜了下來。
見此情況,寧恒遠稍稍松了一口氣,眯着眼睛思索了一會兒,他繼續開口,“本官畢竟是雍城的太守,這裏也是本官的家,本官不會眼睜睜的看着胡人的鐵騎踏破雍城的,請大夥兒放心,本官一定會想出一個好法子,帶領大夥共同抵禦外敵。”
“但是,”寧恒遠臉上閃過些許的為難,“本官不願意讓我們雍城的好兒郎白白送死,因此,想出一個行之有效的計策,需要一定的時間,希望大家夥能夠給本官一點時間,讓本官和屬臣們好好商量商量。”
“明日卯時,還在這個地方,本官一定給大家一個答複,你們說好不好?”
寧恒遠一番話說的有理有據,将方方面面都考慮了個到位,百姓們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再加上他們也從來沒有想過寧恒遠會是那般卑鄙無恥的小人,因此思前想後,都覺得寧恒遠說的有道理,沒過一會兒,擁擠的人群便散開了去。
吩咐下人将太守府的大門給關上,寧恒遠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喘着粗氣道,“真是累死本官了。”
“來人,把他給我……”寧恒遠短短胖胖的手指直指那還跪在院子裏的血人,眯着眼睛盯了他半天後,突然換了口風,“你們安排個院子給他住下,讓他沒事別出來瞎溜達。”
以防引起其他不必要的麻煩,這人還是先留着吧。
在那血人被帶下去以後,寧恒遠急匆匆沖去了後院,然後将他的妻子,兒女,喜歡的小妾,還有剛剛得到的舞姬如蘭全部都叫在了一起。
“去,現在都回去給我收拾金銀細軟,那些什麽釵子頭面的就都別帶了,衣裳也少拿一點,挑着貴重的東西,半個時辰之後在這裏見。”
“速戰速決,聽見沒有?”
除了如蘭,其他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幾個人面面相觑以後,寧夫人站了出來,“可是發生什麽事了?”
寧恒遠頓時沉下了臉,肥肉橫斜的臉上面無表情,讓他看起來很是兇殘,“讓你去就去,哪來那麽多廢話?!想死不成?”
寧夫人被吓了一大跳,也不敢再說出什麽反駁的話,匆匆帶着一雙兒女就下去了。
如蘭才來,分給她的院子都沒有住過一晚,沒有什麽好收拾的。
她獨自一人坐在梳妝臺前,透過銅鏡細細的描摹着自己的眉眼,當白皙的指尖看上眉骨處那一顆小痣的時候,卻突然流露出幾分哀傷來。
她眯着眼睛從妝匣裏拿出了一根銀釵,那發釵的做工很是劣質,釵子尾部打磨的一點都不光滑,用的材料也是具有很多瑕疵的銀。
可如蘭卻如寶一般将銀釵攥在了手裏。
那根銀釵的頂部被她磨的很是鋒利,在陽光的照射下閃爍着寒冷的銀芒。
尖銳的釵子将如蘭的指尖刺出了血,可她卻仿佛完全感覺不到疼痛一樣,反而是将那銀釵越捏越緊。
勾魂奪魄的媚眼中落下一滴淚,如蘭抿嘴唇,小聲呢喃,“姐姐……我會為你報仇的。”
片刻之後,如蘭擦掉了眼尾的淚痕,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擠了擠笑臉,随後擡眼掃過這一間屋子,沉默着只帶走了這一根銀釵。
她回到後院,等了沒多久寧恒遠便也再次出現,陪着他一起的,還有許多武功高強的護院。
寧恒遠換了一身輕快便于趕路的衣裳,每根手指頭上都戴着一枚價值不菲的戒指,全然一副立馬就要跑路的打扮。
“收拾好了是吧?那就跟我來吧。”寧恒遠帶着他們一路走到書房,在一塊花瓶上扭了一下後,一列書架便緩緩地移動了起來。
當書架整體挪開,一條供一人通過的密道出現在了衆人面前。
似乎是因為馬上就可以離開了,寧恒遠也沒有了什麽其他的顧忌,便将要這麽做的緣由給解釋了一遍,“雁門關即将被攻破,到那時胡人過關而入,我們又怎麽可能還有好日子過?趁着雁門關還在堅持的時候咱們趁早跑路,最起碼能夠留下一條命在。”
一群人沉默着沒有反駁,畢竟如果崔俣都守不住的話,憑靠他們雍城的三瓜兩棗又能做些什麽呢?
跟在寧恒遠身後,如蘭滿心滿眼都是厭惡。
身為一城太守,兵臨城下之際棄城而跑,竟還要帶上他們這些小妾和舞姬。
多麽可笑。
——
第二日卯時,天還未曾大亮,太守府門前便已經聚滿了人。
胡人壓境之際,人人自危,都想要寧恒遠給一個行之有效的辦法。
然而,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日頭逐漸高升,辰時都過了大半,太守府的大門還是依舊緊閉着。
人群中忽然響起了質疑的聲音,“這太守大人……該不會跑路了吧?”
此話宛若是那漸入了油鍋裏的一滴水,眨眼間便掀起了軒然大波。
憤怒的人群砸開太守府的大門,将諾大的院子裏裏外外都翻了個遍,卻到處都找不到寧恒遠的身影。
一時之間群起激憤,将寧恒遠的祖宗十八代全部都給問候了一遍。
但緊接着随之而來的便是無盡的恐慌。
太守棄城而逃,那他們這些人又該如何是好?
悲哀,害怕,茫然……
種種情緒在百姓心中洶湧,最終通通都化為了絕望。
胡人即将來臨,他們的活路在哪裏?
此時沒有人注意到,一名身穿黑衣的男子正站在人群的後方,默默的觀察着他們。
影十一擡手抹了一把額角并不存在的汗,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看這個樣子,他終究是沒有辜負殿下所托。
只是他有些不太明白,為什麽不論是之前和張修堯演戲也好,和寧恒遠演戲也罷,這個人始終都是他呢?
難不成……
影十一眸子忽然一亮,是因為殿下覺得他比影十七勝能勝任這一項任務嗎?
一定是的!
自以為想通了一切的影十一邁着輕快的步伐來到了城樓上,然後将手中的信號彈射向了空中。
曾經拒絕了這一項“艱巨的任務”的影十七表示:當然是因為滿身的狗血太難聞了呀,傻孩子。
——
信號彈發出兩個時辰後——
“轟——轟——”
十萬大軍整齊的步伐踏在地上濺起漫天的塵土,震的地面都在微微的搖晃。
雍城裏的百姓越發的恐慌了起來。
“怎麽辦?怎麽辦?為什麽胡人這麽快就打過來了?”
“要不我們也要跑吧,我不想死啊……”
“可是能跑去哪裏呢?兩條腿又怎麽可能快得過胡人的馬?”
“跟他們拼了!”沒有被寧恒遠帶走的護衛隊成員高舉手中的武器,“拼死一戰尚且還有活路,龜縮在這裏必死無疑!”
“說的對!為了我們的父母妻兒,和他們拼了!”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只要還有着那麽些許氣血的人,都在同一時間抄起了家夥趕往城門口。
這是他們世世代代生活的家園,他們不能就此放棄。
然而,心中想的很好,可當他們來到城牆上看到下方千千萬萬整齊劃一的隊列,個個身披戰甲的戰士,以及淩空飛揚,幾乎遮蔽了日光的旗幟的時候,還是有些腿軟。
如此多的兵馬疾馳而來,掀起了漫天的塵土,朦胧的視野裏,只覺得城樓下方的兵馬宛若滔滔江水一般奔湧不盡,只是稍微看上那麽一眼,便再也沒有了與其鬥争的勇氣。
“等……等一下……”一名看起來只有十一二歲左右的小男孩趴在城樓上用力睜大了眼睛,随後驟然間露出欣喜的神情,“你們看那旗幟,上面寫的是不是一個“崔”字?”
“嗯?”有人深感疑惑,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向城樓下方,然後立刻扯着嗓子放聲大喊了起來,“這好像真的不是胡人的軍隊,是崔将軍!真的是崔将軍!”
倘若真的是胡人攻來,他們才不會如此安靜地等在城樓下方。
這般有素養的軍隊,絕對是他們心心念念的崔将軍所率領的。
漫漫黃沙落下,遮天蔽日的旌旗露出它原本鮮豔的色彩,那一個個龍飛鳳舞的“崔”字在微風裏淩空招展。
太守棄城而逃的悲哀和胡人壓境的恐懼在這一瞬間消散幹淨,心頭只剩下無盡的喜悅。
百姓們才不會管如今高坐于那龍椅上的帝王究竟是誰,他們只知道他們世世代代的安寧皆是來自于守護雁門關的崔俣。
他們歡呼着,雀躍着,沖下城牆,滿心歡喜地将堵死了的城門打開,迎接崔将軍的到來。
季青臨和崔俣騎在戰馬上并排入城,周圍站滿了迎接他們的百姓,他們身上的衣着算不得多好,臉上也不見得有多少的肉,每一個的神情卻都極為喜悅,激動興奮的恨不得沖上來把崔俣一頓狂吻。
若不是有其他士兵的阻攔,崔俣恐怕此時早已經“名花不保”了。
季青臨饒有興致地打趣着他,“看來崔将軍是深受邊城百姓的喜愛啊,若是他們知道崔将軍已經是做祖父的人了,不知道要多傷心呢。”
若是一般人說這話,崔俣難免會産生是不是自己功高蓋主的想法,但此時面對季青臨,他只覺得老臉通紅,“殿下您就別打趣我了吧,像殿下此番年紀,才更會受到小姑娘的青睐。”
季青臨的臉因為在南黎皇宮被劃傷而落下了無法去除疤痕,為了不吓到這些百姓,也為了暫且隐瞞自己的身份不被有心之人發現,他便戴了一塊銀白色的面具。
铠甲穿在他的身上,更襯得他身姿颀長,面具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那一雙清澈如水的眼眸和清晰幹淨的下颌線,儒将風範在這一瞬間達到了頂峰。
崔俣本是調笑的話語,卻沒想到,就在他話音落下的一瞬間,一個小姑娘竟是沖破了士兵的阻攔,直接來到了季青臨的馬前。
季青臨迅速勒緊了僵繩,才沒有讓那馬蹄踩在小姑娘的身上,可即便這樣,小姑娘還是摔倒了。
馬兒的鼾氣打在小姑娘的面容上,她仰着頭,與季青臨四目相望。
季青臨翻身下馬将小姑娘抱了起來,輕聲問道,“摔疼了嗎?”
小姑娘搖搖頭,大大的眼睛裏閃爍着細碎的光芒,“不疼,哥哥……你可真好看。”
季青臨莞爾一笑,擡手揉了揉小姑娘的臉蛋,“你也很漂亮。”
“那……”小姑娘眨巴着大眼睛,“等我長大了可以給哥哥做媳婦嗎?我最喜歡大英雄了。”
季青臨哭笑不得,按照這個世界他的年紀,他都能給小姑娘當爹了。
“實在是對不起,”一名婦女慌慌張張的跑過來,一把将小姑娘摟在懷裏,急的都快落下了淚來,“我女兒年紀小,不懂事沖撞了将軍,還請将軍千萬不要和她計較。”
“無礙,小姑娘很可愛,”季青臨掏出一塊手帕遞給那名婦女,“擦擦臉吧。”
“不過,還是要看好孩子,這麽多的馬,萬一要是踩到就不好了。”
“謝謝,太麻煩您了。”女人千恩萬謝的抱着小姑娘離開,但小姑娘在走出兵馬隊列以後又轉身沖季青臨喊了一句,“哥哥!你還沒說你同不同意讓我長大了以後做你媳婦呢。”
季青臨:……
低頭沉吟了一瞬,季青臨輕輕笑了起來,“要做人媳婦,可不能只看這人長的好不好看哦,你要從多方面考察他才行。”
小姑娘若有所思地應了一聲,随後和母親一起消失在了人群裏。
在棄城逃跑的寧恒遠的對比之下,如此溫柔的對待一個小女孩的季青臨在百姓中的口碑急劇上升。
此時的他們還不知道,只是因為這樣一個善意的舉動,使得雍城的百姓對重新歸屬于北齊國一事沒有了半分的反對。
季青臨回到馬上,一轉頭就看到憋笑憋的眼淚都出來了的崔俣,發出一陣無奈的嘆息,季青臨緩緩開口,“想笑就笑吧。”
沒什麽大不了的。
只不過……崔将軍這笑的時間是不是有點太久了?
而且,他知道他自己在說什麽鬼東西嗎?
崔俣也沒想過自己能見到自家殿下這樣的一面,一時之間就有些忘乎所以,“殿下啊,您年紀也不小了,微臣覺得也是時候該找一位太子妃了,您看如何?”
等到周圍的副将們扯着崔俣的袖子提醒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家殿下周身的溫度好像有點低。
“啊……這個……”崔俣一時之間有些語塞,還是在遲蔚的小聲提醒之下才想出了一個逃遁之法,“殿下,咱們才到雍城,這還有許多事需要處理呢,微臣就先去忙了。”
遮蓋在面具之下的面龐看不見任何的表情,崔俣只見自家那溫潤如玉的太子殿下笑得有些陰森森的。
心裏一顫,崔俣拔腿就跑。
順帶努力的自己給自己洗腦:我愛工作,工作/愛我。
最近一段時間,我還是盡量少出現在殿下面前吧。
然而,速度有些慢了的崔将軍還是被自家殿下給拖住了步伐,就在他的腳即将要邁出門檻的那一瞬間,背後傳來了季青臨惡魔般的低語。
“崔将軍等一下。”
崔俣像提線木偶一樣一點一點的轉過了頭,露出不屬于他這個年紀的假笑,“殿下可還有吩咐?”
季青臨負手而立,目光平靜地與他相觸,和往日一樣潤朗的嗓音,卻偏偏說出了讓崔俣肝疼的話,“既然崔将軍如此的想要替孤分憂,那剩下的事物便都交由崔将軍處理了吧,剛好也給其他的将領們放放假。”
其他人:雙手插兜,看好戲ing.
崔俣:喵喵喵???
整個雍城不費一兵一卒就拿下了,這些将領們除了騎在馬上走了走路,他們還幹什麽體力活了啊喂?!
怎麽就到了需要放假的程度了?!
崔将軍委屈,但崔将軍不敢說,他只能低聲應下,“是。”
當獨自一人處理事物累成狗,卻還要到處奔波的時候,崔俣只想一巴掌拍死當初的自己。
別問,問就是後悔,悔的腸子都要青了好嗎。
他怎麽就作死的說出要給太子殿下找太子妃的話了呢……
只是可憐了他的肝,這麽大年紀,還要陪着他一起熬夜,太慘了,嗚嗚嗚……
——
這一邊,如蘭已經跟着寧恒遠離開雍城數十裏的距離了。
在有馬車的情況下,寧恒遠悠閑的就好像只是帶着妻妾出門度個假。
即便在路程不遠的時候,他們就察覺到了大批兵馬踩踏在地面上造成的搖晃的感覺,可寧恒遠卻絲毫沒有一點即将要國破家亡的緊迫感。
甚至還在夜裏一個人悄悄摸摸的爬上了如蘭的馬車。
今夜的月光很是清亮,皎潔的就像姐姐死的那一晚一樣。
寧恒遠整個人胖的像一頭豬,在狹小的馬車空間裏壓的如蘭感覺自己的腿都快要斷了,她咬着牙,細長的手臂不動聲色地攀上寧恒遠的後背,在他耳邊緩緩吐氣。
“好如蘭,”寧恒遠猴急般三兩下除去了自己的外衣,肥碩的大手按在如蘭的腰間,“快讓我好好親親你。”
如蘭勾唇淺笑,一雙媚眼在月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好啊。”
她說着話,素手從枕頭下摸出那根被磨得十分尖銳的銀釵,在寧恒遠将扒拉下她的肚兜的時候,對準了他的心髒,“去死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