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尤梨見事情已成，決定不再徘徊于此。等到時機成熟之日，她胡亂尋了個借口外出，終于得以脫離這烏煙瘴氣的榮王府，自在逍遙而去。
她來到熟悉的街角，先去買了串糖葫蘆，随後悠閑吃着漫步回鋪子。
然而尤梨剛踏進門，就站住了腳跟。
繡娘不知何時從琉璃瓶中鑽了出來，此刻只能看見她的一個模糊的人形，似乎很快就要消散了。
尤梨眼睜睜看着這道模糊的虛影靠近她，擡起雙手朝自己伸了過來。
——手上有什麽？
尤梨探着腦袋去看，發現對方掌心裏躺着一個小巧的荷包，上面繡了一樹梨花，繡工精良，顯然是費了很大的心思。
“給我的嗎？”尤梨詫異問。
那道人影點了點頭。
“謝謝你，我很喜歡。”尤梨笑着輕輕接過，放到眼下細細打量了番，越看越喜歡。末了，她忽然想起來，匆匆對繡娘道：“你快去投胎轉世吧，下輩子要嫁個好人家。”
那道影好像也笑了笑，點點頭，對着尤梨行了個大禮，而後便漸漸消失不見了。
尤梨送走了繡娘，将手中的糖葫蘆吃完，扔下竹簽去找應恹。
看到許久未見的應恹，大抵是在周樸這種敗類的襯托下，她莫名覺得眼前的男人甚是親切。
然而應恹顯然不知道她心裏的想法，仍舊老神在在地一手拿着鬼界的賬簿，一手放在算盤上，見她回來，也只是略一擡眼示意。
她對着人笑呵呵地打了個招呼，也不嫌尴尬，之後眼睛一轉，直勾勾看見了靠在主人鴉青色衣擺旁的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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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一身黑色的毛锃亮，被打理得服服帖帖，雙眼懶懶的，好像都不稀罕擡頭去看來人是誰。
尤梨眼睛一亮：“喲，這位貓兄，蜘蛛可還好吃嗎？”
她瞧見這只貓，就想起春庭閣的那幾只醜陋無比的人面蛛，順帶也想起，身為貓奴的應恹當時還特意為它活捉了那些怪物回來給它下飯呢。
貓咪雖然看起來很高冷，但還是給尤梨面子，對着她懶洋洋地“喵嗚”了一聲，算作了回應。
應恹聞聲擡頭打眼瞧去，入目就見到案旁的少女樂得已經眯起了眼，好像對此很滿足似的，神情也如那貓一般，眼尾乖順地垂着。
應恹頓住筆，也只是一息，便又落回紙面。他冷不丁開口道：“玥娘抓到了。”
他說這話時輕飄飄的，不像是落網了一個為禍人間的惡障，反而像今日天氣晴好适合出去踏青似的。
是以尤梨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呆呆地道：“啊？”
對面端坐的鬼煞大人呷了一口茶，淡淡睨了她一眼，一副看傻子作樂的模樣。
尤梨被這眼神一望，立時回了神，自發地為應恹鼓起了掌：“大人不愧是大人，當真神勇無比！只是不知道這小小妖孽是如何落網的，還請大人指點一二。”
應恹撫過掌下正親昵蹭着他手掌的黑貓，淡然道：“她那日從春庭閣倉皇逃出，一路躲進了城外小廟，靠吃人供奉為生，倒是被這小東西順着氣味抓到了。”
尤梨聽後眯眼笑了笑，谄媚地伸手去撓黑貓的下巴，誇獎道：“你真棒。”
入手的毛軟軟的，尤梨暗道手感真好，以後可以多上手摸摸。
只是思及此，尤梨突然反應過來，既然玥娘還需要食人間煙火，想必并非全然是妖，于是她擡頭又問：“等等，吃人供奉，如此說來，玥娘不是妖的話，又如何能有操控人面蛛的能力？”
應恹低下頭去，片刻後嘆息般道：“她擁趸天族。”
只此一句，尤梨便驀地明白了過來。
倘若玥娘是天族信徒，一切矛盾便可迎刃而解。
這類人往往是生于凡間，最有望飛升成仙的，他們生來大多天賦異禀，或力大無窮，或過目不忘，或百毒不侵，或通曉獸語，只需要略一點撥，便能開啓靈智，從此修身正道。
這樣的天資最容易受天族青睐，也最容易為天族蠱惑。
玥娘的所作所為若是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告訴她春庭閣乃是污穢聚集之地，她自然會動身前往，以自己認為正确的方式去行所謂的“正道”。
尤梨冷笑一聲：“讓我猜猜，她該不會覺得自己的行為是替天行道吧？”
應恹分給她一個終于有所長進了的眼神，意有所指道：“或許，她就是在‘替天行道’呢？”
尤梨為他這一說法不寒而栗，她看向應恹，應恹不動聲色飲了一口茶。
這一刻她終于恍然大悟，彼此之間心照不宣的話并未宣之于口。
天庭需要玥娘，又或者需要無數個“玥娘”來鞏固他們在人間的地位，倘若凡間的一切都太過順遂，那麽仙人供奉便不再重要了。
因而他們總要有人在凡間制造動亂，再靠“仙跡降臨”來消災降福，以此圓滿自己的功德信仰，才好去诓騙後來的所謂虔徒。
名為天人，所行的卻都是卑劣之事。
當真是好手段，不過這等“好事”偏偏被自己攪渾了。尤梨咧咧嘴，情不自禁護住了自己，擔憂道：“這麽說的話，我已經是第二次招惹天庭了，我會不會完蛋啊？”
應恹見狀覺得好笑，沒忍住勾了勾唇：“不會。”
腳邊蜷起來的那只黑貓擡起眼皮，似是沒見過主人笑般，驚愕地瞪大了眼。
“怎麽不會？”尤梨擰着眉焦慮，“那麽多赤天将來你能打過嗎？”
應恹收回唇角沒再說話，繼續低頭去看桌面的紙卷，不過尤梨在他平和的眉目見看出了一種從容不迫的意味，好像在用行動證明他能打得過一樣。
尤梨撇撇嘴，聳肩攤手——好吧，大佬說不會，那就是不會！
若論起來，應恹這麽強，天族應該也不會輕易與他撕破臉的，哪怕是維持表面上的寧靜。
都是千年的狐貍了，這個道理誰會不懂，又是誰會願意承擔鬥争中巨大的損失呢。
尤梨見應恹忙得很，便不打算繼續打擾他，轉而去後院的客房，想瞧一瞧不周和梵不枝。
不周的傷勢已有好轉，但身上的黑色符咒還在不斷蔓延。
據他說，這些符咒是他在被囚禁的那數十年裏的某一天，從沉睡中醒來時突然出現在身體上的，條條道道若隐若現，均朝着最上方他發頂裏的那對赤色龍角延伸。
而後，又在某一天裏，它們變的如墨般幽深和漆黑。
尤梨瞧着瞧着，嘆息一口。
不周對救了自己的尤梨也同樣報以冷漠的态度，只從吼間沙啞地發出一聲多謝，分明眼裏還是死水一般的寂，連用眼尾多看旁人一眼都不肯。
尤梨也不惱，反而彎唇笑起來，救他本就是她與應恹擅作主張的，他答不答謝，态度好壞，都是他的自由。
如今他傷勢未愈，而待他痊愈後還要償還藥債。梵不枝死後化鬼，對她而言天地之大危險過多，必須找個能安身的地方。所以當下，他們留在鋪子裏，無疑是目前最好的選擇。
可鋪子也只能暫時護他們安全。
尤梨知道，不周定是不願囿于這方寸之地的。他性子頗剛，就像是紮在數九寒冬裏的松，總要争出一方屬于自己的天。
尤梨盯着不周想，若是哪日得了機緣，他大概就會帶着梵不枝一起離開。
可梵不枝即将變成一只鬼，天地之大，最是難有鬼的容身之所。
尤梨莫名感到一陣唏噓，卻也無能為力。
不過須臾，她就收回目光，頭也不回地扭身重新踏進屋內。
她現在可沒心思去管這往後的種種，如今她自己過好才是最重要的。
這天，喜晴和清和突然發現鋪子裏多了兩個人——
一個是長相斯文談吐有禮的賬房先生，稱呼起來都叫“周先生”；
還有一個是佝偻着背的老婦人，平日在鋪子裏幫忙端茶倒水，主人讓她們稱她為“枝婆婆”。
喜晴支在櫃臺旁萬分惆悵：“突然發現自己好沒用，不能幫主人算賬，現在連端茶倒水的活都不是我的了。”
清和嘆口氣，只得拍拍她：“哎沒事，我也一樣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