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裘呈,東廠提督大人。
權勢滔天,官至萬人之上,連首輔也被他壓在腳下,乃是東廠最年輕的提督。
無數文官上奏彈劾宦官弄權,也從沒有人能真正動搖東廠根基,絕非善類。
他從不結黨營私,生殺予奪全憑心意。坊間有傳聞,說他厭惡女人到了極點,但凡有企圖靠近他獻殷勤的宮女,都會因各種方式暴斃而亡。
不過坊間傳聞也不盡然可信,裘呈雖說相當厭惡女子,但殺的都是別有用心的探子,斷不可能毫無理由濫殺無辜。
他自小長在深宮,後随侍聖上,又由上一位大太監教養過,見慣了朝堂險惡,這樣如履薄冰的境遇下自然不可能成為什麽忠良之輩。在這之上他心思缜密,心中自有尺度,也不會給人落下這樣明顯的話柄。
不過話又說回來,倘若他真是愚笨之人,如今怕也不會蒙受聖恩備受器用了。
世人皆知裘呈如今風光,卻無人知曉他一路走來是如何艱辛。
他幼時過得苦,按理說出身不差,父親是同關縣的舉子,本本分分的讀書人。
但十年寒窗苦讀,早已榨盡了家裏最後的銀錢,哪怕是同村鄉鄰盼望裘呈父親能一朝入仕光宗耀祖,時常接濟,也不過堪堪給他湊了個上京趕考的路費罷了。
放榜那日,裘家的門檻便被踏破了。
說親的人數不勝數,但相看到最後,竟是個矮胖醜婦說動了裘呈父親,答應同這媒人說親的女子成婚。這女子在醜婦口中貌若天仙,性格又謙卑恭遜,足以成為舉人老爺的賢內助,于是二人便成了婚,兩年後就有了裘呈。
只是世家大族對寒門學子的打壓已經嚴苛到了無路可走的地步,哪怕裘父飽讀詩書,也絲毫找不到登堂入室的門路。
朝堂的門向他緊緊合上了,添丁後本不富裕的小家更加吃緊了起來,只好不得已回到那個小村莊。
一塊銅板要掰成三塊花的日子使裘呈的母親終于厭棄了這樣緊巴巴的日子,短暫的京城生活令她向往長久的繁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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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清苦壓垮了她原本的謙卑,她愈發覺得跟着裘父前途無望,甚至時常掩面而泣,哭訴自己當年的年少無知,自怨本是想着舉子夫人能活得舒坦些,哪想如今卻只能跟着他受苦。
直到裘呈三歲那年,裘母仗勢自己風姿依舊,常年的清貧反而為她增添了幾分弱柳扶風的清瘦,倒讓她更美了些。就像是上天也在回應她的渴求,一位游山玩水的公子哥路過同關縣時與她眉來眼去了幾下,她算準對方身份應當非富即貴,便轉頭抛夫棄子,跟那公子哥私奔去了。
只是裘母走得灑脫,卻留下了整個裘家在村裏受人指指點點。
人的好惡仿佛一朝一夕便能更改,那位年輕公子哥看上去來頭不小,村中百姓不敢非議他,只好在背地裏嚼裘家的舌根。再念及當初裘父上京趕考時各家都為他添了盤纏,如今灰頭土臉地從京城回來,想必是才學不足,辜負了大家的期望。
裘呈的祖父祖母年紀大了不願再背負子女債,在春耕前便收拾行囊離開了同關縣,沒了去向。
裘父原本也想一走了之,可那時的裘呈還小,一個獨身男子帶着幼童實在累贅,況且裘呈是他恥辱過往的證明,于是他左思右想,牽着裘呈的手,将他通過當初科考時得來的路子将裘呈賣去做了個小厮,自己也轉身消失在了人海裏。
裘呈那時已然能記事了,先後被自己母親父親抛棄的經歷使他早慧于別的孩子。但他也深知憑他如今的孩童模樣根本成不了事,于是他将這樣的過往埋在心底,伺機往上爬。
他原本是被賣進官員府中,可沒過幾年,那官員便因得罪東廠被滿門抄斬。
行刑那日,是他看準時機沖了出去,向他後來的義父磕頭陳情,這才撿了條命回來。
他義父見他膽識過人,這才帶他去刀子匠那裏走了一遭淨了身,正式做了東廠的太監。
時光輾轉,裘呈終于在他義父身死後,自權力漩渦間殺出一條自己的血路,坐穩了東廠提督之位,成為了名副其實的九千歲。
坊間人只覺得他一路走來滿身殺孽,加之其神鬼莫測的行事,就似地獄爬出的惡鬼,只為索命,不為權財。
裘呈成為提督的第三年,他暗中查探多時,總算得知了他那生母的近況——
那貴公子卻是将她帶回了京城,只是連名分都不曾給她,只養在市井。時日不長,吃慣了山珍海味的公子哥當然不願意積年累月都只吃糠咽菜,很快便被厭棄了。
纨绔子弟的心只可遠觀不可亵玩,那公子本就是好色之徒,對女人只圖一時新鮮,自然不可能同裘母這種長久。
在被抛棄後,裘母先是靠着這些年來攢下的首飾銀錢,自己在京城找了些活路,磕磕巴巴地過了好些年。
只是裘父尚在時生活也不曾寬裕,更何況她是個字也不識的女子。
在讨生無果後,她又回到了家鄉,打算再去找裘父,希望他原諒自己。可當她回到同關縣時,才得知能作為她最後容身之處的村莊已然不複存在了。
裘呈在他義父的默許下将男丁都充了軍,老弱婦孺則流放出城,永不得歸,将原本聚居的村莊全然清空了。
裘母走投無路,只好再次靠着她風韻猶存的模樣進了春庭閣當歌女,背地裏卻是最下等的妓子,由此換取錢財。
裘呈在得知實情後深感惡心,從此厭惡起了所有女人。
只是前些天,裘呈在随侍廠公整理京城消息時,才得知了一樁大理寺也審不了的案子——春庭閣一位歌姬不知何故突然于自己房中暴斃。
他看了許久那張由自己屬下交出的畫像,仔細辨認半晌,這才想起這女子還算是自己生母。
這案子已然由大理寺轉給了他,斷沒有拒絕的道理。況且他确實想知道這背後的蹊跷,這世上沒有大理寺和東廠查不了的案子,因此才登門而來,找上了典當鋪。
“聽起來不像狐貍精怪作祟,所以,春庭閣這種地方還會藏着什麽怪東西呢?”
知曉這些後,尤梨懶洋洋支着桌案,咬着清和去街上買來的糖葫蘆不斷思索。
可應恹不在,她毫無頭緒,對此真是很苦惱啊。
雖說應恹留下的紙鶴還有很多,如果可以的話,她能随時與他保持聯系,但在非必要情況下,她還是不想找他的。
誰知道應恹樂不樂意搭理她,萬一貼了他的冷臉,她還不如自己想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