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
第 29 章
1月15日。天終于放晴了,不過下雪不冷化雪冷,龍安整座城市被融化的雪水包裹着,路上的行人紛紛縮着肩膀,将手插進口袋裏,加快行進的腳步。
這天,佟芳跟着王露絲來到了象棋社團。
兩人來到教學區的一間小房子。門口挂着一個簡陋的标牌,上面是有人用手寫的“象棋社”三個大字。
佟芳站在門外,就聽到裏面有人在說話。推開門進去,十幾名學生在對弈。
佟芳觀察到,這些學生們有些眉飛色舞,看樣是這盤快要贏了,有些苦悶不堪,看樣是正在琢磨破局之道。在一個角落裏,佟芳看到了湯徹,他正和另一名男同學對弈。
“嗨,向你介紹個人。”王露絲主動上前跟湯徹打招呼,湯徹正死死地盯着棋盤,佟芳觀察到,湯徹所執的黑棋處于劣勢。
“啊。”湯徹猛地緩過了神,擡頭看了眼王露絲。
“這位是佟芳,我介紹她過來咱們象棋社。”王露絲爽朗地說道。
這是湯徹第一次見佟芳,此前只知道佟芳在幫助關雄破案,但湯徹還沒當面見過。
“好啊,歡迎歡迎。”湯徹站起身,随後又對正在下棋的對手說,“這次我認輸了,回頭我們再下。”
佟芳也熱情地打了個招呼。
“來,到這邊來登記下吧。”湯徹領着佟芳進入一間小門。佟芳在登記表上寫下自己的名字和聯系方式。
“你很喜歡象棋?”湯徹看着佟芳的側臉問道。
“嗯,以前下過幾次。”
“那,我們來試着下一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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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芳坐在湯徹對面,湯徹開始擺棋子。佟芳發現,湯徹自己用的是黑方。
“你先。”湯徹做了個禮讓的手勢。
佟芳選擇飛象開局,湯徹選擇中炮。
走了十幾招下來,湯徹察覺到了佟芳下棋的特點,那就是穩紮穩打,佟芳一般會故意避開換子的機會,而且很注重保護小兵。
湯徹知道,象棋水平達到一定程度的人,如果有意識在保護小兵的話,那麽就是做好了想要進入殘局的準備。
“你是哪個專業的?”湯徹擡頭問了一句。
“法學院的。”
“哦。你對法律怎麽看啊?”湯徹問道。
佟芳想到,之前關雄問過自己一摸一樣的問題。但此時面對湯徹,我要怎麽回答呢?
“法律,是統治工具。”佟芳說道。
湯徹在內心裏笑了一下。“為什麽這麽說?”
“法律不都是人寫的嘛。而且,法律只不過是維護了人性的底線,但是解決不了道德問題。”
“所以,你認為社會不能靠法律維持?”
“嗯。法律能起到的作用很有限。但社會需要正義感,需要平等自由的原則,需要讓人們互相信任,這些更重要。”佟芳把關雄教給自己的話複述了出來。
聽着佟芳的話,湯徹稍微分散了下注意力,走錯了一步棋。
“哎呀!”湯徹看到佟芳馬上趁機開始進攻了,局勢瞬間陷入被動。
“沒事,你可以悔棋。”佟芳平淡地說。
“不,我們社團有個最大的規矩,就是不能悔棋。”湯徹笑了下,“畢竟,人生沒有悔棋的選項。”
“那,我左炮下底将軍的話,你就輸了。”佟芳說着,舉起炮這枚棋子。
“心甘情願。”湯徹看着佟芳的眼睛,微笑着說。
佟芳毫不猶豫直接将炮沉底,她覺得眼前的男人很油膩。
湯徹加上了佟芳的聯系方式,第一件事就是點開朋友圈看看。
湯徹發現,佟芳發的都是一些高深的學術論文和社論文章,其中佟芳還在朋友圈裏發表了一些自己的看法。
比如在一篇關于芯片制造的社論文章中,作者指出當下中國的芯片制造水平仍舊遠落後于國際,中國幾乎沒有可能趕得上。佟芳在朋友圈中轉發了這篇文章,并表達了芯片制造是國之重器,一方面應實事求是的承認我國芯片水平的确落後,但主要原因是我國科技人才流失嚴重,大量的華人跑到國外去幫別人造芯片,我們應當反思國內的學術氛圍,真正有才幹的學者是否能獲得升任教授的機會?真正願意做研究的學者是不是可以不用去喝酒應酬?科研工作者的收入是否應該進一步提高?如果一個科學家連房都買不起,怎麽指望人家能專心去做科研呢?
湯徹對佟芳的觀點很感興趣,他又連續翻看了佟芳發表的關于公平,自由,民主等相關問題的看法,以及對于醫療和住房問題的看法。
湯徹點開佟芳的對話框:
“你好,今天和你對弈很愉快,而且,你還是我認識的第一個法學院的學生,我有些關于法律方面的問題,想向你請教,不知道今晚有時間嗎?”
佟芳看到湯徹發來的消息,心想,上鈎了。
“好啊,今天我也很開心,那我們晚上在學校的茶餐廳見?”
傍晚5點半,佟芳和湯徹來到茶餐廳。
“你随便點,我請客。”湯徹很大方。
“不用不用,我們AA就好。”佟芳按照關雄教給自己的話來說。
湯徹感覺,佟芳比松櫻庭和鹿闵婷還要複雜。女生強烈要求AA一般就是對這個男生沒那種意思。看來,并不能靠顏值來打動佟芳。
“如果執法者本身不公正的話,法律還有意義嗎?”湯徹突然開口問道。
佟芳從關雄那裏聽說了袁飛貪污案的事情,她便能理解湯徹問這個問題的目的。
“執法者在執法的過程中出現不公正,這本身就是法律需要解決的問題。法律是能夠約束執法者的。”
湯徹皺了下眉頭。
佟芳觀察到了這個細節,随後又補充了一句:
“不過,實操層面來看,這種約束的确很難。”
“每個人都有權利追求自己心中的公平。”湯徹吃了一口叉燒,“公平是這個世界最根本的話題,也是人類一直以來奮鬥的方向。我承認,法律的确是人類所構建的,為了實現公平所構建的一個體系,但,法律的約束範圍太窄了。比如說,如何區分□□和包養呢?如果是一次一結算,就是□□,那就是違法的,但如果一個月一結算,那就是包養,這就變成了自由戀愛,但實際上有什麽區別呢?”
“所以,你主張包養也是違法的?”
“不,恰恰相反。我反而主張摧毀婚姻制度。”
湯徹說完這句,佟芳震驚了,沒想到他已經極端到了這個程度。
“或許,你會認為這種想法很極端。”湯徹用紙巾擦了擦嘴,“但,你能做到一生只愛一個人嗎?”
佟芳認真思考了一下這個問題,然後回答:
“婚姻并不單純是愛情。它保障了這個社會能夠以家庭作為基本粒度來參與構建,如果沒有婚姻,那社會就徹底變成了個人粒度。工業革命以來,人類本就開始逐漸變成一盤散沙,中國傳統的家族觀念也被淡忘。在過去,至少家族內部的成員還是互相信任的,但現如今,連一家人也不能好好坐在一起吃個飯。去年春節,我的幾個叔叔們在年夜飯的餐桌上為了遺産大打出手,這就是唯個人自由主義的弊端。”
“所以,婚姻并不能完全按照人性而存在,而是為了促進社會繁榮和穩定而存在,你是這個意思嗎?”湯徹問道
“對,家庭觀念是能夠增強人與人之間的凝聚力的。”
“如果有一天,你發現自己的至親,比如說父母,他們犯了罪,你會去舉報嗎?”
“大多數情況下,我不會。”佟芳不假思索。
“哦?”湯徹來了興趣,“你可是學法律的啊。”
“正是因為我是學法律的,所以才不會。父為子隐,子為父隐,直在其中矣。古代刑法從漢律開始,就有規定親屬之間不應當互相檢舉,随後的《唐律疏義》也明文規定這一原則。甚至到了現代,今天的我國刑法依然是主張親屬間可以不互相舉報,當然,如果你大義滅親的話,法律倒是也不會懲罰你,但如果你不這麽做,法律是不會制裁的,不過某些極其嚴重的罪行當然除外,比如危害國家安全的那種,以及罪行本身就違反了家庭倫理,比如虐待孩子等等,這些情況不受親親相隐的法律保護。
刑法保護親屬間互相包庇,其實是法治社會的一種進步。因為法律不能高于人性。我們無法期待舉報親屬成為一種公民的基本義務,因為這樣的話,家庭的基本倫理觀念就要破碎了。”佟芳開始發起了進攻。
這裏佟芳所講述的并不完全是自己的真實想法,而是關雄提前為其訓練好的。關雄分析了湯徹的一系列行為,比如給吳婷婷吳慧慧姐妹捐款,以及想方設法地調查關海濤,還有試圖把齊偉被殺嫁禍給和袁飛同流合污的方凱,分析完這些後,關雄逐漸理解了湯徹的動機,湯徹想要靠自己的力量對抗社會的不公。于是他便想到兩年前安涉曾經收到的那份匿名包裹,裏面有湯一臣家中發現的賬本,那麽寄出那個包裹的人大概率就是湯徹。
因此,關雄推斷,湯徹對自己的這種大義滅親是感到自豪的,他希望得到認可,或者說至少在他看來,這種做法是正确的。佟芳本就是關雄拔出的一把利刃,這把刀要捅進湯徹的心髒。在必要的時候适當激怒湯徹,反而會激起他的好勝心。
“有意思。”湯徹放下手中的筷子,“如果你的生活中,出現了一個大義滅親的人,你會怎麽看待他呢?”
“不置可否。”
“看來,你的家庭觀念的确很強啊。”湯徹內心深處的黑暗欲望開始鼓動起來。“待會兒我帶你去個地方。”
“這個時間了,去哪啊?”佟芳看了眼手機,已經晚上六點多了。
“放心,我們能在宵禁前回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