俘虜

第9章 湯徹篇：松櫻庭

湯徹篇：松櫻庭

12月1號，湯徹起了個大早，今天第一節課是數據結構。

任課老師是名女老師，名叫松櫻庭，現年37歲，已經被評為副教授。這個年紀能夠在龍安大學這種地方取得如此輝煌的成就，除了她個人的努力之外，也和父親在學校的地位脫不開關系。

松櫻庭喜歡戴一副黑框眼鏡，穿着瘦身連衣裙。論長相，她完全看不出來是這個年紀的人，白皙的皮膚，修長的身姿，幾乎從不化妝的她臉上也看不到任何皺紋。總有比她年紀小的女老師向她請教經驗。

“松老師，你皮膚怎麽保養的啊？”

每每聽到這種明顯帶有贊美的問題，松櫻庭總是一笑了之。她并不願意把時間花在打扮自己上。松櫻庭十年前就結婚了，老公是公務員，名叫方凱，婚後兩人一直沒有孩子，去醫院檢查下來，醫生說是問題出在松櫻庭身上。

關于沒有孩子，松櫻庭在婆婆家中自然不受待見，婆婆屢次勸告自己的兒子，要不就和松櫻庭離婚再找一個，但方凱倒也是個老實人，他對松櫻庭起初抱有愛意，但随着婚姻時間越來越長，方凱更多的是懷着家人的心态在和松櫻庭維持生活。

“沒事，你要是想在外面找，我不介意。”這是松櫻庭偶爾會對方凱說的話。每每聽到妻子這麽說，方凱總是勸誡自己這是妻子的玩笑話，但他內心裏也清楚，松櫻庭對自己已經沒有愛了。

“松老師，這道題想請教下您。”下課後，湯徹攔住了松櫻庭。數據結構這門課，湯徹已經上了好幾個月，後面再上兩節，這門課就結束了。

其實，從第一堂課開始，松櫻庭就關注到了湯徹，至于說為什麽，99%的原因當然是湯徹的長相。松櫻庭感慨于如今的年輕人真是生的好看，比自己年輕那會兒遇到的男性質量高多了。

“這道題……”松櫻庭趴在講臺上，開始細心地給湯徹講解。一般，大學老師總是在下課後就立馬回到自己辦公室，一秒鐘也不願意多呆在教室，但松櫻庭對教書育人有着自己的執着，她想盡可能地認真對待每一個學生。

聽松櫻庭講了十分鐘，湯徹頻頻點頭。

“大概理解這個思路了嗎？”松櫻庭停下手中的筆，擡頭問湯徹，只見湯徹正直勾勾的看着自己。

“嗯，理解了，謝謝松老師。”湯徹微笑着說，“哦對了，上個月，我拜讀了您發表在青年雜志上的那篇文章，您表述了自己對教育的看法，讀完之後，我十分贊同您的觀點，在您看來，教育的本質分為兩部分，第一是為了培養人格，這一部分主要體現在小學初中，第二是培養知識，這部分主要體現在高等教育，并且，您還贊賞尼采的觀點，教育就是精英教育，社會應該竭盡全力培養在某一領域的專業人才，而不是培養全面發展的人才。”

松櫻庭愣了一下，原本學計算機的她，除了本專業之外，對教育這個話題本身也頗感興趣。但由于在龍安大學擔任的是計算機專業課的老師，因此學生們鮮有對教育這種社會學話題感興趣的，眼前的湯徹明顯和其他學生們不同，難道除了長相之外，他還有不同常人的深刻思想？

“對，你也研究過教育話題嗎？”

“不敢說研究，只是略微了解過吧。”湯徹摸了下鼻子，“中國自古以來之所以能領先于世界，很重要的一點在于科舉制度。這是西方社會很晚才出現的制度，也就是國家規定一套選拔人才的标準，從而使得民間老百姓能夠有上升通道。不過到了現代，這種模式反倒開始被批判。因為教育變成了選拔人才的過程，而不是培養知識的過程。正如我們高中的時候學習三角函數，微積分，當時很多同學認為學這玩意就是為了考試，實際上根本對自己的人生沒什麽幫助。因為自己以後又不打算成為數學家。殊不知，國家之所以讓我們學這些，無非是為了通過學習同樣的教材，把人分為三六九等罷了，誰的分數高誰就能被選拔出來。這也是國家打擊校外培訓班的主要原因，因為校外教育破壞了競争的公平性，從而使得國家沒辦法再用統一标準來選拔人才，舉個例子吧：

假如小明和小紅一天都學習八個小時，這學期學習的內容都是基礎微積分。結果期末測試，小明考了80分，小紅考了60分，那麽國家的目的就是為了證明小明比小紅要強，所以小明可以進入更好的大學，将來國家也會從小明的大學裏選拔頂尖人才。國家的目的從來不是為了讓小明或者小紅學會微積分，而只是把微積分當作篩選人才的一個工具罷了。背誦古文，記英語單詞等等都是這個目的。在選拔體制中，知識本身是次要的，通過相同的知識來辨別人與人之間在邏輯，記憶力，寫作等方面的水平差異才是國家想要實現的結果。

但是，一旦有了校外培訓班，假設小紅比小明家裏有錢，能夠找到更厲害的培訓老師，那麽當小明學到基礎微積分的時候，小紅已經學到了二重積分，高階導數。那麽在期末測試中，小明還是考了80分，但是小紅卻考了90分。于是國家選拔了小紅。但結果發現，小紅的‘優秀’只不過是她比別人獲取了更優越的教育資源，或者是她學習的時間比別人長，而并不是她本身優秀。說到這一點，我個人有個很有意思的觀點，國家其實是不希望學生們努力學習的，國家希望的是學生們每天都學習同樣長的時間，因為只有這樣，國家才能判斷一個人到底水平是高還是低。”

聽完湯徹的長篇大論，松櫻庭愣了幾秒，随後用手把黑框眼鏡往上推了一下，此時教室內其他學生都已經離開了，只剩下湯徹和松櫻庭兩人在講臺上對話。

“可是，你不覺得這種選拔人才的方式很殘酷嗎？而且，小明僅僅是在考試中比小紅考的高，但這就能正面小明各方面都比小紅優秀嗎？唯成績論，也是我極力反對的一個觀點。”松櫻庭此時已經被湯徹調起了興趣。

“當然。用考試分數來完全評價一個人，當然是不對的。但是，如果你不用分數，怎麽選拔人才呢？素質教育嗎？那，一個會彈鋼琴的孩子，和一個會跳芭蕾的孩子，哪個該進清華大學呢？”湯徹收起了笑容，“正是因為素質教育沒有辦法設定選拔标準，當然，也許可以招聘一些專業的評委，讓他們來對每個孩子的才藝做一個标準的評價。但是這種做法且不說徇私舞弊的可能性有多大，光是成本就不可估量。全國每年有近一千萬高三學生，我們需要招聘多少評委能夠對每個人做出合理公正的評價呢？而一旦選拔人才的标準不成立，那麽底層百姓就會對自己的上升通道看不到希望，社會治安就會紊亂。”

松櫻庭想了一會兒後說道：“看來，你是站在更高層面在思考教育的問題。”

“不敢不敢。我只是在想，也許這個社會有很多令人不滿的制度，但這些制度其實也是設計者左右權衡之後得出的最優解。一件事情，設計它的人和評價的它的人，是不可能站在同一水平線上的，評價者永遠是感性的，他們不會理解設計者的初衷，設計者的無奈。不過，對于校外培訓的打擊，又産生了新的問題，那就是有些富裕家庭會一對一的找輔導老師，讓老師來自己家裏教自己的孩子，現在市場價已經到五六百塊錢一個小時了，這樣一來，窮人的孩子和富人的孩子之間的差距會進一步擴大，不過我預測，之後國家還會重點打擊這種情況，盡可能地使大家都獲取到同樣水平的教育資源。但，這當然是需要時間的。

此外，教育問題本身還涉及到兩性的不平等。在農村，很多家庭不願意送女兒去上學，而是把所有的教育資源都傾斜給兒子。女性之所以弱勢，很大原因也和得不到公平的教育有關。”

松櫻庭此時完全改變了對湯徹的看法，由于松櫻庭和老公之間沒有生孩子，并因此受到婆婆的指責。出于這個背景，松櫻庭近些年來，對女性獨立的話題也頗感興趣。女人并不是用來生孩子的。

而湯徹則是牢牢抓住了這一點，他知道松櫻庭結婚十年仍沒有孩子，所以湯徹則開始用社會對女性不公平作為切入點，來誘捕松櫻庭。

“哦，不好意思，我一個人說了這麽多，耽誤您時間了。松老師，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晚上能賞臉讓我請您吃個飯嗎？我還想進一步向您請教幾個數據結構的題目，以及教育和女性相關的問題。”湯徹終于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

“呃……”松櫻庭對突如其來的邀約局促不安，但此時的她沒有多想，随口說道：“好啊，你熱愛學習這是好事兒，你把想要問的題目彙總一下，晚上我們再讨論。”

傍晚，松櫻庭應邀而至來到學校裏的茶餐廳。湯徹晚來了五分鐘，他看到松櫻庭已經在座位上等候。

“松老師，您久等了。”湯徹穿了一身休閑裝，頭發也沒有特殊打理。

“哦，沒有，我也是剛到沒多久。”

“我把不會的題目都彙總在本子上了，麻煩您看看。”說着，湯徹把筆記本遞過去。

松櫻庭接過本子，一頁一頁的翻看着湯徹的筆記。這是名很細心的學生，松櫻庭發現，湯徹不僅會把自己在課堂上的板書記錄下來，甚至松櫻庭在課上随口講過的一些話，湯徹也彙總在了學習筆記裏。

“我覺得，你期末一定能取得一個好成績。”松櫻庭感到很欣慰。

“哈哈，這還要看老師出的題目難不難了。”湯徹拿起桌上的菜單，“松老師，您不喜歡香菜對嗎？”

松櫻庭愣了一下，“你怎麽知道？”

“哦，之前教室裏有學生把外賣拿進來，您當時很生氣，說‘教室不是吃飯的地方，特別還一股香菜味’，然後我就記下了。”

松櫻庭聽到後，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您看，我點了這幾個菜，您還可以再加。今天算是我付給您補習費了。”湯徹笑着說。

松櫻庭沒有再繼續添菜，而是把注意力集中在了湯徹的筆記本上，她耐心的給湯徹講解了其中幾道被湯徹标記為不會做的題目，湯徹一邊聽講一邊頻頻點頭。

“哦對了，我周末有時候會去農村的高中做一些義務活動。主要是給農村的高中孩子講一下大學都有哪些專業，将來是不是好就業，算是免費幫他們指導一下專業選擇吧。松老師如果周末有時間的話，要不一起過來？光憑我一個人擔心有點忙不過來。

我覺得那些農村的學生們每天刻苦學習，但是對整個社會的經濟情況，就業形勢完全不了解，因此往往一個成績明明很好的學生，卻因為大學選了一個自己根本不喜歡的專業，從而導致自己以後從事的工作也不感興趣，最終沒能夠在社會上出人頭地，自己也活得很累。我想，我們也許可以幫助他們彌補這個信息差，讓他們在高考前就對各個專業有一些基本了解。比如電子信息主要是學什麽，計算機主要是學什麽，航空航天主要是學什麽，以及将來工作內容主要是什麽等等。告訴他們這些，才能讓他們謹慎地選擇自己的大學專業，不要讓高考分數白白浪費掉了。”湯徹用認真的表情看着松櫻庭說道。

“啊，沒想到你還關心農村的孩子們……嗯，我覺得是個很好的事情啊，你很有熱心。”松櫻庭想了下随後問：“你是周六還是周日去農村高中？”

“周六。高中周六還是上課的，周日就休息了。”

“哦，好啊，如果能幫得上農村的學生們，我當然也願意出一份力。”松櫻庭沒多想，當即答應了下來。

12月4日，周六一大早，松櫻庭和湯徹在學校見面，一同前往龍安市的農村。

“今天我們先去平安村，那裏有一所民辦高中，大約四百多名學生。”湯徹興奮的說道。

或許是被湯徹的情緒所帶動，松櫻庭也開始興奮起來。

到了平安村，當地的高中校長帶着一大幫老師早早地站在校門口迎接。

“哎呀，湯徹同學啊，感謝你一直以來對我們學校的支持，聽說你今天又帶來了龍大的副教授？”

“對，和大家介紹一下，這位就是龍安大學計算機學院的副教授，松櫻庭老師。”

前來迎接的校長老師們一起鼓掌歡迎，他們這輩子也沒見過這麽高學歷的人。松櫻庭被大家的熱情所渲染，感覺到不好意思。

“快，別站着說了，咱們進學校！”

全校學生早已彙聚在操場上，農村條件差，校長臨時給湯徹搭了個演講臺，又搬了幾張椅子。

衆人坐下後，校長打開麥克風：

“今天，龍安大學的高材生再次莅臨我們學校，給大家做大學選專業的指導，而且，今天到場的還有龍安大學的副教授，大家掌聲歡迎！”

臺下數百名學生掌聲雷動，松櫻庭作為副教授自然也見過不少大場面，但眼前看到的都是一個個青春稚嫩的臉龐，他們正值青春年華，他們洋溢着對未來的憧憬，他們的眼神中也透露着對未來的迷茫，松櫻庭回想起二十多年前自己高中的時候，和他們面臨着同樣的困惑。

“喂，喂。”湯徹開始試麥。“今天很高興又來到咱們平安村。我記得上次過來還是幾個月前的事情了。前排站着的幾個同學我還記得名字，王凱，李田，田夢……”

被點到名字的學生們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松櫻庭驚訝于湯徹的記憶力，或者說是湯徹對普通群衆的關懷，他竟然能記得住一所農村高中的學生姓名。

“大家還有半年就要高考了，還記得我之前和你們分享過的專業選擇嗎？文科最好就業的是？”

湯徹故意把話停在這裏，等着下面的學生們回答。

“法學財會漢語言！”底下有同學搶答。

“對！何大壯，你記性很好！”湯徹興奮地喊着那名學生的姓名。

“那麽理科最好就業的是？”湯徹繼續問。

“航空航天。”

“應用數學。”

“計算機。”

“電子自動化。”

底下學生們絡繹不絕的開始搶答，每有一個學生說出答案，湯徹就喊出他的名字并且予以鼓勵。

松櫻庭這輩子也沒見過這樣的場面，整個操場幾百名高中生，湯徹幾乎喊到了一大半人的姓名，而且無一錯誤。

松櫻庭和湯徹一同坐在演講臺上，她看着湯徹熱情洋溢的演講，以及臺下幾百名學生們的積極互動。

如果自己年輕二十歲就好了，松櫻庭看着演講臺上湯徹的側臉。

“下面，請我們學校計算機學院的副教授，松櫻庭老師和大家介紹下計算機相關的就業方向和考研情況。”

聽到湯徹突然喊到自己的名字，松櫻庭打起了精神。

“呃。”松櫻庭清理了下嗓子，這是自己多年的習慣，清嗓子也是在給自己的大腦一個信號，接下來要認真起來了。

“計算機依然是目前社會發展的熱門方向，計算機的主要作用是給各個行業賦能。所謂賦能，就是指通過互聯網和信息系統技術，來幫助每個行業發展的更高效。比如說一個食品加工廠，我們可以為他們制作供應鏈管理系統，客戶服務系統，生産加工監控系統，這些都是适用于數字化時代的新管理模式，在這些系統的加持下，食品加工廠的運營和管理就能得到效率的提升。”

這是松櫻庭提前打好的腹稿，她并沒有湯徹那種臨場發揮的演講水平，所以必須提前做好準備。

松櫻庭講了十幾分鐘，湯徹一直在盯着她的側臉。

“好，以上就是我今天想要分享給大家的話題。”松櫻庭最終用這句話結束了自己的演講。

臺下掌聲雷動。松櫻庭看到湯徹目不轉睛的盯着自己看，并且還在拼命地鼓掌，松櫻庭的內心裏生出了幾十年來從未有過的喜悅，不過此時的她并不能分辨出這種喜悅到底是因為什麽。

上午的演講結束，下午還要針對一些成績特別優異的同學提供1對1的指導。中午，校領導們請湯徹和松櫻庭吃飯。

“來，這就是咱們的食堂。”

跟着大家一起，松櫻庭參觀了平安村民辦高中的食堂，這裏不比城市，打飯口只有一個，飯菜的種類也極其單調，松櫻庭看了眼價格，一盤土豆絲兩元錢，一個饅頭五毛錢。

“咱們這兒條件不好，讓大家受苦了哈。”校長一邊付錢一邊說道。

“沒什麽受苦的，我們在城裏基本也就是吃這些。”湯徹說完，示意了下松櫻庭。

“啊，對，對，我們大學的食堂基本也是這樣。”松櫻庭趕忙附和了一句。

吃完午飯，校長給湯徹和松櫻庭安排了一間獨立辦公室午休。說是獨立辦公室，其實就是用磚瓦搭起來的一個臨時小屋。

“松老師，怎麽樣，今天感受如何？”湯徹坐在小屋裏，把手托在臉上。

“嗯，感覺大家都很有激情。我從小在城裏長大，也去過幾次農村，但基本都是走親戚，說實話，這還是我第一次來到農村的民辦高中。這裏的孩子們都很淳樸，他們希望未來能夠過上好生活。”松櫻庭說道。

湯徹笑了笑，“人都有追求美好生活的權力，下午，我們會對一些成績特別優異的學生給予1對1指導，其中有個叫吳婷婷的女孩，她家裏姐弟6個，她是老二，本來父親不願意繼續拱她讀書了，要她出去打工掙錢，給弟弟攢學費，但是這所高中的周校長自掏腰包，給吳婷婷付了學費。我之前到這裏的時候，吳婷婷那次月考取得了全校第一的好成績，咱們下午可以好好給這位學生輔導下選專業的問題。”

到了下午2點，周校長選了10名學生來到一間教室，湯徹和松櫻庭已經提前趕到了。

按照計劃，湯徹和松櫻庭分別各自負責5名學生。

“吳婷婷。”松櫻庭看着眼前這位學生遞上來的個人資料，“你最近一次考試考了多少呀？”

“637分。數學是146分，物理是97分，這兩科都還行。但是我英語不太好，只有110多分，其他的科目也不是很擅長。”吳婷婷穿着一件紫色的棉襖，臉上也被凍的青一塊紫一塊的，松櫻庭還看到，吳婷婷只有左手戴着手套，右手沒戴，幾乎快被凍爛了。

“手套怎麽只帶一只？”

“右手要寫字，戴手套就不方便。”

“你們教室有暖氣嗎？”

“啥是暖氣。”吳婷婷頓了一下，“是空調嗎？”

“對，就是供暖設施。”

“沒有，我家裏有個空調，是在弟弟的房間。俺爸今年打工掙錢剛裝上的。”

松櫻庭心裏咯噔了一下子，“嗯。來，我看看你上一次的月考試卷。”

吳婷婷把試卷遞了上去，松櫻庭看到，現在的高中生學習的內容已經比當年自己高考的時候難多了。動量守恒，機械能守恒已經快變成最基礎的題目。現在的物理大題至少是複雜運動系統起步。原來，高考已經卷到這個程度了嗎？

“這兩個小球互相碰撞……”松櫻庭讀起了最後一道大題，她發現吳婷婷在物理試卷上唯一失掉的3分就是錯在這道壓軸題上。

然而，松櫻庭反複讀了幾遍題目，連題面的意思都看不懂。

“老師，這個題我現在知道錯在哪了，我少考慮了一次小球碰撞後産生的動量損失。”

“這個，是你問的物理老師嗎？”

“不是，我們老師也不會這種題目。我是問的我姐姐。”

“你姐姐？”松櫻庭驚了一下，“你姐姐會這麽難的題目嗎？”

“我姐姐也是你們龍安大學的，她叫吳慧慧，現在大三，當年是俺們村的狀元。我姐姐讀的是土木工程系。”

松櫻庭聽完後問道：“女生怎麽選了土木工程呀，這個專業将來要到工地上去的。”

“那個時候我姐姐也不太懂吧，但是前幾個月放暑假，她回家的時候我問她，她說将來也準備到工地上去幹活。”

“其實，也可以去建築院做設計。”松櫻庭對土木工程并不太了解，只能憑借着自己的一些猜測來說。

“嗯，但姐姐說，如果大家都想着坐辦公室，那，誰來建設國家呢？”吳婷婷眨着眼睛，松櫻庭聽到這句話後，鼻子一酸，但強忍住沒有落下淚水，她輕輕擦了下吳婷婷睫毛上凍的霜。松櫻庭自己身為一個重點高校的教授，卻感覺在這位高中生面前擡不起頭。

“你将來，想學什麽專業？”

“我想造飛機。”吳婷婷不假思索地說。

“為什麽呢？”

“因為，爸爸總是去外地打工，聽他說每次都是坐綠皮火車，要十幾個小時，如果坐高鐵就只要三四個小時，如果是飛機就只要兩個小時不到，飛機是最快的。老師你坐過高鐵還有飛機嗎？”

“我……”松櫻庭此時說坐過也不是，說沒坐過也不是。“因為飛機快，所以你想造飛機？”

“不是。因為現在坐飛機太貴了。老師，你知道馬斯克嗎？湯徹哥哥上次來的時候和我講過這個人，他生在南非，後來在美國創業，他自己開了很多家公司，研究造火箭。一般造火箭的事情都是國家層面的事情，但是馬斯克用一個公司就完成了，湯徹哥哥對我說，這是因為馬斯克通過分析火箭各個零部件，然後想盡辦法降低了每個零部件的制造成本，改變了一些采購供應鏈，因此他能用更便宜的辦法造出一個火箭。所以我想着，我能不能用更便宜的辦法造出一架飛機呢？我想，世界上總歸有很多像我爸爸這樣出去坐十幾個小時的綠皮車打工的人，但是他們是坐不起飛機的。如果有一天，坐飛機比坐綠皮車還便宜，那該多好啊。”

聽完吳婷婷的描述，松櫻庭啞口無言。她可以确信的是，吳婷婷的這種思想是她畢生都沒有見過的。

“你現在有目标院校了嗎？”

“嗯，我也想考龍安大學。但是我現在的成績……”

吳婷婷說到這裏，低下了頭。

龍安大學在省內的招生分數線是650分，只比北京高30分，比天津高20分。按照吳婷婷現在的模考成績，還差十來分。

“沒事，吳婷婷，你聽我說。你們現在做的模考試卷，其實是比高考要難一些的，所以不用太擔心。而且，除了高考之外，還有個快捷通道可以考上龍安大學。”松櫻庭笑着對吳婷婷說。

“什麽快捷通道？”

“你知道自主招生嗎？”

吳婷婷搖搖頭，“啥是自主招生？”

“有一些大學，在每年二三月份的時候，也就是高考之前，會自主命題提前讓學生來大學裏考一次。只不過這些題目很難，但是吳婷婷，你有個很大的優勢，就是你的數學和物理特別好，如果你想造飛機的話，應該是報考龍安大學的航空航天學院。你看，這次我把歷年來我們學校航空航天學院的自自主招生的真題給你打印出來了。”

臨行前，湯徹特別交代松櫻庭，到時候可以給農村的學生們介紹下自主招生，并且可以把往年的真題打印出來。其實這些自主招生的真題網上都是公開的，但是農村的學生們有的連上網的機會都沒有。

“考上自主招生，就能被龍安大學錄取了嗎？”吳婷婷繼續問。

“并不是。但是如果你自主招生考得好，那麽高考的時候龍安大學會降低分數線錄取你，比如正常分數線是650分，我記得往年我們龍大對自主招生考試中的學生，最高可以降低到一本線以上50分，也就是580分左右就夠了。”

此時吳婷婷的眼睛裏出現了淚花。

“580分。那我覺得我應該可以。”吳婷婷用手抹着自己眼角将将要留出的淚水。

“嗯。而且龍安大學每年的自主命題都考三門，也就是數學，物理和英語。但是據我了解，航空航天學院的那幫老師們，一般都是優先看數學和物理成績，尤其是物理。你可以看看這些歷年真題，一般英語都很簡單，但是數學和物理很難，這就是自主招生考試和高考的不同。吳婷婷，你的短板是英語和語文，你的長處是數學和物理，這不正好很适合參加自主招生考試嘛！”

聽着松櫻庭的介紹，吳婷婷開始翻看打印出來的龍大自主招生歷年真題，其中有幾年的壓軸物理大題和數學大題，自己看了幾分鐘後就覺得能做出來。

“聽湯徹說，你家裏還有很多兄弟姐妹？”

“嗯，我有個姐姐，就剛才說的那個，然後還有三個妹妹和一個弟弟。”

松櫻庭大概能猜出來，弟弟應該是最小的那個。

“弟弟妹妹們都在上學嗎？”

聽到這個問題，吳婷婷又低下了頭，“暑假的時候，爸爸說不要讓我上學了，要我跟着他去打工，因為妹妹去年查出了白血病，家裏實在是沒錢供我和姐姐的學費。”

松櫻庭聽到這裏，不禁感慨道，麻繩專挑細處斷，噩運只找苦命人。

“得白血病的這個妹妹叫什麽，現在怎樣了？”

“叫吳翠翠。還在醫院接受治療。是湯徹哥哥還有校長給我們捐了款。”

松櫻庭轉頭看向正在一旁給其他學生做選專業指導的湯徹，剛才午休的時候湯徹有提到過校長給吳婷婷籌集了學費，但沒想到湯徹自己也掏腰包了。

“湯徹哥哥對我說，一定要把高考考完，等上了大學就有機會拿貧困補助金還有助學貸款。我姐姐就在拿這個補助金，再加上平時周末出去打一些零工，能給家裏減少很多壓力。”吳婷婷擦了擦淚水，看向窗外。

“對，聽湯徹哥哥的，你一定要把高考考完。還有自主招生的事情別忘了，現在已經12月份了，再等三個月，龍大的自主招生考試就開始了，你現在把這些真題做一做，然後我給你個地址，你做完題目後把這些試卷寄給我，我會找航空航天學院的老師幫你批改。”

聽到松櫻庭這麽說，吳婷婷開心的從座位上跳了起來，連連鞠了好幾個躬：“謝謝宋老師！”

“我姓松，一聲的，松樹的松。”松櫻庭笑着說道。

湯徹在一旁看着吳婷婷興奮的樣子，轉頭又看向松櫻庭，此時的松櫻庭也恰好把目光瞄向湯徹，四目相對的那一刻，松櫻庭慌了神。

傍晚五點，湯徹和松櫻庭婉拒了周校長的晚飯，準備返回龍安大學了。

“那個吳婷婷，家裏有個妹妹得了白血病，然後她姐姐就在咱們大學，讀土木工程，這些情況你知道吧。”在公交車上，松櫻庭坐在湯徹旁邊，轉頭問他。

“嗯。吳婷婷是無數農村孩子的一個縮影，他們每天艱辛地奮鬥着，目的就是想要改變命運。”

“我聽吳婷婷說，她的學費，還有妹妹白血病的醫療費，你也捐了款？”松櫻庭問道，“之前咋沒聽你提起過？”

“嗨！我個人就捐了一點點，不足挂齒。實際上主要還是靠周校長的運籌帷幄，大頭的款項都是他籌集的。”湯徹直視着前方說道。

“前方到站，龍安大學站。”

聽到公交車內的廣播聲音，湯徹和松櫻庭下了車。

“七點多了，松老師，要不一起吃晚飯？我知道學校附近有家拉面館很不錯。”湯徹說道。

松櫻庭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除了時間之外還看到丈夫方凱給自己發來的微信：

“今天是我們結婚十周年紀念日！我都差點忘了，老婆，你幾點到家，我們去吃頓西餐吧！”

松櫻庭擡頭看了眼湯徹，随後低下頭在與方凱的對話框裏輸入：

“今天學校有點事，要加班，你先自己吃吧。”

随後，松櫻庭咳嗽了一聲，對湯徹說：

“我們學校有拉面館嘛？我怎麽不知道。”

“有啊，你看，那邊拐過去就是。”湯徹指着不遠處的街角說道。

“最近一直吃學校裏的菜，有點膩了。偶爾吃頓拉面也不錯。”松櫻庭直接向前走去，右臂挎着的包自然掉落在右手上，松櫻庭甩了幾下手提包，兩腳也開始變得輕盈。

湯徹看着松櫻庭的背影，微微一笑，随後快步追了上去。

拉面店內并沒有多少客人，由此可見，味道也屬實一般。

“好好吃啊！”松櫻庭不禁發出感慨。

“加這個辣椒醬。”湯徹遞了過去。

此時，店外飄起了雪花。這是龍安市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

二人吃完拉面，松櫻庭站在拉面館門口，把雙手伸出來，接着每一片雪花。她看到，雪花落在自己的手掌心，很快便消融掉，松櫻庭察覺到自己的體溫在升高。

“但願這場雪能給平安村的孩子們送上祝福。”湯徹擡頭看着夜幕，哈了一口氣。

“松老師是住在學校給教職工分配的房子嗎？”看着松櫻庭正在開心的玩雪，湯徹問道。

“是啊，就在學校旁邊。”松櫻庭開始用腳踩地上薄薄的積雪。

“哦，那正好啊，我也要到那邊去，走吧。”

松櫻庭跟在湯徹後面。自己168的身高，在湯徹面前顯得無比嬌小，校內街道的路燈打在二人身上，松櫻庭調皮地調整着自己的位置，讓自己的影子完全被湯徹的影子覆蓋住。

“前面快到了。”湯徹看着前方一排排的房子，這裏很安靜，周圍一片漆黑。

“嗯，那我先……”松櫻庭這句話還沒說完，湯徹轉過頭來，直視着松櫻庭。

松櫻庭瞪大了眼睛，她不知道湯徹要做什麽。

只見湯徹伸出雙臂，一把将松櫻庭摟進懷裏。

這樣的姿勢保持了一分鐘。松櫻庭大腦一片空白。她感覺到四肢麻木，呼吸也開始變得急促。

“別……別這樣，我是你老師，按年紀也該做你阿姨了。”松櫻庭用僅存的理智喘息着說道。

湯徹松開擁抱松櫻庭的雙手，随後托起松櫻庭的臉龐，随後，他低下頭，重重地吻了上去。

松櫻庭緩緩閉上了雙眼，随後用雙手緊緊拽住湯徹的衣角。

此時的松櫻庭沒有察覺，湯徹偷偷将手伸進了松櫻庭的手提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