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片荒漠
第一片荒漠
姜昙華望向眼前少年緊閉的眉眼,也不知道是不是拉撒路之池的緣故,他的皮膚變得格外細膩,又或者是因為,億萬富翁并不會吝啬養子在護膚上的花銷,所以即便他出生于,與她出生地類似的地方,他依舊活得像是個富人家的孩子。
他的五官并不能用漂亮來形容,是恰到好處的英俊與少年感,眉峰的尖銳只有在睡夢之中,才稍顯柔和,高挺的鼻梁,與好看的薄唇,親吻人的時候可比說話的時候更讨人喜歡。
他臉龐上的圓潤如今已經慢慢褪去,但少年人獨有的氣質,卻從未散去分毫。
她記得他粗糙手掌觸碰她肌膚時候,帶來的每一圈漣漪究竟是什麽樣的奇妙感覺,她看過太多遍他的臉頰,但還是忍不住伸出手,用指尖觸碰他的眉心,鼻尖,直至雙唇。
她記得,他柔軟青澀的味道讓她愛不釋手。
最讓她着迷的便是他喊他‘姜小姐’之時,雙眸之中充斥着的只有對她的的愛意。
他依舊沉浸在睡夢之中,但因為她的動作,雙手愈發用力摟着她的腰,他濃眉緊蹙之時,破壞了原本的祥和,他赤i裸的前胸,幾乎與她密不可分。
這樣還不夠,他一定是這麽想的。
直到,他睡夢中的蝴蝶親吻他的雙唇,他方才放松力道。
“睡吧,我在這兒呢。”
她離開他的唇瓣,如他所願被他禁锢在懷中。
一年前。
姜昙華母親的家族早些年從中國移民英國,在英國也算是頗有名望的東方武學世家,當時的中國家族即便搬遷到英國,骨子裏的守舊也不曾有過變化,孩子的婚姻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沒有三媒六聘都是不體面的。
不體面的孩子,當然會被趕出家族。
她的母親年少未婚先孕,腦袋一熱與才上大學的父親私奔,最後淪落成為英國貧民窟的娼i妓,死的時候連屍體都沒人來收。
Advertisement
三天三夜,她坐在床邊,鼻腔之中充斥着屍體腐爛的味道,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也不知道該怎麽做,或者說——她根本不敢面對。
她母親被趕出家門的時候身無分文,被迫才做這行當,母親除了逐漸腐爛的過程之外,根本沒有留給她任何東西。
她知道,只要她一直床前不動,再過上兩個月,她雖然追趕不上母親腐爛的進度,但她們的最終結局一定別無二致。
直到,他的父親詹姆斯莫裏亞蒂出現在她的面前。
他是個多好的人啊,雖然當時的他沒幾個錢,但還是決定把她帶回家中。
他抱着她,一個勁地道歉,說自己應該早些來接她的。
她當時說什麽來着,她說,父親,你不會像抛棄媽媽一樣抛棄我嗎?
他說,你是我的女兒,你理應待在我的身邊。
母親試圖逃出家族的牢籠,最後也沒能成為飛翔在空中的鳥兒,而她驚恐發現,即便她離開了貧民窟,衣食無憂還過上更好的生活,她的腐爛依舊沒有停止,她活着,但她爛得比母親的屍體還要快。
她早就過了叛逆期,偶爾在遇見一些人的時候,她大腦之中停滞的關于‘我是誰,我應該做什麽’的思考,又會開始進行。
如果不是遇見夏洛克福爾摩斯,或許她的一生都将活在外表美麗的水面之下。
夏洛克福爾摩斯讓她知道,殺不死他們的,只會讓他們變得更加強大。
殘酷的真實與美好的幻想,她向來喜歡選擇前者。
她繞到餐桌的另一頭,看向眼前正在看報的男人,低頭喊道:“父親。”
她順手拿起茶壺,給父親倒上一杯冒着熱氣的英式紅茶,很香,但并非她喜歡的口味。
父親如今略顯衰老,但年月并未将他特殊的氣質帶走分毫,甚至随着歲月的沉澱愈發濃醇,他将報紙翻過一頁,沒有出口打斷,便是同意她繼續說下去。
姜昙華說道:“我想去一趟中東地區,看看那邊的生意。”
詹姆斯莫裏亞蒂是有名的數學教授、哲學家與富商,他在數學與天文學上都有很深的造詣,出版過震驚學術界的天才之作《小行星力學》。
大學裏的學生與學術界,全都對他有很高的評價。
但是,姜昙華知道他私下裏做的每一件事。
莫裏亞蒂捏着報紙一角的手,輕輕摩挲着粗糙的報紙,他停下游移在新聞之間的目光,扭頭看向姜昙華說道:“你說的是和刺客聯盟的合作?”
姜昙華并不驚訝男人能夠猜出她的想法,她雙手按在男人肩膀上,像是讨好一樣用不輕不重的力道捏着,她問道:“可以嗎?”
男人的目光落在餐桌另一頭的早餐之上,他的大拇指與食指放在唇邊揉搓,片刻之後他拍拍她的手臂,慈祥道:“我既然說過這些生意交給你接手,自然不會反悔。”
曾經,她也會為父親明晃晃的關心感到雀躍。
曾經也想過,就算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偵探,也一定會有犯錯的時候,或許,他的猜測是錯的呢?
可墨菲定律總會在不經意的時候得到證明。
“先去吃早餐。”莫裏亞蒂用命令的口吻說道。
“好。”她點點頭。
姜昙華謹記母親的教誨,無論何時都不能忘記禮儀。
她身着黑色旗袍,雙手放在身側,因為走動,頭頂步搖一步一晃。
父女用餐之時皆細嚼慢咽,餐廳之中沒有任何多餘的聲響。
當她拿起餐巾擦嘴之時,仆人适時收掉餐具,男人并沒有擡頭,目光依舊在報紙的新聞板塊之上游移。
她不着急,耐心等他看完半頁,才聽他開口問道:“塞巴斯九點會來接我,需要順道送你去機場嗎?”
他知道他不過是維持好父親的人設,随口一問罷了,若她随口應下,他面上不會表露,但心裏一定又會給她打上蠢人的标簽,之後怕是他又會收回許多已經交與她的權利,這可不行。
況且,她在離開倫敦之前,也有一個地方要去。
姜昙華裝模作樣擡頭看向指向八點四十五的指針,遺憾道:“就不麻煩父親了,我可以自己去機場。”
男人又一次擡起頭,這次倒是真像是個父親,他笑着問道:“需要我對你說注意安全嗎?”
姜昙華笑道:“我想你應該對我遇見的人,說注意安全。”
“相信我,我更關心你的安全。”男人說道。
這她倒是相信的,他确實不太關心旁人的死活。
直到她坐上飛機,她腦海之中依舊回蕩着方才發生一切,她開始細細複盤事情的經過,盡量不錯漏每一處細節。
她雙手放在膝蓋之上,試圖用基本演繹法推理出更多有用的線索。
姜昙華這麽想着,五指不自覺攥緊衣擺,望着窗外碧藍的天空。
原本飛在前頭的白鳥,差一點就要撞到機翼,他振翅奮力飛翔卻被輕易超越。
它越來越遠,變成遠處幾乎看不清的一個白點。
她偶爾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只應該在年幼時死去的白鴿,僥幸茍活于世。
她努力的追逐着真相,渴望變成最厲害,飛得最高的鳥,但最後——她方才發現她的翅膀早就被殘忍折斷。
中東的氣候與倫敦截然不同,她習慣陰雨綿綿,十分難以忍受非洲幹燥的氣候,但她畢竟不是來旅游的,所以并沒有更多的選擇。
飛機降落的瞬間發出的巨大轟鳴,振得她耳膜發痛,她扭着步子找到自己的行李,行李箱的滾輪與地面摩擦的聲音,并不比飛機的輪子更讓人好受。
所幸她極為擅長忍耐痛苦,倒也不至于,因為這麽一點小事就開始崩潰。
她走出機場大門,繞過熱情攬客的牌子,一眼便看到斜靠在牆上的女人。
她很漂亮,皮膚是對于英國人來說十分獨特,但在中東地區倒算是較為常見的古銅色,黑色的長發随意披散在肩頭,一身黑色皮衣的包裹住她難以掩飾的好身材,只要路過她身邊,沒人不會為她側目。
但由于她生人勿進的氣場,所以未曾有人敢上前搭讪。
這便是惡魔之女塔利亞艾爾古爾,她名義上的好朋友。
姜昙華的氣場與塔利亞大相徑庭。
塔利亞雙唇塗抹鮮紅的口脂,她嘴角上揚的時候反倒顯得更加危險,像是随時會把人燃燒殆盡的火焰。
姜昙華皮膚白皙妝容可以用寡淡來形容,除非必要的時候,她總是冷着一張臉,看人的目光像是剜人的刀子,遠遠望去便能察覺到她周身散發着一股冷意。
姜昙華徑直走到她面前,歪頭的時候步搖下垂到一側肩膀之上,她彎彎眉眼,讓表情看起來柔和一些,她問道:“美女,賞個臉一起吃晚飯嗎?”
塔利亞翻了個白眼,背對着她走在前頭,語氣不善道:“你倒是可以做我的晚餐。”
“我倒是不知道你有這種癖好,不過如果你願意,我樂意奉陪。”
“哦?我還沒試過我的新刀,如果你願意——”
塔利亞出刀的速度很快,她的手掌按在刀柄之上,掌心用力,刀鋒便落在姜昙華的身側,直至刀劍插i入她身後牆壁,不過一眨眼的功夫。
當然,姜昙華也不是躲不過,但她挺直腰板紋絲不動,更顯得她身上旗袍極度貼合她的身體曲線。
她連一根頭發絲都沒掉,倒是步搖因為刀鋒帶起的風輕輕抖動,與刀刃碰撞,發出‘叮’得清脆響聲。
姜昙華依舊維持着單手拉行李箱,站在原地的姿勢,眉眼彎成月牙狀,語氣遺憾道:“刀很鋒利,但很可惜,用的人準頭不太好。”
塔利亞沒有生氣,反倒哈哈大笑起來,她收起刀張開雙臂把她抱在懷裏,拍拍她的後背,語氣愉快道:“昙華,你要單純只是過來探望我的,我保準更高興。”
“是嗎?我還以為你很高興,所以才這麽熱情招呼我呢。”
姜昙華回抱住塔利亞的瞬間,她帶來的與香水混在一起的淡淡血腥味便沖入她的鼻腔之中,想來是她接她之前,順道去處理了什麽人,兩人一觸幾分,姜昙華裝出并未察覺的模樣。
塔利亞順手接過她手中行李箱,姜昙華有些驚訝地問道:“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英國紳士呢,但很可惜,我不是淑女。”
塔利亞挑眉笑道:“你當然不是淑女,只是你難得來一次,我還能不好好招待你嗎?你們中國有一句話叫做什麽來着,賓至如歸。”
“可我是英國人。”姜昙華露出一副無辜表情,試圖奪回行李箱。
塔利亞倒也沒有堅持,搖搖頭忍不住想笑:“很難想象,我們兩個居然為了一個十公斤的行李箱,搶來搶去。”
“不知道的還以為裏面有什麽呢。”
“大概是有你的寶貝疙瘩茶壺吧。”塔利亞調侃道。
“有茶壺,還有我最愛的刀。”她平淡說道,“別問我是怎麽過安檢的。”
“我可不打算問。”塔利亞說道。
姜昙華剛踏出機場,便感受熱浪向她襲來,她被日光刺得有些頭腦發昏,直到坐進開着空調的裝甲車裏才好一些。
她接過塔利亞遞來的墨鏡和頭巾,忍不住感慨道:“真搞不懂拉爾斯先生是怎麽想的,把基地建在這裏,是想通過溫度來鍛煉手下的意志力嗎?”
塔利亞雙手握着方向盤,哈哈笑道:“說真的,我更讨厭倫敦的氣候。”
車子發動的時候帶起一陣黃沙,姜昙華面上表情因此變得更加嫌棄。
塔利亞側過頭笑道:“我們的基地可不止在中東這塊,只是莫裏亞蒂教授,更加喜歡和我們中東的勢力建立合作,你應該怪你父親才是。”
越是深入目的地,姜昙華越是覺得空調也難以緩解她的熱意,她的皮膚幹燥的像是,久久沒有雨水滋潤幹涸的地面一樣,她覺得這真是難以忍受。
她不滿嘟囔道:“看來我下次得和父親好好說說。”
塔利亞笑道:“去吧。”
姜昙華苦着一張臉,說道:“你們基地裏有加濕器嗎?我想要三個。”
塔利亞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我讓人去給你買五個,這樣可以嗎,嬌貴的大小姐?”
“這又不是做什麽艱苦的任務,平時對生活品質要求高一點,反正刺客聯盟又不缺錢,這有錯嗎?沒有!”姜昙華的語氣十分理直氣壯。
“沒錯沒錯,你都對。”塔利亞敷衍道。
“倒是你,天天待在這裏,皮膚怎麽還這麽好。”姜昙華不客氣地摸着塔利亞的手臂,忍不住感慨道。
塔利亞盯着前方漫漫黃沙陷入了沉默,她倒是沒有攔着她,只是單純在想要不要把一些事情告訴姜昙華。
在某些時候,她或許還需要她的幫助,所以告訴她也沒什麽。
思考完畢之後,她又是一腳油門,沙子幾乎快要把她們的視線淹沒,但塔利亞閉着眼睛都知道這條路要怎麽開,所以她并不覺得這有什麽。
她甚至側過頭,看向姜昙華問道:“對了,你還記得達米安的父親是誰嗎?”
“記得,哥譚首富布魯斯韋恩,兼職蝙蝠俠。”姜昙華說道。
塔利亞嗯了一聲,挑挑眉,笑着說道:“我把他的養子弄來了。”
姜昙華驚訝道:“你前夫的養子?”
“只是前男友,我們沒有結過婚。”塔利亞糾正道。
“這不重要,雖然你沒有用你的肚子,但你搞出一個孩子還不夠,你還把他養子搞來做什麽,莫非想來一段禁忌之戀?不過說真的,理查德格雷森那小子确實長得不錯。”
姜昙華說完之後還煞有其事的點點頭,認真道:“你們兩個睡一覺,也不好說誰更賺。”
塔利亞紅唇的弧度越揚越高,惡魔之女發出惡魔一般的低語:“理查德格雷森?不,我說的,是死掉的那個。”
“你說的是,傑森陶德?”她難以掩飾面上驚訝,側過頭看向塔利亞,一張嘴幾乎便成圓形。
“Yes.”塔利亞又把目光放在前頭,這會兒她的語氣倒是十分平淡。
傑森陶德。
兩年之前死于小醜之手的羅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