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吐露
吐露
發完消息明冉才想起來,霍庭寒還在法國沒有回來。
她一拍腦門,覺得自己真是給畫傻了。
但霍庭寒的消息回得很快,他并沒有在意明冉忘記他還在法國的事,只是回道:
【我這周六落地海城,周日見可好?】
明冉自然是一口應下。
只是等到次日到公司上班,她見到汪路和林捷時不免心裏有些愧疚和心虛,覺得自己就是那瞞着老板偷偷跳槽還悶不吭聲的員工。
但一切沒有落地之前,她并不想聲張。
從前她不是這樣沉得住氣的性格,只是多年的磨砺造就了現在的她。
等到了周日,明冉認認真真将自己的畫用畫框裱起來,再用雪梨紙将它包住,抱在手裏出了門。
霍庭寒同她約在了第一次見她畫畫的藝術區。
明冉早早就抵達了目的地,她有些緊張,與她當年考NY大學美術系相比幾乎不相上下。
她在原地踱步,這會兒已經有不少畫者展開畫架開始動筆,見她懷裏不知道抱着什麽走來走去,總有人會忍不住好奇地看她一眼。
等到明冉自己發現時,就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于是她抱着自己的畫作在這條路上從街頭閑逛到結尾,偶爾會駐足欣賞一下別人正在畫的畫作。
等到時間差不多時,她小跑着回到約定的地點。剛到沒多久,霍庭寒就出現在視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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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冉眼前一亮,連忙迎了上去。
“霍先生。”她笑着打招呼,然後将手裏的畫遞了過去,“這是我的畫。”
她眼睛看起來亮晶晶的,讓霍庭寒不免多看了兩眼。
他一邊低頭去拆她的包裝,一邊說道:“你今天看起來和平時有些不一樣。”
明冉聽了摸了摸自己的臉:“有嗎?今天也沒有做什麽特別的呀……”
因為內心的興奮,她出門太早,甚至都忘了化妝。
“你今天看起來,好像渾身都閃着光。”霍庭寒嘴角微微上揚,發自內心的贊許,“你這樣很好。”
明冉怔了一下,随即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右手搓了搓自己左手的手背,她變得腼腆起來:“可能是因為太久都沒有這樣畫畫,然後拿給別人評判了,有些激動。”
說話間,霍庭寒已經将明冉包着畫的雪梨紙拆開來。看到畫的瞬間,他呆怔了下。
他的臉上沒有什麽多餘的表情,只是将這幅畫打量了一遍又一遍。
見霍庭寒不說話,明冉忽然就緊張起來。
她捏着自己的手,有些忐忑地問:“霍先生,是有什麽問題嗎?”
“有。”霍庭寒回答得斬釘截鐵。
明冉的心就涼了一半。
她調整了一下呼吸才說道:“沒關系,你盡管實話實說。”
“問題就是,我太晚看到它了。”霍庭寒看向明冉,眼神裏仿佛有熾熱的火焰,“如果我早點看到它,我都不會給你去汪路公司的機會,而是要一舉簽下你!”
霍庭寒眼中滿是欣賞,他是真的對這幅畫有着很高的評價。
“你的畫雖然很有卡尼早期的風格,但我覺得比卡尼早期畫作的完整度更高,畫功也更成熟。”霍庭寒越說越激動,大腦就像是被充了血,語氣是無比的贊美。一時間甚至忘了明冉與卡尼在LT酒宴上起過口舌沖突。
“你的畫已經超越了現在卡尼的畫作。”
他用這句作為了誇贊的收尾。
等激情說完,霍庭寒再擡眼看向明冉時,見她神色複雜,這才猛地記起來她不喜歡卡尼。
他知道自己失言,立即道歉:“抱歉,我只是太興奮了,并沒有非要拿你和卡尼比較的意思。我只是想說,你的确很優秀,很有天賦。”
見霍庭寒還想解釋,明冉開口打斷:“沒關系,霍先生。你忍不住拿我和他比較,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霍庭寒有些沒聽明白,疑惑地看着明冉。
明冉深吸一口氣,對霍庭寒說道:“因為卡尼早期的作品,都是出自我的手,是我大學時期的作品。”
霍庭寒愣住:“什麽?”
“你沒有聽錯,我是說卡尼早幾年的作品,都是我畫的。”明冉一字一句,将這番話說得十分清楚。
她看起來很冷靜,一點也不像是意氣用事的胡謅。
明冉見他過于震驚,又說道:“我既然願意按你的要求交出作品,就是想告訴你,你的建議Harren的建議,我都聽進去了。我也想明白了,我喜歡畫畫,我想成為職業畫家。但是,在你對我進行評估時,我想我有必要将所有的事都跟你坦白。”
頓了下,明冉繼續道:“只有你知道所有發生在我身上的事,你才能判斷在我身上會存在的風險。我不希望等合作後,才讓你知道你的投資存在風險。”
就在明冉要接着往下說時,霍庭寒擡手阻止了她。
明冉微微有些失落。
霍庭寒看了一周四周,然後對明冉說道:“上車說。”
明冉反應過來後,連忙跟着霍庭寒往他車停着的方向走。
還是那輛熟悉的邁巴赫。
一上車,霍庭寒将車門落鎖,然後對明冉說道:“剛才人多,被人聽到不好,現在你可以放心說了。”
明冉原本低落的心情掃空了一大半。
她深呼吸了幾下,然後将自己與卡尼的恩怨同霍庭寒說清楚。
明冉自進入NY大學起,就一直是同學們眼中極有天賦的繪畫者。成績出類拔萃,明明是同樣的學習,她的進步就是會比別人快得多。
她四處兼職,可這樣的情況下,她也沒有将學業落下。
每次交出來的作品,都是最得教授賞識的那個。
漸漸地,她在美術系也有了不小的名聲,同時也得到了更多老師的關注。
大三那年,美術系素負盛名的克魯教授負責教授他們課程。
克魯教授是個實幹派,比起坐在教室裏侃侃而談,他更喜歡讓同學們去實踐。所以他的課程,幾乎都是在室外進行。
比起室內靜态的人體也好,物品也好的速寫,他更喜歡室外充滿流動性的畫面。
他說過,萬千世界每一秒都是不同的畫,而大家手裏的畫筆可以留住美妙的那一刻。
也正因為這句話,讓明冉對這位克魯教授印象十分好。
克魯教授也不止一次地誇贊過明冉在繪畫方面的才華,給過她不少指導。久而久之,明冉打心眼裏崇敬這位老師,也感激這位老師。
等到大三過半,克魯教授找明冉進行了一次談話,誠邀她加入自己的繪畫工作室,成為畫室裏的簽約畫家。而他則會負責運營明冉的畫,将她的畫作賣出去,并為她規劃職業畫家的道路。
克魯教授還表示,可以先只簽約五年。但這五年間,她必須保證每年給工作室提供不低于兩幅作品用于售賣。
克魯教授還體貼表示,這是考慮到畫者總會有狀态巅峰和低谷,不能保證高頻率産出,所以才定下這麽低的産出量。
明冉覺得這是一個機會。
她之前都是靠自己給各大雜志,gg公司之類的投稿,只偶爾才能賣出去一幅畫,并且獲得的報酬很少。大多數時候,她賣的插畫還是賣給華國的雜志,換算成M國的錢幣,收入就更少了。
出于對克魯教授的信任以及合約條款的認可,明冉簽約了。
一開始,明冉激情澎湃,短短兩個月時間,就創作出了五幅作品。克魯教授也信守承諾,替她賣了出去。而買方是M國赫赫有名的雜志,雖然給的價格很低,但明冉知道後還是很開心。
她記得雜志上市時,她興致勃勃地買了一本回來。她在雜志上看到了自己的畫,卻沒有看到自己的名字。
——雜志只用了畫,卻沒有給署名。
明冉去問克魯教授,克魯教授抱歉地同她解釋,告訴她這家雜志一向是如此,不光是她一個人。明冉又認真看了下雜志,發現其他插圖的确也沒有署名,便信了。
只是這讓她心裏有些難受,導致她一段時間都沒有再創作出新的畫作。
過了一段時間,克魯教授告訴她一個新的機會來了。
他說他利用自己的資源,有機會讓明冉的畫可以去藝術館展覽。雖然不是專展,可這樣的機會也是不可多得的。
如果在藝術館裏展出的畫作被人看中買下,那就是打開了她作為職業畫家的第一扇門。
明冉原本就已經調整好了心态,克魯教授的消息更是讓她重燃了希望。
她馬上就要大四了,很快就要走上人生的一個分水嶺,任何的機會她都不想錯過。
那段時間她幾乎沒日沒夜地畫畫,不滿意的畫作都會被她銷毀,兩個月後她交了最滿意的一幅畫給教授。
之後便是等。
等了兩個月,在她的追問下,教授告訴她,她的畫作被選上了,之後會在藝術館裏展出。
明冉高興壞了,她緊跟着問:“教授,是哪個畫展,哪天能上?我想去看看。”
克魯教授微笑着:“明,不要着急,現在還沒有最終确定,我也在等主辦方的通知,只要通知下來了,我一定告訴你。”
明冉喜滋滋地應下。
過了一個星期,明冉接了一個臨時的活兒。幹活的地點離學校有些遠,她也是第一次去。
坐在公交車上,她看到了路邊一家藝術館挂出來的宣傳海報,一整面牆那麽大的海報。海報是在宣傳新一期的畫展消息,在上面有數幅畫,明冉看到了屬于自己的。
畫太多了,她看不清上面是否有署名,但是展出日期卻寫得很大,時間就在下周六。
明冉記下了日期和地點,一整天都十分亢奮。
等她回到學校,發現自己根本睡不着。她想到了許多的畫面,過去的,現在的,都跟放電影似的在她腦海中連續不斷地播放。
于是她大晚上跑到了畫室,用了一個通宵的時間,創作了第二幅畫,取名為《逃》。
第二天她盯着大大的兩個黑眼圈,将畫交給了克魯教授。
她忘不了克魯教授到看到《逃》時驚豔的表情,這比看到她第一幅畫《灰燼》時表現得更為明顯。
克魯教授大為贊賞:“太棒了,簡直太美妙了!你就是個天才!”
他情緒激動,甚至來不及聽明冉問有關畫展的事,就抱着畫作跑了出去。
在明冉心中,克魯教授就是這樣一個真性情的藝術家。
她并沒有放在心上。
等到了周六,她換上自己最新的一套衣服,好好梳妝打扮了一番來到了藝術館。
她終于在藝術館裏看到了自己的畫。
明冉興奮地拿出手機要拍照,卻通過手機鏡頭發現了不對——
畫的署名作者根本就不是她。
而是一位叫做卡尼的畫家。
明冉當時就去找畫展的負責人理論,斥責他們不尊重繪畫者,竟然連名字都搞錯了。
可她得到的回答是,這幅畫就是名為卡尼的畫家送來的,他們也是親自跟這位畫家簽訂的展覽售賣合約。
對方還告訴她,為那位畫家引薦的人,是NY大學知名藝術教授——克魯教授。
一些之前不曾注意過的細節在這一刻被無限放大。
一切串了起來,明冉幾乎是在瞬間就明白了這是怎麽一回事。
她紅着眼回學校找克魯教授理論,沒想到得到的卻是克魯教授對她的一番人格羞辱。
不僅是羞辱,他還用讓她無法順利畢業來威脅她。
一開始明冉自然是不肯順從的,但後來她發現現實就是現實,她打敗不了。如果她抗争到底,那她這幾年就全白費了。
她不是當初被父母庇護着無憂無慮萬事不愁的小女孩了,她必須為自己打算。
最後,她不僅沒能拿回屬于自己的畫,還因為合約的問題,她必須還在克魯教授的工作室裏,為他工作四年。
也是那時她才明白,自己簽的合同有巨大的漏洞。
可為時已晚。
“竟是這樣?!” 霍庭寒聽得目瞪口呆,随即眼中有薄怒,“太無恥了!”
明冉反倒是面目平靜,她已經過了情緒激動的時候了。
霍庭寒道:“難怪卡尼後面的畫都像是失去了靈氣,你是故意不給他好好畫的?”
明冉搖搖頭:“也算不上是故意吧,只是一想到是給他代筆,我就覺得惡心,自然也畫不出真正想畫的東西了。”
“但即便是這樣,你的畫也依舊有不少收藏家願意為它買單。”霍庭寒看着明冉,眼裏有對她的憐惜,“太委屈你了。”
“作為補償,克魯教授提出保我讀研,他會讓我順利畢業。”明冉說到這兒,露出一抹譏諷的笑,就算沒有克魯教授,以她的成績和繪畫上的天賦,她照樣也能留下來。
“後來呢?”霍庭寒問。
明冉淡淡道:“後來合約結束,我也順利碩士畢業了。再後來,是誰接替我給卡尼代筆,就不得而知了。”
這幾年她不僅給卡尼代筆,畫的其他的畫作也都歸于克魯的工作室,她根本就沒有版權在自己手中。由于克魯與卡尼的影響力越來越大,明冉明白,自己想在M國走職業畫家的道路,幾乎是不可能的。
“可我總歸要生活,要活下去。”明冉輕聲述說着,“所以我從工作室出來後,就去找了一份藝術館的工作,負責為參觀者進行解說,并且售賣展出的畫作。”
霍庭寒有些吃驚,他沒想到明冉居然還幹過這份工作。
“藝術館的工作夠我在M國租房和吃喝,但也僅限于此。我沒有經驗,他們給的工資有限。”明冉說起這些像是說別人的故事。
她忽然停下來,然後鄭重地對霍庭寒說道:“接下來這件事,才是我真正想說的,對你來說有風險的事。”
霍庭寒莫名心中一緊:“什麽事?”
“我後來被趕出了藝術館,罪名是……”明冉深吸了一口氣,有些艱澀地說出後面的話,“偷盜館中珍品未遂。”
明冉:我有黑歷史。
霍庭寒:可憐孩子。
楚原(掏刀):我看誰敢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