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老同學
老同學
明冉運氣不錯,剛抵達公交車站就來了一輛她要乘坐的車。
車上只零星地坐着幾個人,她找了個後座靠窗的位置坐下。
等坐下後,明冉才察覺自己的手有些疼,低頭一看,手中的名片已經被她捏得皺巴巴地變了形。
她摸了摸自己的臉,沒有任何濕潤的痕跡。
很好,至少這一次她沒有落淚。
盯着手中名片上“楚原”兩個字,明冉有一種久違的恍惚,仿佛時間在某一刻拉回了十年前。
但這種錯覺十分短暫,短暫到她忍不住想,原來他已經結婚生子了。
——這樣也好。
過去的事就應該随風而去,他們都長大了,不是十六七歲時沖動又天真的少年了。
對于現在的她來說,那些已經塵封的過往已經不重要了。
人不能陷在過去的泥濘裏,總是要往前看的。
明冉擡頭掃了一眼,不遠處就有一個垃圾桶。
她想将名片揉成一團扔掉,可在手收緊的最後關頭,卻忽然卸了力。
手指在名片上若有似無地搓了兩下,最後輕輕塞進包裏一個不會壓皺的角落。
從藝術館到出租屋,明冉需要換乘三趟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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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她坐上第三輛車時,天空在頃刻間就變成黑色,從空中劈下一道閃電,轟隆隆地雷聲由遠及近,最後仿佛在車頂上炸開。
明冉被吓得打了個激靈,看着窗戶上落下豆大的雨滴有些發怔。
再然後,雨滴越來越多,窗戶被暴雨沖刷,外頭的景象都變得模糊起來。
下車時,明冉伸手在包裏摸了一圈,并沒有摸到傘。
她認命地嘆了口氣,頂着大雨狂奔。
租住的這片是城中村,排水系統有些老舊,一到暴雨天就容易積水。明冉幾乎是全程“泡着腳”回家的,雨水将她的衣服澆了個透,連內褲都在劫難逃。
整個人竟冷得發抖。
直到淋浴的熱水澆在自己身上,明冉才覺得自己又活了過來。
想到這一天的遭遇,明冉忍不住嘆了口氣。随後又開始發愁,她錯過了Musse藝術館的面試,接下來又該去哪找工作呢?
說來也是有些可笑,她明明從國際知名藝術學院美術系畢業,回來卻處處碰壁。
因為某些原因,她無法拿出過去幾年的畫作展示,而近期的畫作只有可憐兮兮的幾幅。以至于她去應聘駐館畫家也好,公司畫師也好,大家對她的學歷和能力都持懷疑态度,最後自然也沒有聘上。
可她缺錢,她首先得保障生存。
于是明冉不得不放棄了畫師的路子,改投策展助理之類的職位。可惜藝術館本就不多,大多數又要求必須有兩年以上的經驗,以至于最後居然只有Musse這一家通知她面試。
可現在這家也泡湯了。
從浴室出來,一眼便能瞧見她擺在窗戶旁的畫架和畫筆顏料。
這段時間因為忙于找工作,已經很久都沒有安安靜靜畫畫了。
窗外的雨下得比剛才更大。
雨水跟洩洪似的撲向玻璃,發出一聲聲擊響,似乎是老天爺在生悶氣,覺得憋屈。
一如明冉此刻的心情。
低頭便瞧見自己背出去的帆布袋還可憐兮兮地被扔在地板上,濕噠噠的。
明冉想起什麽來,她輕呼一聲,幾乎是一步跨到了包旁邊,立即從裏面将一摞錢拿出來。
原本應該“金光閃閃”的現金此刻也都蔫兒了。
明冉小心翼翼将它們一一分開攤在地板上。
等做完這些,她一屁股坐在地上,長長舒了一口氣。
看着地上這些等待晾幹的錢,明冉覺得緊繃的神經似乎松了松。
她不由想,幸好這些錢還夠她付一個月房租,給了她多一個月的緩沖期。
這麽說來,她似乎還要慶幸小男孩兒的頑皮,又或者……慶幸楚原的大方。
想到楚原,他那雙沒什麽溫度的眼眸又跳入腦海中。
就那樣冷淡地,或許還帶着點嘲諷地看着她。
居高臨下又隐晦的提醒她,他認出了她。
明冉的臉便燒起來,燙得驚人。
不是什麽舊情人見面的羞澀與激動。
而是丢臉。
再度見面,她實在過于狼狽。
“算了,反正以後也不會有交集。”
明冉這樣自我安慰着,伸手從一旁的抽屜裏拿出本子和筆。
她左手拿着手機點開招聘軟件,開始重新投簡歷。嘴将筆帽拔下,翻開筆記本,每投一家就在本子上記錄一家。
明冉有的時候會有一些自己都琢磨不透自己的老派做法,就比如眼下,明明招聘軟件會自動記錄投過簡歷的公司,可她卻還是習慣用筆寫了下來。
等到結束,已經是晚上九點。
明冉這才記起來自己連晚飯都沒吃,可也已經沒了力氣和胃口。她爬上床,癱倒在床上。
窗外刮着妖風,手機裏還躺着手機運營商發來的臺風天安全提醒。
明冉睡着前胡思亂想着,這樣的天氣,也不知道有沒有公司安排面試。弄髒的襯衣也不知道明天能不能拿去幹洗店……
徹底沉睡前她祈禱着,希望運氣能好一點。
次日明冉是在電話鈴聲中被吵醒的。
接通後,她的困意頓時四分五裂,整個人從床上彈坐起來。
她不由想是不是自己睡前的祈禱起了作用,否則怎麽會接到工作電話?
“我們公司活多人少現在急缺人,這會兒有個項目人手太特麽少了。這種臺風天沒幾個人願意出門,你要是現在能來,就直接入職。”
電話那頭是個聲音爽朗的女人,滿嘴的兒化音,聽起來像是北城人。
她在電話裏自我介紹是“汪路創意攝影gg公司”項目主管,明冉對這家公司名字毫無印象,壓根不記得自己是否投過簡歷。
對方的語氣也随意到讓人想報警舉報詐騙的程度。
可……
明冉握緊了電話,問道:“請問工作地址在哪呢?”
對面的女生大約也沒想到明冉開口第一句問的是這個,明顯愣了一下。但她很快就報了個地址,想了想又說:“我把地址發你手機上,兩個小時內你能趕到,你就入職。”
“好的,謝謝。”
明冉不敢耽誤一秒鐘。
從起床到出門,用時不到十分鐘。
沖出老舊樓房的瞬間,從昨晚就一直未停的雨迎面撲來。
明冉卻根本顧不上這些,她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她得抓住這次工作機會。
鶴山區算得上是海城的高新區,近幾年也多了許多棚拍的場地。
“野地”是棚拍場地裏最知名的一個。
這裏是知名攝影師汪路成立公司後搭建的禦用棚,這幾年破圈的攝影作品幾乎都是在這個棚區裏拍攝。對外租借的價格極高,可也擋不住前仆後繼想要來用場子的人。
臺風天街頭巷尾看起來一片蕭瑟,可“野地”的棚裏卻是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道哥呢?這邊道具壞了一個,趕緊換新的!”
“這背景板上的顏料怎麽這個色兒?突然色盲了怎麽的?還不快改了?”
“器材調好了沒?!”
……
大家亂中有序,你喊我吼,在場地裏穿梭。
今天的活兒是拍攝gg,一般gg拍攝都是由公司專門負責gg的攝影師來拍,老板汪路是不拍的。
可這次金主爸爸點名必須讓公司的首席攝影師汪路本人來拍,大約是價格給得太好了,汪路居然答應了。
于是負責這支gg的小組成員一個個都緊着皮,生怕出一丁點的纰漏。
可偏偏遇上臺風天,組裏有人居住的小區被水淹了,根本出不來。其他人也幾乎都有不同程度的遲到,到現在人都沒來齊。
已經到的人只好表現得更賣力一些,暗暗祈禱老板不要發飙。
汪路站在角落裏抽煙,臉上沒有絲毫不悅,反而透着一種悠閑。
項目主管林捷安排完底下人做的事,手插兜走過來,從他兜裏掏出煙盒,熟稔地挑出一支點上。
汪路瞥了她一眼,問:“讓你通知的人通知了沒?”
林捷吐出煙圈:“老板發話了,我敢不通知?”
她揶揄了一句後又補充:“不過我只給了她兩個小時時間,如果她在規定時間內趕不到,那就沒戲。”
說完她擡手看了眼手表:“還剩二十分鐘。”
汪路一口煙差點嗆在喉嚨裏。
“她可是住在東安區,這種天兒你就給人倆小時?咱們自己公司沒到的人都不止花了倆小時……”
汪路話還沒說完,就被林捷打斷:“公司本來就沒有招新計劃。對于走後門的人,這已經是我最大的讓步。”
汪路張了張嘴,最終還是什麽也沒說。
林捷見他吃癟,又忍不住好奇:“難得見你走後門給自家公司塞人。怎麽,是喜歡的人,要放眼皮子底下來?”
“什麽喜歡的人。”汪路白了她一眼,“這可不是我要走後門,是楚原。”
林捷一愣:“你說誰?”
“楚原。”
林捷手中的煙灰随着她的訝異落在地上。
她眼中透着不可思議:“我沒聽錯吧?楚原居然還有為人走後門的一天。”
在林捷看來,楚原這人簡直刀槍不入,為人疏離又冷硬,從不會打破自己的原則。
“是啊,奇怪吧。”汪路聳了聳肩,語氣裏八卦的意味漸濃,“我問他對方是他什麽人,他說是高中同學。”
“就這麽簡單?”
汪路将煙蒂扔進一旁垃圾桶,接過話:“我當然不信。我就問他,你是不是喜歡過她?”
林捷被勾起了興趣,等着汪路往下說。
“他說‘沒有過’。”
汪路回想起當時兩人通電話的場景。
楚原的語調稀疏平常,實在聽不出有什麽不同。
汪路又問他,那現在呢?
“……”楚原沉默了幾秒,才淡淡道,“現在沒可能。”
“啧。”汪路不由咂摸了一下嘴,“我看從他嘴裏是套不出話的,也許真就只是老同學。”
林捷被挑起了好奇心:“被你說的,我還真想見見這位楚原的老同學了。”
話音剛落,兩人就瞧見一個手裏拎着防水包的落湯雞從棚外急匆匆跑進來。
女人除了臉和頭發,其他幾乎都濕透了。
她素着一張臉,卻也讓在場不少人頻頻側目,甚至還有工作人員以為今天臨時請了新模特。
明冉有些緊張,叫住了路過的一位工作人員:“您好,有位林女士給我打電話叫我來工作的。”
工作人員朝着林捷的方向指了一下,明冉立即道謝小跑着到了林捷和汪路的面前。
“您好,我是明冉,我應該……沒超過兩小時吧?”
林捷和汪路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裏看到了“驚豔”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