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92章
秦淮河畔夜晚長明, 只這一夜火光沖天,剎那就帶來無可挽回之勢。
水中央的華貴畫舫被火迅速吞沒,沒有人喊救命, 也沒有人沖出火海。
今夜風大, 風助火勢,火海一浪高過一浪, 路人為船上的人可惜。
有人恍然想起這艘船的來歷, 呢喃:“是那位的船嗎?”
“可惜了京安……”姑娘。
話未說完, ‘噗通’一聲,有人跳水, 那身影向船的方向奮力游去。
家丁在岸邊大喊:“少爺!”
岸邊人很多, 下去救火的卻一個都沒有, 他們都看的出來火燒得太快, 火猛烈得不正常, 船裏的人也不哭不鬧, 很多人都猜到了這裏面應該令有隐情。
于是下去救人的那個就顯得格外顯眼。
“誰下去了?”
“哪家公子不要命了。”
旁邊家丁哭喪的聲音傳來:“誰把我家公子救上來, 秦家必有重謝!”
家丁都喊破音了,喊完一個接一個跟下水餃似的,還有部分去找船,找長杆,一時間秦家人成岸邊最忙碌的存在。
路人聽到秦家之名, 眼睛一轉, 嘀咕:“太守家的麽?”
如果真是官家子弟落水了,那說什麽都要救一下了。
……
和外面的紛亂不一樣, 那艘着火的畫舫很安靜, 畫舫內的人更是平靜。
秦淮畫舫建得跟房子似的,卻只有最豪華的那艘能得第一美人臨幸。
這是對外的說法。
其實真正的原因是只有有錢有勢的人才能上大船, 畫舫老板将京安安排在大船上才能利益最大化。
這是京安上過的第二艘畫舫。
比第一艘還要華貴。
即使被賣第二次也不妨礙京安能賺許多錢,這畫舫就是這麽來的。
現下這畫舫內就有一堆臭男人倒在一樓的位置,老板平常最是寶貝這船,今日就要毀于一旦了。
美人倚在二樓欄杆處想到這勾起嘴角輕輕地笑了,嗜殺的快感褪去後,顯露出原本瑩潤含情的水眸,只眼底殘存一抹血紅,女人又恢複一颦一笑皆傾城動人的模樣。
周遭空氣慢慢變得稀薄,船體晃動,想來快要撐不住了,京安閉上眼睛,打算再也不睜開了——她想她快死了。
可岸邊吵吵嚷嚷喊着救命。
火起之時都沒有這般吵鬧。
又有好多落水聲響起。
她終是睜開眼,看到急行趕來的螞蟻。
最顯眼的大概就是一個在半道游着游着突然搶他人船的家夥,杆子舞得風生水起,卻在水中轉了一圈又一圈。
她已經很久沒見過游水那麽慢,還不會劃船的人了,想來船沉了這個廢物也趕不上。
不知過去多久,那人終于撐着小船靠近大船,一根杆子撐得左搖右擺,四下看去,火焰熏得人流淚,但他終于看到人了,沖二樓那個模糊的人影大聲詢問:“喂!幫我找個人,我救你下來!船上有人叫京安嗎?喂你聽到了嗎?咳咳咳,嗆死我了……”
京安動了動耳朵,尋她卻不認得她?
百無聊賴地看去,見是個狼狽的男人,她又閉上眼,眼不見為淨。
船身被火覆蓋,這人怕是上不來。
這樣想着,船身突然劇烈顫動起來,一下将人掀倒在地。
京安眼底浮現一抹惱意。
都要死了還不讓人舒心。
她迅速支起身子看向船下。
只見方才那小船不知用了什麽方法船頭小部分嵌入大船內,小船上的人也不見了。
這大船的穩定性極好,小船那麽大動靜也只是晃了晃,只不過內部破損怕是船沉得更快了。
思考間一樓傳來不容忽視的喊聲。
京安看向樓梯口的位置,想了想還是站起來緊了緊袒露鎖骨的薄紗,下了樓。
樓下,剛才看到的男人正逐一翻屍體,嘴裏喊的卻是她的名。
男人堆裏尋名妓,真有意思。
站在樓梯上居高臨下看着這一幕的京安挑了下眉。
這是認識還是不認識她?
聽到聲音,那狼狽猶如水鬼的人轉過頭,此時已經顧不上用來捂住口鼻的濕巾了,他吓得臉色發白,顫抖地指着一地的人:“他們沒呼吸了。”
如果他再有經驗一點應該發現這些人嘴唇的顏色和正常人不一樣,可在法治社會生活多年的人思想還比較單純,只以為是這煙熏火燎中嗆死的。
哭腔伴随着他心痛的表情:“嗚嗚,哪個是京安啊,我認不出來,你幫幫我好嗎,我至少要把他帶出去葬了。”
京安才不要被土埋住,一輩子都翻不了身。
她淡聲詢問:“你怎麽上來的。”
抽抽嗒嗒的人毫無男子氣概:“撐杆跳啊,你這船穩定性真好……不是,現在是你快幫我找人啊,這船快沉了我們要快點下去!”
他急得要死,偏聽到樓梯上被煙霧遮了一半臉的女人說傻話。
“我何時說要下去。”
瑪德,皇帝不急太監急是吧,秦晏氣死了,三兩步跨上樓梯,想抓住人往下走,呵斥:“你是在找死嘛!神經!”
氣急的他瞪着人,這下女人的容貌撞進眼底,他瞬間呆住了。
秦晏一直以為‘秋水為神玉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是誇張手法來着……
但是等等——
眼神沉靜卻伴随着萎靡。
女人這副半死不活的死樣子怎麽好像在哪裏見過。
嘶,該死的熟悉。
因為看人看呆了,琢磨事情又耽誤了抓人,京安輕巧地避開鹹豬手,往上走了一級,裙裾微動伸出繡鞋,露出一截戴紅繩的腳腕,狠狠踢出去。
女人的力氣不大,只是踢中的部位比較緊要,竟然真讓她踢出三米遠的視覺效果。
“唔——”
“卧槽——!”
“啊啊啊啊!!!”
秦晏感覺自己要痛死了。
這一聲石破驚天的叫讓遠處趕來的家丁以為自家少爺出事了,連忙加快救援速度。
人聲愈大,京安愈心煩。
蓮步輕移,轉眼就到醜東西的身邊,她伸出一只玉白的手指挑起男人的下巴固定住,另一只手去摸身上的藥包。
只是男人并不配合,推開她的手弓着身體滾來滾去。
一不小心就碰到了屍體,秦晏又是一躲。
好半天他才緩過來,指着京安:“姐妹,我沒有惡意的,你好端端踢這玩意兒做什麽,雖然我不會去用,但是你別動它啊,這是要我死啊,哎呦我去原來是這麽個感覺……”
他終于明白那時候厲京安削自己為什麽會直接暈過去了。
京安根本不聽他颠三倒四的話,蠻幹不行她就迂回處理,從一邊的桌上倒了杯茶,低眉順眼地遞過去。
秦晏以為她伏低做小賠罪,沒多想就喝了。
只是這東西味道古怪,像是別人喝了一口又含着一口血吐回去的味道,她下一刻就yue了。
“呸呸呸,什麽東西,好難喝啊。”
怕被誤會沒禮貌,他又補充:“真挺奇怪的,你試試就知道了……”
話未說完,女人逐漸不耐,眼底浮現一絲冰冷危險,秦晏發怵,一下就安靜了。
人都有趨利避害的第六感,現在這感覺尤其強烈,他情不自禁向後挪動屁股。
京安眼神一黯,黝黑的瞳仁閃過殘忍,秦晏一對上那眼睛,總覺得幻視自己拍的第一部劇——那角色的瘋批感具現化在眼前了。
他露出驚恐的小表情,再看滿地沒氣的人心裏突然有了猜測。
“他們……”他顫抖着聲音說道。
蹲在他旁邊的京安歪頭:“公子想說什麽?”
音色婉轉,未語三分笑。
如果不是皮笑肉不笑就好了。
想到剛才喝進去一點的茶水,秦晏哪裏顧得上扯裆的痛,一下跳起來,彎腰,手指摳向嗓子眼。
嘔——
“少爺——!”
部分救援總算到了,就停在大船周圍,幾個家丁思考着怎麽救人,急得都快哭了。
“少爺你快下來!”
秦晏抹去嘴角的髒東西,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好像肚子有點疼(?)也不知道那是什麽藥,吐光了還有效果。
他自然聽到外面的喊聲了,他也想馬上沖下去,只是他還想找個人。
“你到底認不認識厲京安!”他嚴厲地看向女人,“這船上的人是不是你……”
最終他得出一個結論:“是不是你把京安殺了?!”
女人只道公子誤會了,然後走到小角落,那裏堆放着許多助燃之物,用特質的桶封存起來。
只是還不等她将東西打開澆在男人身上,手腕被抓住了。
男人一副你不說清楚不許走的模樣。
肌膚相觸,惡心之感随之而來,京安想都沒想就要甩開。
可惜失敗了,男人似乎氣極眼了,手上力氣很大。
平常那些男人為了顯示風度,不說個個彬彬有禮,但也是輕聲細語,裝也要裝出如沐春風之感,這個倒好不止粗魯,還對女子動手。
京安臉上笑得越發和煦。
其實這事也好辦,她只需故作傷心地問上一句:“公子找妾卻不識妾,滿船僅一人喚京安,只是妾有名無姓,您到底是不是找我呢。”
果然手腕上的力氣松了。
只是很快面前人變得古怪至極,臉色又紫又紅,說的話也叫人聽不懂。
“嗨,老公?”
京安沒忘記自己要做的事,借機掙開他的手,細白的手指又伸向桶,轉瞬這男人卻貼臉靠近,似乎在觀察什麽。
對這距離感到不适的京安不禁後退一步。
男人像是認命了,嘆着氣抓住京安的手,帶她往門口走,一邊嘀咕着她聽不分明的話。
“我都能性轉,他當然也可以……這操蛋的世界啊,無語。”
神神叨叨,手被控制住了,也沒法接觸到那東西,但是沒有關系,京安還有匕首。
袖中短匕若隐若現。
可幾乎是同一時間,一聲巨響,角落那幾個受熱的桶可算炸了一個。
不用出手就能收割一條性命,誰還去費力。
安心等死吧,她盯着前面那個背影默默收回利器,連手上這點冒犯都能稍微忍了。
油桶爆炸,裏面深褐色的粘稠液體爆開,內部沒被照顧到的角落直接引燃,空氣漸漸被抽幹。
秦晏看到那東西的形态,吓得汗毛直立。
“嗷嗷嗷!這是這是!!!!”他說,“要死喽要死喽我們要快點跑。”
猛火油最是兇猛,還從來沒有人逃脫過,秦晏的話更像是大放厥詞。
可今晚這男子就是全部的變數。
手被放開,一股不容拒絕的力道轉移到腰的位置,京安臉色微沉,下一秒她整個人被裹在醜東西的懷裏,頭上被動蓋着他的衣服。
還不知怎麽回事,一陣沖擊力帶着她飛快往前,灼熱之感撲面而來,而且她發現她呼吸不了了,耳邊是門被沖開的聲音,一路上他們踩踏了很多東西……
不知道跑了多久,那股灼熱稍減,緊接着她和這個人一起跌落另一個地方,手臂磕到硬物,一個字,疼。
頭上的衣物被拿開,京安總算能視物。
她竟然出現在另一艘小船上,前面正是她那艘逐漸下沉的畫舫,此時她才看得分明,只差一點水位就要到一樓的位置了——她差一點就成功了。
水、火、油共燃臭烘烘的毒蒸汽撲面而來。
帶她下船的男人正在撕扯沾上火的衣服,身上有不同程度的燒傷,正疼得龇牙咧嘴。
被那火沾上可沒那麽容易擺脫,至少脫層皮。
可他真的帶她沖了出來。
同歸于盡的計劃被一個無知無畏的人毀了一半。
船上兩個家丁都聞到肉味了,急得想上手卻不知道怎麽處理,好在沒一會秦晏以蠻力撕碎了大半衣服,最後只做到個将将不露、性命無憂。
“少爺,咱們船還能搭一兩個,要不叫船上的人下來吧。”一個家丁出于心善說道。
一船死人,何談下船,京安看向男人。
如果男人願意說上面的情況,她會順勢應下,屆時公堂下罪,也不失為一種成全自己的方式。
卻見男人氣極地指了她一下,又沖開口的人吼:“沒看少爺我皮開肉綻的嗎,我要找大夫!”
竟是半點沒提屍體。
說着他又把京安按進艙內,對外說:“我今天誰都沒救着聽見沒,就連我爹都不能說!要是洩露了我扒了你們的皮。”
家丁忙不疊應是。
不遠處,下水餃似的其他秦家家丁也到了。
.
後半夜畫舫四分五裂沉入水底,但水中心的位置情況不太好,水蒸氣彌漫,水底咕嚕嚕冒泡,直到第二天傍晚這水才恢複正常。
這麽大火是個人都知道船上的人沒救了,昨晚跑去救人的太守家的公子也說沒救到人,于是撈船撈人的工作默認第三天才開始。
那夜,京安被安排在一個小院,院裏有兩個負責衣食的丫鬟、婆婆,再四個看家的護院。其中兩個就是昨晚在小船接應他們的人。
除了這兩個,其餘人則不清楚雇主是誰,對她畢恭畢敬的。
京安猜,這一次她應該是淪落為被豢養的金絲雀了。
金絲雀和家畜在她看來是一樣的。
“姑娘怎麽看着總提不起興致?”
這是住進小院第三天,那名叫秀兒的丫鬟總念叨的問題,其實還有個詞能更好地形容京安的狀态——死氣沉沉。
京安其實挺想告訴這姑娘其實她現在有點想死,這三天她一直在等衙役抓她,可惜怎麽都沒等到。
她不是個坐以待斃的人,于是問秀兒如果她死在這院裏可不可以把她燒了、骨灰揚了……
話都沒說完,秀兒吓得跪在地上,說他們簽了死契的人一定是和主人同生死的。
話可不是這麽說的,天家才有陪葬的習俗,普通人家可不興這個,秀兒這麽說極有可能是那個男人說了什麽威脅的話。
其他人也就算了,可小姑娘年紀輕輕的,真要讓她跟着出事,京安還做不到。
只是想是這樣想,獨處之時她就有些不受控制。
——我現在自顧不暇,沒道理背着她的命,秀兒要是血性些應該學她将那男的殺之後快,得到自由身。
在廚房一陣搗鼓的人想。
然後,廚房炸了。
秀兒和婆婆急得到處喊救命,護衛忙去挑水,沖進來的卻是那個将她扔在小院三天沒出現的男子。
混身上下沒少纏繃帶的他再一次把京安抱出火海。
哎,她到底還是獲救了。
這一聲嘆息被男人聽見,他氣得叉腰,臉被咽熏得黑黢黢的,耳朵已然氣紅。
“廚房是不是你燒的!”他屏退左右單獨将京安拎出來問。
很早以前也有人質問京安。
舞跳不好,琴彈不好,茶沏不好……
‘你們到底學會沒!’師傅生氣地問。
有小姐妹搖頭就被打了,點頭的那個即便當前不會卻因點頭逃過一劫,她用吃飯睡覺的時間練會了也就沒事了。
之後——
恩客會問‘你是不是看不上我’‘你是不是不想做小爺的生意’。
老板會問‘小安是不是不想接客’‘在這畫舫是不是委屈了你’。
還有那些小姐妹會問‘那師爺對你情根深種,你可是要脫籍了’……
但凡回答了‘是’,等待她的除了老板的懲罰,還有姐妹的被刺。
京安只能時時刻刻提醒自己,你不可行差踏錯,要恭順,要笑臉迎人,要讓所有人滿意。
還有永遠不能将短處暴露,承認自己的真實心意。
便是有那麽一兩回做錯了,那也是旁人錯聽錯看,總之京安不會出錯。
久而久之,琉璃畫舫上的京安姑娘在自己在他人的‘督促’下成了完美的姑娘。
秦晏問她廚房是不是她燒的,京安也想下意識否認。
可這頭搖了小半下她就停下來了。
她現在是在作死有什麽不能承認的,于是京安做出一副百無聊賴玩着腰帶的模樣,想着這樣無所謂的态度,這個男人大概會掐死她。
只是不等她裝模作樣一番,臉頰兩邊傳來向外拉扯的力,男人哼笑,以一種令人詫異的熟稔模樣說:“真行,還是這副死不承認的慫樣。”
這出人意表的寵溺态度讓京安皺起眉,她煩躁地拍開髒手,堅定執行找死方針。
“多管閑事。”
要想氣死人不償命,只需扭轉過往小意溫柔的言行,這對京安來說也不難。
果然男人氣笑了。
“不管你難不成讓你死裏面?神經。”
這詞聽起來就不是什麽好詞,京安被罵兩次已經摸出規律,這大概是男人粗俗的口癖。
風吹來,京安打了個顫,包住她的濕衣服又冷又沉。
秦晏咬着後槽牙,手指着她,一副對她氣極又無可奈何的模樣。
之後廚房都沒急着收拾,秦晏先讓人從外邊搞了一桶熱水來。
他将人推浴桶裏的時候絲毫不顧忌憐香惜玉,害得京安嗆了好幾口水。
“活該,”他繼續數落,“多大人了還玩火,船上沒玩夠是吧!”
說完他又拿葫蘆瓢舀了滿滿一瓢水潑在京安身上。
“丫的,老娘才不慣着你,氣死我了。”
可見是氣糊塗了,連稱呼都錯了。
京安受了當頭一瓢水,長長的睫毛沾水,眼睛顫動時水珠落下,一副我見猶憐的樣子,秦晏愣是沒舍得潑第二次:“……”
該死,她在勾引我。
他喉結滾動,京安看見了,醒神了,垂眸淺笑,盡顯輕嘲。
男人,都一個樣,詭計多端。
從他把她摁在水桶裏她就知道這所謂的救人并不單純。
京安自以為領悟了這人的意思,眼底浮現出殺意,如果之前還只是自尋死路,現下她卻想多帶一個人去陰曹地府。
她将黏在身上的衣服一層層脫下。
雪白的肩膀暴露在空氣中。
“哇——”
果然,下流的聲音響起。
灼熱的視線令人作嘔。
很快一身衣物只剩胸間小衣。
小衣上是最能引起他人興趣的戲水鴛鴦。
京安擡起一張楚楚動人的臉,眼神含蓄似鈎,身子往水下沉了沉。
不同于水面上的含情脈脈,水底下的手卻是掰了掰關節。
誰想,一個巴掌拍在了肩上,那塊地方剎那就紅了。
“姐妹,你也太有料了吧。”
京安在水底的身體一踉跄,含情的眸子有片刻失神,随即她穩住心神伸出濕漉漉的手抓住男人的衣角。
這招含羞帶怯又故作放蕩的樣子,男子都喜歡,比之欲拒還迎還讓人刺激,看這人還怎麽裝。
可秦晏以為她在示弱,冷哼一聲:“知道錯了是吧,下次再玩火你看我不把你扔河裏!”
又是出乎意料的反應。
京安耐心告罄,想做什麽就直接來吧,裝腔作勢或故作矜持還不是為了最後坦誠相待的一刻。
她現在是越來越懶得應付人了。
懶骨頭似的趴在浴桶邊:“你不與我一起嗎?”
秦晏下意識打量了下桶的大小,“塞不下啊。”
然後像是才想起男女大防:“不好吧,男女有別。”
“男女有別,”京安齒間研磨着這幾個字,“公子說笑了,身子都被您看光了不是?來都來了,今日在此共赴桃源不好嗎,便是一起溺死在這兒也是一場圓滿。”
這是在邀請?秦晏古怪地看着她:“不是我說,你要是恢複記憶你會氣哭的。”
記憶?
“您又在胡說八道了,難不成您以前認識我?”
京安早就想問這人了,借着調情問出口。
說起這個秦晏來勁了,跟她說了個志怪故事,什麽性別轉換,現代古代,小明星和孤僻總裁的故事。
故事怪誕,很多詞也讓人不理解。
不過京安大致知道眼前人是什麽成分了,估計是看畫本分不清現實了,瞬間她看他跟看傻子一樣。
“您別将角色與我搞混了。”
秦晏拍着胸脯:“不會,就你那個死樣子,我記憶老深刻了。”
也就是第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京安聽出他又拐着彎子罵她,輕拍了下水面,水珠落在粉唇上,又從那落到下巴,最後隐匿在胸前小衣。
犯規的一幕比她任何時候都鮮活,秦晏紅着臉跑出去的。
身後京安一張生動的小臉變得冰寒刺骨。
難道是她誤會了?
罷了……
頭慢慢沉入水底,肺內的空氣被擠壓,京安放棄抵抗,她想就此沉淪。
不知道過去多久。
意識回攏的那一刻,她感覺胸腹有一只手在按壓,耳邊有人在嗚嗚咽咽地說着什麽。
她睜開眼,那個男人再次救了她一命。
——真是多管閑事。
.
京安躺在床榻上,一副嬌柔無骨的姿态,秦晏在房間裏又一次破口大罵。
“要死哦,洗個澡能把自己淹死,我也是服了。”
“你腦子壞掉了嗎,沒氣不知道浮起來換氣嗎!”
“氣死我了氣死我了,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敢把我一個人留下試試!”
說完他沖到床邊,一副要掐死她的樣子,可惜下不了手只能在那張牙舞爪地比劃。
京安撇開腦袋,無神的眼睛盯着幔帳發呆。
她确定了這男子對她暫時沒有那種意思,只是确實很耽誤事。
她得想個辦法離開。
沒理出個頭緒,一只手幫她掖了掖被子。
秦晏看到京安閉上眼以為她睡着了,蓋完被子才出門收拾髒兮兮的自己。
.
兩個人真正能坐下聊聊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
男子夜探女子房間,本該讓人想入非非,只是京安這回卻沒想到那處去。
她倚靠在床頭,恹恹的。
女要俏一身孝,她現在這副要死不活,穿着淺色素衣的樣子差不多就是這回事,身上更有種漫不經心的美。
秦晏坐在一邊的椅子上差點犯花癡。
不公平,厲京安現代古代都好看得紮眼,他就不一樣了,這具身體頂多算小帥。
“不要這麽看着我。”
面前這個人傻裏傻氣中帶着色迷迷的氣質,雖不帶淫邪,可京安也不喜歡。
秦晏心酸地撇嘴,現代古代都是他在追人,難受。
京安實在不想和他同處一室太久,也不理會他莫名的委屈,直接問了些想知道的問題。
比如畫舫打撈上來的屍體,還有這家夥是打算就這麽把她藏起來嗎……
一擡頭,秦晏看她的眼神變複雜。
“船上那些人真是你……?”
“雖然都是人渣……說是人渣在你們這兒又好像挺正常,哎。如果可以回去就好了。”沒來小院的這幾天他似乎什麽都查清楚了。
京安覺得他又在說颠三倒四的話了:“您可以将我交給官府。”
沒了裝樣,她坦誠得可怕。
“我不要。”
幾乎是在京安提議完,秦晏就拒絕了。
京安煩躁極了,自己的性命不由自己的感覺又來了。
秦晏:“雖然這裏的你挺可怕的,但我舍不得這麽對你。”
‘舍不得’是個很值得琢磨的詞,京安難掩嘲諷:“僅憑您臆想出來的故事,您就願意包庇殺人犯?”
她是快瘋了,但是眼前這個像是真傻,活在自己世界裏的人也不失為一種瘋。
秦晏知道這邊也講法,但是這邊的人對他來說只是個符號,和他真正有關系的只有一個京安,不保護她保護強.奸犯嗎?
“哎呀,你別問了,你躲好就是了,這裏很安全的。”他耍無賴道。
“還有不許自尋短見!你要是自殘自殺,我……我和這院子裏的所有人陪你死翹翹!”
這句話是想到當初厲京安自殘才臨時補的,就是不知道拉人下水能不能給她一點負擔,另外有些對不起外面的兄弟姐妹,被他一起拿來增加生命的砝碼。
他就是口嗨不會真要人命的。
京安卻當真了,對這樣的做法嫌惡至極,當下那點談話的欲望消失殆盡。
她消極以待,身邊人就只能感受到她的冷淡。
秀兒也好,婆婆也罷,對她越來越公事公辦。
只是這當中也有例外。
這叫秦晏的家夥像是真被故事魇住了,任憑她怎麽冷待都沒有絲毫改變,該跳腳跳腳,該親近親近。
無論京安怎麽作死,他對她有無限的容忍度。
她說要出門,他就親自護送,只是經過衙門或是見到江景就會催促馬車快些。
她說不想在小院裏,秦晏就給她換到郊外的莊子。
有時候京安會好奇這人為什麽不拿陪她的時間幹點實事。
後來她才知道秦晏是太守家最纨绔的二子,上有優秀的大哥,下有父母偏疼的三弟,他可不就‘自由自在’了。
只是這份自在對京安來說更像是負擔。
秦晏不知道打哪聽來她很會做飯,繡工很好,成日歪纏着要,但是這些東西但凡是個女子都會啊。
有一天,被煩透的京安應付式地亂做一通,飯菜含糊,繡品劣質。
秦晏卻開心得如獲至寶。
他那過分刺眼的笑容讓人煩悶。
那天他對她說了些很露骨的情話,大意就是很喜歡她的意思。
京安算是明白了此人和其他人一樣都想得到她,只是比起一蹴而就的荒唐,他想先來場風花雪月。
只是京安得到過很多情意,哪裏缺他這一份。
更何況這事最後不過是殊途同歸。
.
遠郊的天氣入秋早,樹葉先黃了。
秦淮起火那件事對外宣稱是意外,官差查得出這事有古怪卻查不出哪裏古怪 ,只能草草結案,船上人多是富家子弟,他們的家人對這結果并不滿意,嚷嚷着重審,可随着時間推移,不完整的焦屍需安葬,船體殘骸化成粉末,江水換了一茬又一查,哪還有線索。
便是那一晚到底有多少人上船,官差都說不出一二。
對此京安并不開心,倒是秦晏邀功似的來尋她。
她知道他又想以此要些東西了,上次是衣食,這次又要什麽?
“我娶你好不好?”
京安的心弦第一次發出嗡鳴聲。
那股子詫異和荒謬感,她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官宦子弟娶妓子。
現實可不是話本。
他日話本戲談裏可不會對她一個妓子手下留情,對秦晏他們頂多歌頌一番豔遇,對京安他們會攻擊她不知羞恥。
還有她不信秦晏那從源頭開始就透着股鬼扯的感情。
京安冷漠地拒絕了。
.
秦晏可不會就此放棄。
他的腦子很好使,精通奇技淫巧,腦袋瓜總能蹦出新鮮詞彙。
撒嬌、癡纏、讨好……一些有失身份的事情他也樂意做。
如果這一套用在長輩身上,怕是也不會落得個被忽視的地步。
某天在屋外小道上走動的京安又遇到秦晏,她發着呆想這些有的沒的,卻對他要抱的手勢視若無睹。
秦晏氣得用額頭撞她。
京安有心在他過來時後退,卻先被這股力撞得向後倒,就快與地面相觸的時候,秦晏的身子先墊了下來。
京安沒受一點傷,打算起身,身子起來一半,秦晏自己翻了個面,将她又抱了回去,這下兩個人都倒在地上了,這給秦晏得意得不行。
欠兒兮兮的。
京安掙紮了兩下,發現掙不開,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她氣極地對着下面的人打了一拳。
這跟貓撓似的力度,秦晏根本不放在心上。
那天,他抱了很久很久,哭唧唧地喊:“你怎麽比以前還難追啊。”
.
入冬後秦晏也沒有離開,他像是完全忘記家人,只一心跟京安在莊子裏生活。
莊子比那時的小院要大,人容易迷路。
而京安喜歡故意亂走,只希望離開這裏。
那一屋子人命對京安的約束力時有時無,她良心還在時尚能控制,可當她萬念俱灰的時候那就另當別論了。
就像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一種病常年無藥,身體也會逐漸衰敗。
她的心早就枯萎,留下的軀殼在慢慢死去。
她想,她要一場痛快。
這莊子臨山臨海,是個好地方,她這個罪人不應該髒了這塊地。
幾個月時間足夠她得到秦晏完全的信任,可以自由活動。
很快她得到了外出權,有時候想想秦晏這個人也挺好騙的。就是不知道這麽好騙的人是怎麽在那場火海中瞞天過海救下她的。
估計這就是人的多面性,秦晏總有讓人捉摸不透的地方。
“找到你了!”
雀躍的聲音跟發現什麽寶藏一樣,總是活力無限的人從樹後跳出來,大手一攬就将人抱實了。
顏色鮮亮的蘑菇就在眼前,不遠處還有随風搖曳的迷魂草。
京安看了眼那邊,又想推開秦晏,幾下之後發現還是徒勞,她懶得掙紮了。
秦晏的披風又暖又大,他本人又是小火爐,京安身上都沾了點他身上的人氣。
“你想去哪,我陪你嘛。”
“……不去了。”
根本哪都去不了。
這小山坳是她走出去最遠的距離。
之後的一次又一次,秦晏跟小尾巴一樣跟着她,就是短暫分開也能很快找到。
京安就快沒脾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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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春佳節時,秦晏依舊有家不回,年夜飯都是跟下人一起吃的。
飯桌之上,他那張巧言善辯的嘴給幾個人講了好多新奇的故事。
講一段給大家倒一杯酒。
到最後桌上的人只有京安還能聽到後續。
可秦晏卻耍賴不講了,他要跟她拼酒。
規矩是他喝一半,京安就要喝一杯。
這樣子誰還看不出他存了歪心思。
京安覺得這人傻得有趣,她的酒量專門練過,早已千杯不醉。
她順從了。
結果可想而知,秦晏先醉死過去。
屋外雪落窗前,屋內燈火融融,一群人爛醉如泥。
多好的機會。
只是京安沒有動,一雙潋滟眸光落在俊秀的男子身上,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又一杯酒。
似有若無的嘆息聲在室內響起。
——找死随時都可以,只今夜這樣的佳節不可以。
産生這樣的想法後,胸口都沒那麽疼了。
她趴在桌上,偏頭,頭一次近距離觀察秦晏。
他嘟嘟囔囔說着話,一邊哭,一邊說,情緒還蠻激動,京安湊近了去聽。
“……嗚嗚,你到底是不是他,厲京安不會喝酒啊。”
“破大防了嗚嗚嗚。”
“追毛線,嗝,不追了……”
京安擡起頭,斟酒的手久久停在半空,好一會兒才壺口對嘴,酣暢飲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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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晏第二天醒來的時候頭暈眼花,還腰酸背痛。
除了京安,他和一屋子的人怎麽在桌上睡着的,早上就是怎麽醒的。
秦晏再一看京安不在,吓得不行,趕緊屋前屋後地找。
他早就發現京安那樣子跟以前抑郁的時候一樣,只是古代沒有特效藥,她的狀态更差,所以他才會寸步不離地跟随。
天知道每次氣喘籲籲地找人最後還要裝得很輕松的樣子有多累。
但是這死纏爛打的方式還挺有用的,至少他能感覺到京安應該習慣了他的存在,慢慢的那種半死不活的感覺都消散了一點。
可現在人又不見了,他急死了。
整個莊子都驚動了起來,最後他在京安自己的房間找到了她。
走到床邊,掀開簾子,秦晏見到了京安的睡姿。
這睡着的人比平常乖多了,那股拒人以千裏之外的感覺沒有那麽強烈,只是人們在看到她的臉時還是會下意識屏住呼吸,不敢輕易冒犯。
秦晏坐在床邊,看了她許久。
他現在确定此京安非彼京安。
這是一個沒有現代記憶,完全在古代背景下生活的京安。
不同的生活經歷鑄就了不同的人,只是他們都在渾渾噩噩的時候都做出相同的反應。
人是不一樣了,靈魂卻是一個味兒。
秦晏糾結得眉毛都皺起來了,他發現無論是哪一個京安,他就是容易被這人身上半死不活,讓人死活追不上的樣子吸引。
然後他又變成和以前一樣,一邊自暴自棄不想追了,一邊又可稀罕他\\她。
“你可太讨厭了。”秦晏虛空戳了戳京安的額頭。
床上之人翻了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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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一年,從睜開眼開始,京安仿佛變了一個人。
她像是終于被打動了,對秦晏的一些追求慢慢有了松動。
冰塊融化時會滴水,人若是有情時,眼神會露出破綻。
秦晏作為當事人能感知道的情緒就更豐富了。
京安終于生動起來後,笑容不再是一眼假或點到為止的笑,而是發自內心的!
秦晏也是這時候才明白第一美人的威力。
她連頭發絲都透着一股致命的美。
才第一天秦晏就覺得自己陷進去了,他對溫柔知性的美人沒有招架之力!!!
他現在就像貓,京安就是令人上頭的貓薄荷,秦晏想時時刻刻圍着她轉。
他又想結婚了。
“好啊。”
嗯?
以為聽錯的人詢問似的看過去,迎來的是略有些害羞的倚靠。
軟乎乎的,身上香香的,秦晏眼神都迷糊了。
但他确定了自己沒聽錯。
只是太守之子要成婚不是說的那麽簡單,更何況娶的人還是……
秦晏着手準備怎麽跟這個身份的爹媽交代。
現代的顏晴剛結完婚,晚上就變成古代的秦晏,醒來的時候差點沒被人打死在秦家祠堂,好不容易養好傷溜走,聽到誰誰誰說了個句京安落水,把他激動地跳河了。
京安依舊難追,但還是追到了不是,可一想到回去見秦家那些颠公颠婆……
秦晏嘆了口氣。
秦父喜歡雞娃,大兒子的仕途就是被這麽雞出來的,但是輪到二兒子這就不行了,他是真不愛讀書,也害怕親大哥讀書時候那副跟被吸了陽氣的模樣,秦父只能另辟蹊徑。
于是他準備拿二兒子出去釣好親家,最好是能給他和大兒子助力的那種人家,要麽最次也要是個文壇大家,能教導三兒子成為應試高手的那種。
多麽令人熟悉的聯姻流程,秦晏搞明白後狠狠唾棄了一把對方。
那次被壓在祠堂打其實是因為秦父看上的五個人家都嫌棄秦晏是個沒出息的家夥,秦父沒把兒子推銷出去覺得臉上無光這才動手家暴。
秦晏雖然看不慣他們,可真遇到人生大事還是覺得需要跟這個身體的父母報備一下。
思來想去好幾天,他還是決定先離開小莊子,面對便宜父母。
“這幾天我不能過來,你要好好的,缺了什麽跟秀兒他們說。”
秦晏舍不得啊。
他還沒把人養胖,這弱不禁風的樣子,他怕自己不在的時候她又瘦了。不過想到莊子上的人,他又有些放心。
京安上前幫他捋了捋披風,“春寒料峭,早去早回。”
檢查過秦晏身上都妥當後,她後退一步,微屈雙膝行了個萬福禮。
秦晏見這麽鄭重其事,為了尊重這種古文化,也趕緊回了個不倫不類的。
見狀,京安勾起唇,神情柔和。
“阿晏,事不了操之過急,如果不成……也沒有關系。”
秦晏哪裏看得了她這樣委曲求全的模樣,當即拍着胸脯保證就算軟磨硬泡也要讓父母承認她。
只是這軟磨硬泡下可能要更費時間了。
兩個人心知肚明。
秦晏踏上回家的路,從馬車上伸出頭還能看見京安立在原地目送他的身影。
人影單薄,柔柔弱弱,這是個極其能勾起人保護欲的女人。微風偏愛她,勾得頭發絲都是纏綿的形狀,這樣一個女人看過來的眼神含着水。
秦晏不舍的心情在這一刻被無限放大,他有種此一別不知何日再見的感受。
畢竟古代通信落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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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晏覺得他愛情路上的絆腳石是秦家,是古代通信設備。
可當護衛來信說京安迷暈他們失蹤了,秦晏知道自己被人耍了。
拖着被秦父打慘的身體,秦晏連夜趕到莊子。
家丁護衛找了一天一夜後直說找不到,只有兩封信。
一封是給秦晏的,一封沒有署名不知道是什麽。
秦晏臉色難看地打開給自己的信,片刻又将信撕個稀巴爛。
所有人都沒見過這樣的秦晏,吓得不行,卻見他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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撕碎的信,依稀可以拼湊出一些話。
“承蒙關照,後會無期。”
“……若官府追查而來,我有一封認罪書可助你脫困……只是我并不覺得自己有罪,是世道錯了,是思淫的人錯了……”
“公子,你說的故事雖然荒誕,但有那麽些時刻我希望是真的……”
……
一陣天旋地轉,沉睡的人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