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和青雲兄做兄弟太值了
傅鈞義以為把擾人清夢的絹花送到庫房就好了, 結果躺下睡着沒多久,他又夢到了謝青雲。
這一次的夢中,謝青雲像是對待珍寶一樣把他脫下的衣服認認真真疊好。
聞樂會上, 傅鈞義惦記着分享新到手的絹花禮, 對于這一幕只有個大致的印象,可是現在做夢, 他才發現他竟然把這一幕記得那麽清晰。
清晰到可以看清謝青雲如何用那雙好看纖長的手撫平衣服上的皺褶。
傅鈞義像個旁觀者一樣呆呆看着, 可是不知道什麽時候, 謝青雲撫摸的布料變成了他的臉,他從旁觀者變成了體驗者, 近在咫尺地體驗着謝青雲如何用他微涼的指尖觸摸他的眉心, 向下轉移, 沿着鼻梁點在鼻尖, 就要繼續往下壓住他的唇……
“不可以!不可以!”
傅鈞義說着夢話倏地驚醒, 緊張的情緒還沒消散, 他滿頭是汗, 心裏又是後怕又是驚悚。
為什麽他會做這個夢啊!
兩個男子之間誰會摸誰的臉啊!
傅鈞義恨恨錘了一下床,錘得堅硬的紫檀木床又添了一個拳頭印。
有了前後兩場驚夢,傅鈞義不敢睡了,就怕又夢到什麽可怕的東西。他強打起精神,重新披上大氅去了書房。
傅鈞義鋪好宣紙, 用鎮尺壓住, 随便抽了一本明字科的教材翻開。
他提筆把開始抄寫。
這本教材主要教授的是《世說新語》裏截取的部分成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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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鈞義随便翻開一頁。
“席不暇暖?又是席,又是暖, 還有不字, 這是說夜裏席子睡起來不暖和嗎?說起來,青雲兄那麽窮又住在那麽窄的甜水巷, 不知道他晚上睡覺會不會冷啊,等入秋了,給他買條厚點的棉被吧。”
傅鈞義提筆把“席不暇暖”寫下去,在後面添了一行字——秋日給青雲兄換棉被。
學完一頁,他往後翻。
“身無長物?這是在說宮中的太監?”傅鈞義有些不可思議地驚嘆道:“這樣的詞竟然會出現在教材裏?!”
他震驚地去翻後一頁的解釋——身無長物:除自身外再沒有多餘的東西,形容貧窮。①
哦,原來是他想歪了。
想歪了的小侯爺生出好奇心,“青雲兄個頭挺高,就是不知道是我大還是他大,嗯……等以後找到機會一定要和他比比大小。”
他提筆把“身無長物”寫下去,釋義抄到一半,換行寫到——找機會和青雲兄比大小。
傅鈞義繼續學習,看到了第三個成語。
“千裏莼羹?吃的東西?”
傅鈞義翻到後面的釋義,“哦,千裏莼羹原來是指思鄉之情啊,說起來,青雲兄好像是雲州人士,雲州遠在千裏之外,距離京城十分偏遠,他都離家那麽久了,也不知道有沒有想家。明天去打聽打聽哪裏有雲州美食吧,他吃到雲州的食物一定開心。”
他提筆寫下“千裏莼羹”,釋義抄完之後又添了一句——明日尋雲州美食與青雲兄共享。
傅鈞義繼續學習第四個成語。
“雲興霞蔚?咦,有青雲兄的名字。”
他看了看後面的釋義,“原來是形容景色好看的,我怎麽覺得用來形容人也可以。青雲兄就長得挺燦爛絢麗的,不對,燦爛絢麗的是我才對,青雲兄平時笑得不多。”
他抄下“雲興霞蔚”,在雲字上畫了一個圈。
……
傅鈞義就這麽馬馬虎虎、亂七八糟地學起了成語,枯燥的知識讓他越來越困,不知不覺間丢掉毛筆趴在書桌上睡着了。
這一次困得厲害,他睡得黑甜,再沒有做夢。
·
傅鈞義睡得正香,突然被一陣巨大的踹門聲驚醒,他揉了揉眼睛看過去,看到了一臉怒火的老侯爺。
傅鈞義打了一個哈欠,“老傅,你下朝回來了?要不要一起吃早膳?”
老侯爺聽到他懶洋洋的話,氣得直接一腳踹過來,“還吃早膳!吃屁去吧!午時都過了,你竟然還在這裏睡大頭覺!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是個書院學子!”
傅鈞義身姿靈巧地躲過他的腳下攻擊,一掌拍在桌案上,“老傅,你可不要看低我!我現在今時不同往日了,我要真是想睡大頭覺,為什麽不去卧室睡?
這裏可是書房,是學習功課的地方!我分明是昨夜苦讀明字科,一直學習到天明才睡下啊。你看,這都是我學習的成果!”
傅鈞義驕傲地拍了拍桌案上的宣紙,他記得很清楚,他昨晚非常認真地學了很多很多成語,他敢說,他回京以來還從沒這麽認真學習過呢!
老侯爺看他底氣十足的樣子,心中欣慰又有些懷疑,幹脆拿起一張宣紙看起來,結果這一看,差點氣歪他的鼻子。
“換棉被?比大小?尋美食?這就是你所謂的功課?!
老子送你去書院,是為了讓你讀書,而不是為了讓你和那些纨绔子弟厮混在一起!
今日,老子就讓北鬥書院把那個青雲兄開除!老子看你和誰換棉被、比大小、尋美食!”
老侯爺憤怒離開,只剩傅鈞義傻傻看着那些寫滿“青雲兄”的宣紙。
怎麽會這樣?
他昨天晚上明明在認真學習啊,怎麽會在宣紙上寫了那麽多個“青雲兄”。
是他記憶錯亂了?
小侯爺想不明白也不想了,他看着宣紙上列出的條目覺得十分順眼,他剛和青雲兄成了兄弟,是該做些活動增進友誼了。
傅鈞義把宣紙整理好,放到書架上,慢悠悠去了膳堂用餐。吃完推遲的午膳,他才換上學院的學子服,順手把青雲兄給他的布袋子塞進袖子。
傅鈞義牽了馬出府,剛翻身上馬就聽到馬車的聲音,他擡頭去看,發現是自家老爹的馬車。
他輕輕拍了拍馬,非常熱情地走到車窗邊和他打招呼,“老傅!看到青雲兄了吧?你把青雲兄開除了嗎?”
老侯爺面無表情,他想破腦袋都沒明白,自家這個蠢兒子怎麽就和天權樓的天之驕子搭上線了。
他怒氣沖沖去了書院,在夫子樓聽到老師們的閑聊,這才知道蠢兒子口中的“青雲兄”竟然是天權樓的天之驕子,還是那種奪得三試案首的天之驕子。
老侯爺年輕時看着公府沒落,也曾想過考科舉光耀門楣,可惜他不是讀書的料,最後才選擇入行伍。因此,他看着功課好的學子總是自帶柔光濾鏡。
知道“青雲兄”多麽優秀後,他看自家蠢兒子都覺得順眼了。換做往常,蠢兒子這麽挑釁自己,他是要抽鞭子把人打一頓的,但是,今天看在“謝三元”的面子上例外一下。
老侯爺對小侯爺露出千年難得一見的慈祥神情,語氣溫和地說:“你小子說什麽傻話呢?要開除也是開除你啊,也不知道你走了什麽狗屎運竟然能和謝三元那樣的文人驕子做兄弟。看在你會交朋友的份上,今日就不抽你了。”
小侯爺驕傲地揚了揚頭,“老傅,你是不是嫉妒我啦?嫉妒我比你年輕的時候好運,有‘青雲兄’這樣的三試案首做兄弟。我告訴你,青雲兄武藝可高強了,你下次要是随便抽我,我讓他替我出頭教訓你,把你打得滿地找牙。
哦,忘記了,你這個年紀不用打也要滿地找牙了。”
老侯爺的微笑面具瞬間裂開,“臭小子!”
他立刻抓了皮鞭,就要跳下車抽人。
小侯爺眼疾手快,先他一步拍馬離開,哈哈大笑着把跳腳的老侯爺甩在身後。
傅鈞義的心情十分愉快。
“和青雲兄做兄弟真是太好啦,我還是第一次看到老傅這麽吃癟呢,哈哈哈!”
得意忘形的傅鈞義太過嚣張,忘了提前在書院外把馬匹交給護衛,就這麽嚣張地騎着高頭大馬進了書院,巡邏老師将他逮個正着。
傅鈞義一想到要抄千字文就手疼,但是想到青雲兄給他的那些未知竹片,他又有些期待,第一次沒有反抗,乖乖跟着巡邏老師去了習字教室。
巡邏老師看他一眼,“與謝三元做了朋友,小侯爺倒是少了幾分憊懶,可惜還是丢了謝三元的臉面。”
傅鈞義:“?”
小侯爺不服氣了,“我遲到是我的事,怎麽扯上青雲兄的臉面了?”
巡邏老師不再說話,把人帶到習字教室就走了。
傅鈞義也不在意不重要的人,興沖沖走進習字教室,教室裏都是經常遲到的熟面孔了,大家看到他都熱情地叫起了“義哥”。
傅鈞義和相熟的幾個人招了招手,坐在最常坐的那個位置,他取出布袋子裏的一枚竹片放在桌上,正打算琢磨這個竹片的用法,就聽到習字老師說:“小侯爺,你可以走了。”
傅鈞義:“啊?”
他還沒開始抄千字文呢,怎麽就可以走了?
教室裏正在抄寫千字文的學子聽到老師的話都炸了,一陣窸窸窣窣的嘈雜聲中,有人十分不服地起身質問道:“老師!他憑什麽可以走!他明明是我們當中遲到最久的人!”
習字老師拿走桌上的那根竹片,“就憑小侯爺使用了這枚免罰簽。”
免罰簽?
大家遲到了那麽久,罰抄了那麽多次還是第一次知道書院有這種東西。有幾個人蠢蠢欲動,擠到前面想要記住竹片的形狀圖案進行仿制。
習字老師看穿他們的小心思,當着衆人的面從袖子裏拿出一個罐子,把竹片放到罐子裏涮了兩下,取出來的時候,竹片上的“兔”字,已經變成“免”字。
展示完免罰簽的防僞手段,習字老師收好免罰簽。
“老師,我也想要免罰簽,要怎樣才能拿到免罰簽?”
習字老師笑着說,“你們呀,就別想着免罰簽的事情了。書院的免罰簽要用課時來換,人家小侯爺有個肝膽相照的謝三元做朋友,願意犧牲學習時間去玉衡樓給學生上課,你們有這樣的朋友嗎?”
傅鈞義受寵若驚,在無數罰抄學子羨慕嫉妒的眼神中飄飄然離開習字教室。
和謝青雲做兄弟竟然還有這種好事?
他竟然遲到了這麽久,按照規定要罰抄至少十六張的千字文,結果這小竹片一亮出來,什麽罰抄都消失了!
爽!
太爽了!
青雲兄不僅能幫他長臉,還能免他遭受罰抄之苦,這個兄弟交得太值了!
天玑班的消息十分靈通,傅鈞義還沒到教室,關于謝青雲替他換來免罰簽的事情已經傳遍了整個天玑樓。從他走進教室,落在他身上的豔羨目光就沒有消失過。
天玑班的這些纨绔學子就沒幾個是自願來讀書的,上學遲到就是他們的家常便飯,幾乎每一個天玑樓的學子都在習字教室罰抄過。
誰不想擁有一張免罰簽呢?有了免罰簽就可以肆無忌憚地遲到早退了啊!
天玑班一下課,就有無數人圍到傅鈞義身邊,争相圍觀傳說中的免罰簽。
小侯爺也不吝啬,大方向衆人展示剩餘的四枚免罰簽,“都看到了嗎?這是青雲兄送給我的免罰簽,我之前都不知道呢,他可真是個好兄弟!”
小侯爺展示的是單純的免罰簽嗎?不,他展示的是青雲兄對他的深情厚誼啊!
他恨不得在書院門口支個攤,向所有人展示青雲兄為他換來的四枚免罰簽,見證兩人的深厚友誼。
大家看向小侯爺的目光更加羨慕了,謝三元太義氣了吧,他們也想要這樣的好兄弟,也想要一個随時能換來免罰簽的好朋友。
從今天開始,謝青雲成了遲到學渣們最想擁有的朋友。
·
免罰簽的事情從天玑班蔓延開,很快傳遍了整個書院,一起流傳開的還有一則消息:
謝青雲從今晚開始将在致學樓開班授課,向學子們講解難度最大的學科“明算科”,課程為期十天,所有教學樓的學子都可來旁聽。
這個消息在天權樓的二樓班級和三樓班級引起不小震動。
謝青雲入學時就有“三元案首”的美名在流傳,但是因為她來自偏遠的雲州,二樓和三樓的案首們都覺得她這個“小三元”之名有水分,一開始并沒有把她當成競争對手。
他們看過謝青雲的策論,在秀才中寫得很好,但還不及舉子水平,他們斷定他不會參加明年的秋闱,未曾在意過她。
可是,這個沒被他們看在眼中的雲州謝三元竟然可以在書院開班授課了。
要知道,北鬥書院作為京城最好的書院之一,能在這裏任教的老師最低都是個舉人,謝青雲通過了書院的考核,被允許開班授課,意味着書院認定她有舉子水平。
謝青雲明年肯定要下場!
科舉是不見血光的殘酷戰場,舉子的名額有限,狀元更是只有一個,多一個強有力的對手,他們就少一個機會。
只是一個中午,書院裏就多了對謝青雲的風言風語。
“雲州那樣的不毛之地能教出什麽厲害的學子,竟然還妄想開班授課,怕是走了誰的關系。”
“還能走誰的關系,當然是走安北侯的關系喽,聞樂會那日謝三元可是形影不離跟着小侯爺吶,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小侯爺身後跟了條狗呢。”
“沒有真才實學卻為了讨好侯爺,如此谄媚,不顧學子學習走後門開課,真是沒有文人風骨,令人鄙夷。”
“如此堕文人之名,某不願與之為伍,他在致學樓開課之時,某必要走遠一些,萬不能沾了他的晦氣!”
……
原本因為謝青雲“小三元”名頭想去聽課的人都被這些流言勸退了,那些不想得罪天權樓二樓三樓學子的人更是不會來。
到了放學時分,致學樓更是人跡寥寥。
傅鈞義在聽到流言的第一時間就擔心謝青雲無人捧場,振臂一揮叫了天玑班的一群小弟來致學樓給謝青雲捧場。
一路上,他都在擔心謝青雲受了委屈會難過,還在心裏組織安慰他的語言,沒想到,到了致學樓才發現他神情怡然,眼中沒有失落之色,仿佛來的人多人少都與他無關。
謝青雲看到他們出現十分驚訝,兩人的目光在空中對視,不用說什麽,她已經明白小侯爺對她的支持。
謝青雲心中有暖流劃過,她拿出印刷好的教材分發給衆人,按照提前準備好的大綱和例題,認認真真開始上課。
這群天玑班的小學渣本來是為了義哥的面子來捧場的,沒想到聽着聽着他們聽出了趣味,就這麽順順利利聽了下來,還記住了一些知識點。
“謝三元,你的明算科聽起來可真有意思,我們明天替你宣傳宣傳,讓更多的人來聽你的課吧。”
傅鈞義生氣地說,“那群人不識好歹,沒資格聽青雲兄的課。我們就好好學,争取在月考時那個好成績,狠狠打臉那群聽風是雨、趨利避害的家夥!讓他們後悔莫及沒聽青雲兄的課!”
小侯爺替謝青雲鳴不平,等到小弟們都走了,他走到謝青雲身邊關心道:“你昨天還病着,今天就來上課,會不會身體受不住?”
謝青雲在外人面前不愛笑,可是當小侯爺用關切的眼神看着她時,她總是忍不住嘴角微揚,“放心,我已經全好了,不要說上課了,就是和你打一場都行。”
傅鈞義點點頭,有些遲疑開口:“青雲兄,如果你心裏有什麽難過的失望的,就盡情發洩出來吧,我陪着你發洩。”
謝青雲失笑,“你是覺得除了你們沒人來上課,我會失望嗎?”
傅鈞義:“難道你不失望?”
謝青雲:“這有什麽好失望的,我去夫子樓找院長申請開課,并不是真的想要授人以漁,而是想要為你換來免罰簽。
你之前不是說過罰抄千字文太累了,有了免罰簽,就不必受這樣的累了。
我做這一切僅僅是為了你,與他人無關。”
轟的一聲,傅鈞義腦海中仿佛有火山在噴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