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盛夏
盛夏
一頓飯的時間很短,十幾分鐘就已經足夠。
按理說,主人不會讓客人幹活,在岑野吃人嘴短、好不容易良心發現準備端起碗準備去廚房洗的時候,虞栀笑眯眯地看着他的動作,絲毫不阻攔。
雖然本來就打算去,但岑野還是問道:“合适嗎?”
“合适。”虞栀笑眼彎彎,一本正經道,“我們家一貫的規矩,做飯的人不刷碗。”
“以前我們家都是媽媽做飯,爸爸刷碗;爸爸做飯……”說到這裏,她嘴角的笑容擴得更深,“依舊爸爸刷碗。”
這時她擡眸望向岑野解釋道:“在這點上遺傳我媽媽,從小到大都不怎麽喜歡刷碗。”
這時候的虞栀笑着,眼眸溫柔,就像布滿了光。
岑野看着那熟悉的笑容,沒有說話。
有些話題不适合深聊。
現在的氛圍很好,最起碼,在這個夜晚都該是這樣的。
雖說有些話題不适合深聊,但有些可以。
岑野把準備端起的碗重新放回桌子上,背部往後靠在椅背上,坐姿松松垮垮,是每次岑父看到都要訓斥的程度。
他就這麽坐着,看着對面的女生,突然問道:“你今天怎麽知道我在那裏的?”
虞栀不知道名字,只能形容道:“在廣場碰到上次紋身的人了。”
是馮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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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虞栀兼職只遇見了他。
只是虞栀家的方向和東迎廣場相反,她沒有兼職,去那裏幹什麽不言而喻。
沉默了幾秒,岑野又問:“生氣了?”
雖說那點不知道是因為聞到酒味、還是因為岑野關機消失而起的那些氣早就不知蹤影了,但虞栀還是很誠實地點頭:“在酒吧的時候。”
本來說到這裏就可以停止了,頓了下,虞栀還是說:“我不喜歡酒味、不喜歡喝酒的人、更不喜歡酒駕的人。”
岑野:“……”
句句不提他,句句說的都是他。
岑野覺得,那些字快要直線砸到他身上。
更何況,說完後虞栀瞄了他一眼,又專門補充:“喝完酒不管是開車、還是騎摩托車的人,都不喜歡。”
目标極其精準,完全沒有誤傷的可能性。
但是罕見的,岑野沒有反駁。
岑野神色認真,虞栀也收起了玩笑的心思,她斟酌一下重新開口:“我知道你今天中午的時候心情不好,雖然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但是可以理解。”
說到這裏,虞栀擡眸望向岑野道:“不是說你翹課、躲起來喝酒不……”
“好”字還沒說出口,虞栀就哽住了,翹課喝酒當然不好,于是她反應過來後連忙改口:“不提倡,但是理解。”
“就像你給我說過的那樣,有情緒就發洩出來,這很正常。但是——”
這兩個字一出,也就意味着說到關鍵的地方,岑野的眼皮向上撩起,不經意間望進了虞栀的眸子,裏面依舊星光點點。
虞栀的眼睛有光。
有光。
也就會有生命力。
那是種珍惜生命、熱愛生活的生命力。
這是岑野失去了很久的東西。
“——但是你不應該拉着我一起嗎?”
岑野:“?”
虞栀依舊在感慨:“我也很久沒翹課了,這麽一想還挺懷念的。”
岑野:“??”
“你看,我一不會打擾你;二是可以充當你的語音播報小助手。”虞栀一本正經解釋,“最起碼老丁和楚定巒不會着急,你說是不是?”
岑野:“……”
原來是在這裏等着他。
不等岑野應聲,接着虞栀又笑眯眯地反問:“手機開機了嗎?要不先報個平安,我怕老丁再聯系不上你就要報警了。”
“報警原因,”她聲音裏含着笑意,故意拉長聲音,“離校出走——”
知道虞栀是故意的,但在這個場景下,就是讓人反駁不了。
等岑野終于把關機了一下午的手機開機後,看着提醒的一串未接來電記錄,他更加反駁不了。
在看到虞栀的未接來電時岑野的視線停頓了瞬間,接着才給楚定巒回了消息,等準備給老丁回電話時,他手指停了幾秒,擡眸問道:“老丁的電話時多少?”
虞栀:“?”
以前老丁聯系你的時候是用腦電波嗎?
虞栀雖說也背不住老丁的號碼,但是很熟悉,能認出來,所以對岑野伸手:“我看看。”
等接過手機看到岑野的通話記錄,虞栀服氣了。
岑野手機上的未來來電挺多,但幾乎都是一串數字,有備注的也就那麽幾個:楚定巒、1、2、婁馳,還有蘑菇頭。
想都不用想,蘑菇頭一定是她。
就在虞栀心中悄悄說岑野真的很記仇時,她猛然發覺,剛才劃過的那一長串的未接來電中,有備注的一只手都能數出來。
虞栀怔愣了瞬間,下意識點進了聯系人,才發覺,聯系人兩只手都用不完。
“沒備注。”以為虞栀在找老丁的號碼,岑野開口解釋。
虞栀驀地想起他在醫院和咖啡館毫不猶豫按斷電話的行為,愣愣反問:“為什麽啊?”
岑野眉頭皺了皺:“麻煩。”
從小到大,岑野的身邊從不缺人,反而圍了各式各樣的人,但能和他真正說上話的人寥寥無幾。
換句話說,岑野身邊的空間有限,站不了太多的人。
同樣的,他也懶得記。
但這些虞栀不知道,她想了半天,才反問道:“你不備注是為了毫無心理負擔的挂斷電話嗎?”
“對。”岑野也沒解釋,懶散應道:“沒有名字的,一律按騷擾電話處理。”
虞栀看着上面亮閃閃的“蘑菇頭”欲言又止:“……那我是不是還要謝謝你。”
聽到那三個字,岑野的嘴角不明顯地向上勾了勾:“不客氣。”
虞栀不想說話了,重新點開未接來電,很容易就就看到那串很熟悉的數字,看着裏面的記錄,她默默為老丁禱告了幾秒鐘,接手岑野不到兩個月,不知道被當成騷擾電話挂斷多少次。
往下翻和老丁的通話記錄看到某個日期、某個時間段時,虞栀驀地瞪大眼睛:4月15日。
在醫院那次,岑野不耐煩挂斷的電話是老丁的。
這麽一想,虞栀覺得老丁更難了,她突然有些于心不忍:“身為你的新班主任,老丁罪不至此。”
岑野:“……”
想到老丁每次打不通電話可能恨不得揪頭發的神情,虞栀弱弱發問:“能改嗎?”
岑野對這些其實不在意,只是懶得改,所以就“嗯”了一聲。
得到了肯定的回複,虞栀的手指蠢蠢欲動,想到什麽,她連忙把手機遞給岑野:“回完電話再改。”
聯系不到岑野,以老丁的性格估計睡都睡不好。
在虞栀的注視下,岑野終于回撥。
看到正在呼叫的頁面,虞栀放心了。
等電話接通,老丁免不了要唠叨幾句,虞栀自覺承擔起洗碗的活,但她剛擡手還沒摸到碗,就見岑野伸手壓在碗的邊緣,就像是深怕別人和他搶。
虞栀:“……”
想象不到有人會喜歡洗碗。
就在虞栀感嘆時,突然又有人敲門。
現在将近晚上十點,平時這個時間點幾乎沒人來找她。虞栀有些納悶,而同時,老丁也接了電話。
聽着岑野那句“丁老師”,虞栀指了指門口,才起身去開門。
虞栀本意是他接着和老丁打電話,她去開門,但是岑野卻跟着她起身往門口走,嘴裏還回答着老丁,認錯态度良好:“以後我會注意。”
還沒等虞栀欣慰幾秒,就聽他補充:“盡量不關手機。”
虞栀往玄關走的步伐頓住,她轉身看向身後的人,滿頭問號,這時候都不願意好好認錯、哄哄老丁嗎?
看到虞栀的眼神,岑野頓了秒,接着補充:“或者帶着虞……”
還沒說完,聽出他想說什麽的虞栀就驀地瞪大雙眼,連忙瘋狂擺手,帶着我翹課就不用說了吧!你是想氣死老丁嗎?!
看她手忙腳亂、滿臉震驚的神色,岑野話音一停,只能重複道:“不關手機。”
轉得很生硬,非常沒有誠意。
虞栀心驚膽戰,她看着岑野沒動,深怕他再說些什麽讓老丁心緒不平的話。
見虞栀不動,隔了幾秒,岑野無聲提醒:“開門。”
虞栀也開口回應:“等你說完。”
适時地,敲門聲重新響起,同時還隐約傳來梁肖池的聲音:“虞小花,快點開門。”
虞栀:“……”
沒辦法,虞栀重新轉過身去開門,岑野則就站在那裏,聽着老丁苦口婆心的勸導,想到剛才虞栀震驚的神色,終于說了句算得上保證的話:“以後會請假。”
不管能不能做得到,岑野一向不喜歡說什麽保證的話,沒有必要。
有太多的事情岑野都覺得沒有必要。
但很多時候人們都願意聽不知道真假的承諾。
因為這句話一出,那邊老丁的語氣明顯和善很多,也欣慰很多。
岑野依舊靜靜在那裏聽着,只是眼皮微擡,看向已經進來的、不知道為什麽非常震驚的梁肖池。
梁肖池石化般視線先定在岑野身上,十幾秒後,又緩緩轉向身旁的虞栀,臉上逐漸浮現出不可置信。
虞栀也很困惑。
就這樣又面面相觑了半分鐘,老丁終于挂斷了電話。
這樣一來,就更安靜了。
最後還是虞栀先開口問道:“怎麽了?”
梁肖池的眼神來回在他們身上轉,滿臉戒備:“你們怎麽會在一起?”
虞栀也不知道怎麽要解釋現在的情況,畢竟事情的來龍去脈她其實也沒有完全理清楚,于是她思考了瞬間,簡短道:“遇到了。”
誰知,岑野更簡單附和:“嗯。”
虞栀:“……”
她的話沒有說服力,岑野這麽一應,負負依舊得負,更不像是真話。
梁肖池不信,從他的表情、眼神裏就能明顯看出來。
但是岑野并不在意他信不信,而是轉身向餐桌走去,端起上面的碗,熟練地走向廚房。
一看,就知道對房間的布局非常熟悉。
梁肖池看向身旁的女生,痛心疾首道:“虞小花,你堕落了!”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像是生怕廚房的人聽到。
虞栀:“?”
我怎麽就堕落了!
梁肖池問:“他是客人,你讓客人洗碗合适嗎?”
虞栀納悶:“你不是也洗過嗎?”
“我倆怎麽能一樣呢?!”
“怎麽不一樣了?”
梁肖池急了:“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知根知底,你都算我半個妹妹了!岑哥他剛轉來多久……”
自從籃球比賽勝利,七班的大多數男生都改口了。
可能是先入為主的印象,每次聽到梁肖池這麽叫,虞栀都覺得像是二十來個楚定巒圍着岑野叫,那畫面讓人忍俊不禁。
“你聽了沒?!”
虞栀嘴角抿着笑,連連點頭:“聽了。”
岑野從廚房出來看到的就是這麽一幅場景,虞栀笑眼彎彎,梁肖池恨鐵不成鋼。
畫面很和諧。
岑野随手抽了張紙巾,低頭垂眸擦着指尖上的水。
為了逃避梁肖池的喋喋不休,見他出來,虞栀飛快走過來,站在他身前,依舊笑眼彎彎:“辛苦了!”
岑野也絲毫不謙虛的點點頭,他把紙巾扔進旁邊的垃圾桶,又從口袋掏出個小盒子遞給虞栀。
這個虞栀有印象,當時岑野在酒吧裏說讓她等一下時,再過來的時候手裏就拿着這個小盒子,只是當時她太生氣,并沒有在意。
慢了半拍,虞栀才擡手接過來:“什麽啊?”
岑野依舊非常簡短的兩個字:“贈品。”
虞栀:“……”
你說什麽就是什麽。
虞栀指尖捏着這個可可愛愛的小盒子,還是開口:“謝謝。”
岑野搖了搖頭,又說:“走了。”
“回家嗎?”這時虞栀驀地想起那輛摩托車,暗戳戳提醒,“晚上人比較多……”
虞栀很不隐晦,岑野當然能聽出來,于是打斷道:“不騎。”
頓時,虞栀笑容重新揚起,她點點頭:“好。”
岑野要走的時候,梁肖池還在沙發上坐着,他下意識擡手告別,等岑野出門他才反應過來,有些生氣地叫另個當事人:“虞小花,你過來!”
正準備打開小盒子的虞栀:“……”
她動作一頓,擡步走過去,走到梁肖池身旁,納悶問道:“你今天到底是怎麽了?”
“是你怎麽了!”
梁肖池很心梗,籃球比賽得冠軍後,教練異常激動,恨不得讓他24小時都訓練,想讓他進市籃球隊,走體育生的路子。
好不容易今天能松口氣,他就想嘚瑟嘚瑟,看看學校論壇是怎麽吹彩虹屁的。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這可是琅桦市高中籃球聯賽的冠軍啊!多讓人激動的事情!
但是最熱的帖子只有兩個字:【值了】
就這不明所以的兩個字卻把冠軍的帖子壓在下面。
梁肖池怒了,他倒要看看什麽事能壓在他頭上。
随即,梁肖池怒氣沖沖點進去,看到首樓的那秒,他頓時滿頭問號,怎麽會是虞小花的照片?
還以為是出現幻覺,梁肖池像是看到什麽鬼故事,飛快退出去,接着刷新論壇,再重新點進來。
但依舊看到熟悉的照片時,他木了。
這次,梁肖池像看鬼故事般往下翻帖子回複,越看,他的表情就越猙獰。
剛開始他是本着“開篇一張圖,其餘全靠編”的心态看這些人怎麽編他發小和他新晉兄弟的故事。
等看完,梁肖池整個人都麻了。
幾百樓,樓樓有根有據,由不得他不信!
更何況,他火急火燎的過來求證的時候,兩個當事人就在一起,看着其樂融融,甚至還開始送禮物了!
瞥到虞栀放在茶幾上的小盒子,梁肖池心塞地閉上眼睛,沒眼看。
他打開那張帖子,把手機塞到虞栀手中,依舊恨鐵不成鋼的樣子說:“自己看!”
虞栀滿頭霧水接過手機,但看到手機上的圖片時,她視線猛地頓住。
從小虞栀經歷過的事情太多了,所以她的表現并不像梁肖池那麽明顯。
只是半晌她才慢半拍的眨了眨眼,手指微動,往下翻帖子。
虞栀面上還算平靜,但是看到“小野花”時她的嘴角還是不自然地抿着一起。
于是下秒,她翻帖子的手速猛地加快,但是總會看到幾條,更何況有些确實是發生過的事情,她甚至能瞬間聯想到當時的情況。
比如說:當時那天早上她幫岑野拿糖。
再比如說:這幾天岑野幫她練習籃球姿勢。
在看到那張不怎麽清晰的照片時,虞栀往下滑的指尖頓了下。
照片應該是隔着段距離拍的,照片裏他們背對着鏡頭,正準備投籃。
天氣轉熱,他們都穿着夏季校服,站在那裏,一高一低,從這個角度看,岑野正握着她的手腕,垂着眸子看着她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背景、剪影,這些東西有時候太能誤導人,信不得。
要不是虞栀就是當事人之一,她也會為照片呈現出的氛圍心動。
但事實是,那天岑野碰了下她的手腕,說:“放松。”
見虞栀依舊僵硬,他又問:“你知道機器人嗎?”
她當時滿腦子的投籃技巧,沒有注意他說什麽,下意識反問:“什麽?”
那時候岑野的話瞬間在虞栀腦海閃過,他說:“你現在還沒它靈活。”
這就是照片下的真實。
虞栀知道,但隔着段距離拍照的人不知道!
只憑着張照片猜事情始末的人更不知道。
人的本質只相信自己想看的,也只會看到自己想看的。
【誰懂,我人無了!】
【我恨不能和他們一個班!】
【這時候誰不說一句野花滿身是真的!】
【你們說,他倆以後的孩子要多好看啊!!!】
看到這句話,虞栀差點沒把梁肖池的手機扔出去。
虞栀論壇一退,手機一關,重新扔給梁肖池,還算淡定辟謠:“假的。”
梁肖池欲言又止:“沒來你家之前我本來也是不相信的。”
虞栀:“?”
然後呢?
頓了下,虞栀苦口婆心:“我們都長大了,要有自己的判斷力,不要人雲亦雲。”
“我的判斷是,”梁肖池的視線轉向茶幾,“這小盒子真好看,贈品的話應該也不貴,能送給我嗎?明天我去給岑哥說,就說我死皮賴臉搶過來的,他肯定不會怪你。”
虞栀:“……”
梁小胖學壞了。
虞栀的視線下意識轉向茶幾,上面的小盒子還沒拆開,她甚至還不知道裏面是什麽。
剛斟酌了幾秒,虞栀就聽見梁肖池說:“虞小花,你遲疑了!”
罕見的,虞栀被梁肖池噎得說不出話。
虞栀視線定在那個繪着彩虹的盒子上,看了幾秒,她伸手重新拿回手裏,承認道:“是遲疑了。”
她說:“我的禮物,不給。”
這時,虞栀的嘴角向上揚了揚,她坦坦蕩蕩補充:“贈品也不給。”
虞栀:就不給。
梁肖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