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早秋的清晨，空氣涼爽中透着一絲冷飒。
因清晖鎮地處京城以北，是季節變幻時寒風掠過的第一道關卡，所以顯得寒意尤為濃重迅猛。
路上的行人早早換上了厚實的衣袍，剛走出門神色還困倦慵懶，被這凜風迎面一吹，從頭到腳即刻恢複了清醒。
此刻天光尚未大亮，仰頭看去還是霧蒙蒙的黑藍色，只天際盡頭處綻起一縷微熹，呈圓弧狀向四周發散，勉強為人間帶來些許稀薄暖意。
鎮子東部，一條以美食聞名的長街，搶在日光之前便忙碌擁擠了起來。
攤販中有中年男人，有婦人，有年輕或是年邁的夫婦檔，以及……極少部分像宋辭這樣的小姑娘。
她第一天開張，內心難免有些忐忑，微抿着唇嚴肅地擺好食材和工具，靜候客人的光顧。
一般趕在這個時辰前來用食的，不是考學念書的，就是急等着上工的。
他們不追求什麽口腹之欲，價格實惠、便捷快速、填飽肚子，能達到這些已經足夠了。
所以這些人不會閑逛尋覓，更不會貿然嘗試新的攤位。通常都是某一家的主顧，吃慣後日日死守。
宋辭将手頭的準備工作忙完，拿出自己的小凳子安靜等在旁邊。
随着時辰的推進，街上漸漸有食客開始走動，周遭攤位也都陸陸續續開了張……只有她，還傻傻的坐在那裏，百無聊賴。
雖然看在旁人眼裏，美人遺世而獨立，那副畫面十分賞心悅目。
實則只有她自己知道，親眼目睹着別人開張，而自己卻賺不到錢，心裏該有多麽的焦急。
回想起出門前所付出的那些辛苦，再看看眼前空無一人的攤位。宋辭垂下眸，長長的睫毛搭在眼下，布滿愁思與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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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她很早就醒來了，因揣着心事，醒後翻來覆去一直睡不着。
順嘴問了錢婆婆一句，得知當時大概是醜時許，換算成現代熟識的時間概念，約是淩晨一點到三點之間。
宋辭打了個哈欠，心裏感嘆果然是今時不同往日了。
過去這個時候她還沒睡呢，要麽在剪視頻，要麽看看劇打打游戲。現在可倒好，不僅睡醒了，還是那種睡滿八個小時的自然醒。
罷了罷了。
她伸了個長長的懶腰，在炕上扭過來，又扭回去的膩了一會兒，然後雙腿在炕上輕輕一蹬，騰地一下坐起身。
“起這麽早啊？”錢婆婆也早就醒了，見她坐起來轉頭問道。
宋辭邊穿衣服，邊點點頭：“嗯，今天頭一回開張，好多事情都還很生澀，得提早做出準備，別到時候卡在哪一環耽擱時間，那就不好了。”
“我幫你吧。”錢婆婆說着也從被褥裏爬起來，想要下地給她幫忙。
她連忙阻攔：“別別，您再睡一會吧，我一個人可以的。”
“沒事，早就睡足了。”
“我知道你是心疼我，不想叫我多操勞。可剛開始這幾天你沒有經驗，難免會感到生疏，我先在家裏幫你打打下手，等你輕車熟路之後，我便不幫忙了。”
面對錢婆婆的好意，宋辭沒有過分推脫，笑着接受了，于是祖孫二人說說笑笑，其樂融融的走入廚房。
她抱來一捧柴火，俯下身蹲在竈膛前将火引燃，再慢慢堆上柴棒，小心翼翼的控制着火候。
不是有那麽句話說的好嘛，掌握了火候，才能掌握住烹饪的命脈。
從前用天然氣和電磁爐時，倒沒覺得掌握火候有什麽難度。如今穿到這邊，她突然對這句話感觸頗深。
所以在做準備工作的那一個月裏，她最先學習的就是生火技巧，現如今已經能自行調節得差不多了。
見火苗被燃起，她往鍋中添了兩瓢水。
等水燒熱的間隙，她拿出昨天采買的小麥粉，開始制作餅皮。
就在不久前，宋辭還在為食材和調料的匮乏而感到發愁。
常言道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因原材料的缺失，許多既好吃又熟悉的食物壓根就做不了！
那她又要賣些什麽好呢？
很快，她便驚奇的發現，這個時代面食的種類異常繁多，且深受百姓們的喜愛。
像饅頭煎餃燒麥等叫做蒸餅，燒餅糖餅點心類的被統稱為煎餅，面條面片類水煮面食叫做湯餅……反正大致意思就是萬物皆可餅。
故此，宋辭打算掏出自己家菜單上的保留菜品，做些從小吃到大的酥皮紅糖餅和肉餅，再搭配些羊肉湯。
正好現在天氣慢慢冷起來了，她想銷量應該會很不錯。
自打敲定以後，宋辭半點不含糊的開始着手去做。
她從袋子裏舀出幾勺面粉，用攥起的手指将中間頂出個凹陷的小圈，方才燒熱的水一點點順着凹處淋進去，邊淋邊攪拌，直至所有面粉都與水混合，成為面絮狀。
宋辭将面絮按壓揉搓成光滑的面團，刷上薄薄的一層油，然後用盆子扣起來饧一段時間。
接下來，她又開始馬不停蹄的制作油酥。
因為這次她想做兩種不同的餅，所以油酥便也要分開做。
一勺面粉分成兩份放進不同的碗裏，一個放鹽、澆上炸過香蔥的蔥油，攪拌順滑，這便是熟油酥。另一個放少許鹽，砂糖，澆涼油攪拌成順滑糊狀，做成甜的生油酥。
只可惜當朝的胡椒花椒比黃金還珍貴，她之前去打聽過，身為普通人不僅沒有購買的渠道，就算有也買不起，最後只好放棄。否則做成椒鹽油酥，制成的肉餅口感會更加豐富。
面皮差不多準備好後，宋辭拿出鮮肉沖洗幹淨，切成丁，再剁成肉餡。
本來這一步是要把蔥姜等調味料都放進生肉餡裏，但鑒于她是出攤售賣，并非自己家裏吃，到時候生肉餡現包現煎，客人肯定等不及。所以她退而求其次，選用八分熟餡料，客人來了包起來很快就能煎好。
既然是熟餡料，那就要提前烹制。
宋辭清出鍋內的水，倒油燒熱，放入蔥末和少許去腥提味的姜泥。
“滋啦”一下，香氣頓時湧滿了整個廚房。
簡單煸炒後激出底味，她放進肉餡，加入與醬油相近的豉汁，沒有料酒就用度數較低的黃酒替代，等快出鍋時放進切好的菘菜碎，葷素搭配，能夠很好的中和掉肉的油膩。
将面皮肉餡都準備好，裝進容器，宋辭又用紅糖拌上面粉，将兩者混合成灰褐色，盛到罐子裏。最後撈出昨晚就開始炖煮的，小火煨了好幾個時辰的羊肉湯。
所有半成食材都準備好以後，她拎着兩個大大的食盒，在錢婆婆的注視下，出門前往東街……
——
忽然，一陣刁鑽的冷風直撲向她的面龐，把她激的一個顫栗，從記憶中回神。
擡眼，天上的驕陽已經露出大半個面孔，灑下赤金色光芒。
周遭事物被照得清晰明亮，東街上的行人也漸漸多了起來。
宋辭環顧一番，每一個攤位前都忙忙碌碌，熱氣蒸騰。
那邊掄開膀子抻面煮面，這邊疊得比人還高的小蒸籠冒着袅袅白霧。
遠處，小婦人包着頭巾拿着巨大笊籬，麻利地撈起鍋中馄饨，分裝在十幾個放好調湯配料的碗裏。中年男人見勢端起像半個桌面那樣長的托盤，吆喝着給食客上菜。
整條街都被這股熱絡所充斥，滿滿當當塞着人間煙火氣。
宋辭聽着攤主的吆喝，看食客們邊吃喝邊大肆暢談。半空中各式香氣相互交織，氛圍喧嚣而熱鬧……她莫名的，感到一股失落鋪天蓋地的向她襲來。
這種失落與一個人獨處時并不相同。
如果周遭只剩她自己，她可以很心安理得的享受寧靜。反倒是這種站在熱鬧中心的孑然一身，才讓人格外挫敗和孤獨。
她兩個手肘拄在膝蓋上，托着臉，看來往行人路過她，去往旁的食肆，神情落寞又委屈。
最令她深受打擊的是，就連對面那個看起來髒兮兮邋遢遢的男人，他的芝麻胡餅銷量都要比她好上很多！此刻正從爐中掏出一大塊圓餅，邊将其遞給食客，邊用手指頭在鼻子下方摩挲。
宋辭被那一幕激得身上乍現一股惡寒，打了個冷顫。
為避免留下陰影，一會兒吃不下飯，她連忙将視線閃避開，有一搭無一搭地曬起太陽。
慢慢的，日頭不知不覺偏移到半空，天色早已大亮。
東街早上客流最密集、最忙碌的時間段，也終于在逐漸平息下來的吵鬧聲中宣告結束。
毫無疑問，她這一整個早集，半文錢都沒有賣出去，屬實是慘淡到了極點。
宋辭很明顯的感覺到周圍攤販，以及剩餘沒有吃完的零星客人，大家都向她投來了同情的目光。
更可氣的是某些小攤販，還在此刻傳來不合時宜的交談聲。
“要收攤回家啦？”“嗯，都賣光了。”
“行啊你！今天沒少賺吧？”“一般般，今天原料比昨天多帶了一倍，還以為會有剩呢，沒想到這麽早就清空了！”
嫉妒令宋辭變得扭曲而醜陋，低低嗤了一聲：“嘁，懂不懂什麽叫財不外露啊？賺錢說那麽大聲！回家半路可別被劫了！”
“算了。”她嘆了一口氣，扶着腿起身：“我也收攤回去吧。”
如今早集已經結束，接下來就該是另一波攤販的時間了，她留下來也沒用，反正也賣不出去。
剛站起來，不知是動作搞猛了還是低血糖，宋辭忽然感到一陣頭暈目眩，差點沒跌坐回地上。
她勉強穩住身子，摸索着打開自己的食盒：“不行，從早上忙到現在，滴米未進，我得吃點東西。”
食盒中的面團被她用濕潤的毛巾覆蓋着，并沒有幹裂，依舊如耳垂般柔軟光滑。
她從上面揪下兩小塊，分別擀成薄片，從圓心往外留出一部分，然後四散的劃開幾刀，刷上不同的油酥，再一點點向中間包起，重新擀平。
熟油酥面皮包上肉餡，生油酥面皮包上紅糖面粉的混合物。
包好後輕輕用手壓平成餅狀，放進有少量熱油的鍋裏煎熟。
由于內餡差不多都是熟的，只要将餅皮煎至金黃起酥，餅身微微鼓起，夾出便可以享用了。
宋辭端着兩塊酥皮餅，又盛了一碗熱乎乎的羊肉湯，一左一右擺在桌上，然後穩穩當當落座于桌前。
金燦燦帶着少許褐色斑點的酥皮餅，外加撒了一把芫荽末的羊肉湯，勾得宋辭空蕩蕩的肚子愈發叫嚣，口中不斷分泌唾液。
她先夾起了糖酥餅，因為餅太過于真材實料，非常的重，筷子很難夾住，一直向下滑。
宋辭急了，索性放下筷子，兩只手捏着發燙的餅，邊吹着，邊咬下一口。
“咔嚓”。
金黃分層的餅皮應聲破裂，雖然聽起來響動沒那樣巨大，但仍能讓人感受到它的酥脆。
“嘶，好燙好燙。”她趕緊放下糖餅，下意識在臉旁扇着風。
而盤中的餅則順着那個豁口，流淌下微稠的紅糖汁，瑩亮誘人，說不出的甜蜜。
有了燙嘴的前車之鑒，她将肉餅從中間掰開，想晾一晾再吃。
待那餡料曝露在空氣中的時候，肉香混合着蔥香的味道頓時攻陷整片區域。
只是女孩卻仍舊不滿意，吹了兩下後淺咬一口，扁着嘴搖了搖頭：“熟餡到底還是不如生餡嫩滑多汁，可惜了。”
她津津有味的吃着，臨近賣湯餅攤位的食客目不轉睛的盯着她，哧溜一聲将素面吸進嘴裏，用手背擦了擦濺到下巴的面湯，抻抻脖子，咕嚕咽下一口。
雖然看起來好像很普通的肉餅，但總覺得她的做法，與常見的肉餅大有不同，近乎是肉眼可見的外皮酥脆，餡料鮮香四溢，勾的人食欲大增。
尤其這姑娘吃飯極香，動作與咀嚼幅度比起旁人，或許會略有誇張，可卻不會發出任何惹人厭煩的聲音，吃相利落幹淨，好像任何食物放到她那裏都會變得好吃加倍……
宋辭受到周圍一衆人的關注，卻不以為然，專心致志對付盤中的酥皮餅。
她都快餓死了！她的眼睛裏只有幹飯！
沒過一會，半塊肉餅下肚，發軟的四肢總算是有了點力氣，這條命好歹算是救回了半條。
意猶未盡地舔舔手指上沾的碎餅皮，她端起湯碗，攏唇輕輕吹了兩下……一口溫熱醇厚的羊肉湯順喉嚨滑下，不腥不膻，鮮濃中透着淡淡的奶香。
宋辭胃裏頓時被暖意所充斥，咕嚕咕嚕喝了幾大口，咽進去後舒适滿足的嘆出聲。
這一幕，惹得周圍嗦面的喝粥的，不約而同吞吞口水，端起自己手中的食物猛灌，邊看着她，邊給自己催眠。
“我吃的不是素面不是素面，是肉餅是肉餅。”
“我喝的不是粥不是粥，是羊肉湯……”
“這真的沒辦法！換成誰誰也遭不住啊！這丫頭吃飯是真的香！”
此時的宋辭自然不知道旁人心裏怎麽想，吃飽喝足後用絲帕擦了擦嘴，預備着收攤回家。
突然，她眼前再次閃過一道白光，一道像是烤箱的“叮”聲炸響在她耳邊。
緊接着甜美卻機械的聲音傳來：“恭喜您成功集滿食欲值，現已為您開啓跨次元交互系統。”
“為了能給不同維度的用戶帶去良好的使用體驗，本系統自動升級為多維全息投影，随時聽候您的調配。”
“您可以用‘開始錄制’，‘結束錄制’，‘剪輯發布’，‘商城兌換’等十餘個不同的口令操控您的賬號。”
“另，用戶将自己制作及享用美食的視頻發布到本平臺，獲得觀衆們的喜愛，打賞金幣可用于商城兌換實體物資。”
“系統功能介紹完畢，接下來可以開啓您在本系統的愉快之旅啦。”
“粉絲們都很期待您的再次更新，快去跟他們打個招呼吧！”
話音落盡。
宋辭拿着棉帕擦嘴的手，當即愣在了半空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