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芷葵
正在這時, 旁邊傳來一個嘆氣的聲音。謝樊茫然順着聲音看過去, 發現白亦陵也正看着自己。他在憤怒之前先感到了緊張,小心翼翼地向後退了一點。
白亦陵卻沒有再做什麽,而是沖着謝樊歪頭一攤手,撇嘴說:“欺負你真沒意思。”
他意興闌珊, 将剛剛被一個兄弟硬塞在手裏的兩只山雞迎頭扔給了謝樊,說道:“滾吧。再不走,還非得等着挨上一頓揍嗎?”
謝樊看看手裏的東西, 本來想有骨氣地說聲不要, 又實在舍不得猶豫一番,終于拿着東西淚奔而去。
衆人看着他的背影,紛紛大笑了起來,盛知湊到白亦陵面前,笑道:“今天沾你光大豐收了, 別見怪啊。”
白亦陵聳肩道:“随便,打死都成。我是真不願意跟那個窩囊廢糾纏, 謝你出頭。”
盛知道:“我早就看他不順眼了。你知道嗎,這小子居然還敢對我妹妹獻殷勤, 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鵝肉。”
白亦陵聽他一說才知道,原來剛才謝樊一直讨好的那名姑娘就是盛小姐,印象中她好像比白亦陵還大一點。晉國年輕男女的适婚年齡較晚,她目前還沒有定下親事。
說起這位盛小姐盛栎, 她也不是鎮國公府的親生女兒, 而與嫡親的兄長盛季都是被盛家從一門遠房親戚那裏收養而來的。
這對兄妹的家境中道敗落, 父母雙亡之時,兩人都才剛剛只有一兩歲的年紀,走投無路之下,被下人帶着千裏入京,投奔鎮國公府。
也不知道這個投奔的時機是趕得巧還是不巧,恰逢國公府遭遇變故,大長公主的小兒子夭折不久,精神幾乎崩潰。在這個時候,她見到這對兄妹生的玉雪可愛,觸動了心事,就把兩個孩子都留下了,身體也逐漸恢複過來。
這也是鎮國公一家為人厚道,不但将這對孩子好好地撫養長大,而且還把他們當成是讓長公主身體得以恢複的福星,視若己出,疼愛有加。只不過當年那個孩子卻依舊是留存在每個人的心中,無人能夠替代。
白亦陵道:“謝樊不會看人眼色,你要是實在不願意令妹與他接觸,就把盛小姐叫過來吧。”
盛知道:“可憐我一顆當哥的心,好不容易出來玩一趟,又怕管多了小妹不痛快。算了吧。”
他們家人對內護短,對外嚣張,果然一脈相承地遺傳了父母的性格。白亦陵笑了笑,不再多說,一提馬缰,率先向前馳去。
盛知連忙說:“哎,怎麽突然就比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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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眼間比白亦陵落後了一程,也急急催馬,趕了上去。
此刻正是早春時節,楊柳初發,鳥鳴啁啾,新鮮泥土的氣息在林子中彌漫。馬蹄飛踏林中,陽光下徹,樹影灑落在衣間發上,随着白亦陵飛馳的動作,如同流波一般不斷閃動。又有數人策馬追趕,正是少年意氣,潇灑無雙。
這次前來參加游獵的人中幾乎沒有長輩,主要還是年輕男女居多,個個都經過了一番精心打扮。男子們大多數都在策馬彎弓,追逐獵物,女人們就要斯文很多,一群群圍在火堆旁邊,小聲議論着一些感興趣的話題。
他們這隊人跑了幾個來回,盛知幾乎又要把褲子給輸光了,另一頭營地裏坐着的年輕小姐們卻幾乎都在偷偷地看着白亦陵。
這注意,一方面是因為喜愛美男子的天性,另一方面也因為白亦陵畢竟把她們這些姑娘家全都比下去了,被稱作“晉國第一美人”。很多沒有見過他的女子都十分好奇,這位指揮使到底是怎樣一種美法。
結果一看,卻只能說句心服口服,名下無虛。
明明是帶着攀比的想法打量的,瞧着瞧着卻讓人覺得幾乎要連自己都給搭進去了。
直到男人們遛完了馬滿載而歸,白亦陵跟盛知說了兩句話,就獨自牽着馬走開了,他的目光似乎無意中向着營地的方向一掃,只吓得各位小姐紛紛挪開目光,有點面紅心跳,一個個都覺得他是在看自己,想要确認,又都不好意思再瞧。
康成伯府的女兒陳溪捂了捂臉,微笑着說:“我還是第一回 見白大人。先前聽人形容,一直記挂着他到底長得什麽模樣,可惜見不着人,連話本子都沒搶到,今天算是還願了。”
她性情嬌憨,說話也沒那麽多的遮遮掩掩,她姐姐陳湲聽到妹妹這樣說,不由取笑道:“既然如此,我回去跟爹娘說,把你嫁到他府上吧。”
陳溪竟有點當真了,遺憾道:“那可能輪不到我。昨天剛聽爹爹提過,說盛大公子對這位白大人稱贊有加,很是看好,不知道是不是有意讓他來當妹夫呢!”
這群女孩子當中只有她年紀最小,小姐們都讓着陳溪幾分,聽了之後不由都笑了起來,又忍不住紛紛看向也同樣跟她們坐在一起的盛栎。
要說這些小姐們個個家世顯赫,容貌美麗,但最出衆的,還是這位鎮國公府盛家的小女兒了。盛家一向都是個美人輩出的家族,雖說盛栎真正的身份不是出自嫡系,但依舊生的明眸皓齒,美豔過人。她身上的珠寶首飾不多,卻每一樣都是價值連城,更加襯托出那份美貌。
她聽了陳溪的話,只是淡淡一笑,輕描淡寫地說道:“白大人确實是容貌俊美,氣質非凡,但是如果僅僅憑着外表識人,豈不膚淺?各位姐妹還是不要再開玩笑了,今天咱們來,是為了慶賀易王殿下脫險,又不是相看人家的。”
盛栎都這樣說了,其他人也覺得沒意思,不再跟她開玩笑,這個時候,獵物都被搶光的謝樊也走了過來。
有位小姐問道:“謝三公子,你說給我們帶的好皮子呢?”
謝樊心裏不高興,還要故意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說道:“這邊總是有人來人往的,獵物都被吓跑了,一會我再去別的地方看看。”
那名小姐嘟了嘟嘴,謝樊見她相貌普通,也不再願意聊下去,轉向盛栎說道:“剛剛忘了問你,盛小姐,上次你在瞻佛寺前面的街市上買到鄢陵香了麽?”
盛栎看了他一眼,笑着說:“都已經是兩個多月前的事啦,難為謝三公子還記得。店家說了沒貨,我便沒再去過呢。”
謝樊聽了這話,笑吟吟地從懷裏拿出一個盒子給她看,打開之後,裏面的香料色澤殷紅,氣味芬芳,正是盛小姐想找的那一塊。
他原本有幾分獻寶的意思,剛剛盛栎的話裏也确實透露出了她想要這香還沒找到,但謝樊真的掏出來了,她卻又不要了,推辭道:“這麽貴重的東西,我可不敢收。三公子還是留着吧,前一陣子已經讓香鋪老板留了貨,很快也就到了。”
謝樊還想再勸,盛栎已經微笑着把話題岔到一邊,看着不遠處說道:“哎呀,三公子你看,兄長他們那一邊好像發現雪雞了,咱們去看看好不好?”
她那一笑甚是燦爛,語氣又柔又軟,幾乎把謝樊給看愣了,毫無異議,同盛栎一前一後地去了前面的樹林子。
白亦陵老毛病有點犯了,坐在火堆旁邊烤火,正好目送着他們從身邊騎馬過去,這時,在他身邊傳來一個帶着笑意的散漫聲音:“這個二傻子,心還挺大的。意氣風發,殊不知大難臨頭啊。”
白亦陵一轉頭,沒看着人,面前先出現了一只晃晃悠悠的葫蘆。他順着那提葫蘆的手向上看去,見陸嶼正彎着腰,笑望着自己。
白亦陵把葫蘆接過來,只覺得觸手溫熱,不知道裏面裝了什麽。陸嶼手裏還拿着一些串好了的生肉串,在白亦陵身邊坐下了。
他的相貌本來就是所有的皇子當中最為出衆的,再加上身份非同一般,一舉一動都不知道被多少人暗中盯着。只可惜這位殿下的脾氣不大好,又不喜歡別人打擾,所以他剛剛沒有叫人上來陪同,其餘的公子小姐自然也不敢湊上去找不自在。
此時陸嶼從營地的另一側穿過好幾堆人群向着這邊走來,頓時引得不少女子臉紅心跳,想着淮王殿下這個方向,會不會是沖着自己來的。
結果最終看到他在白指揮使的身邊坐下了,大部分懷有期待的人都是遺憾中留有幾分慶幸——畢竟他不是相中了別的女人。白指揮使上次在梅園出事的時候幫助五殿下脫險,兩人關系好起來也是正常的事情。
白亦陵也沒起身,看着葫蘆說道:“這是什麽東西?”
陸嶼道:“喝一口就知道了,放心吧,沒毒。”
葫蘆裏的東西像是什麽東西熬成的鮮湯,有一些淡淡的藥味,但入口非但不苦不澀,還有幾分清甜,熱熱的很好喝。
“看你臉色不好,毛病犯了吧?”
陸嶼仿佛漫不經心一樣地笑着,說道:“這是藥膳,雖然不能對症去根,但是喝了總比不喝強。我知道你難受不愛和別人說,不過我看得出來,我……”
一直很惦記你的病。
不過這句話他沒說,微頓之下,接着說道:“……我還不知道你麽。”
陸嶼的心裏其實有些發澀,要不是因為那段奇異的緣分,他即使早晚會見到白亦陵,也絕對不是以一只小動物的身份陪在他的身邊。
那麽憑白亦陵的性格,或許陸嶼永遠都不會了解他的病、他的經歷、他的想法。
那些過去啊……
陸嶼心頭微微一絞,恰好這個時候,白亦陵将空葫蘆向他遞過來,陸嶼擡起手,卻是握上對方的手背,緊緊攥住。
白亦陵怔了怔,迎上陸嶼的目光,只覺得對方眼中夾雜着許多未解的情緒,但很快,陸嶼就把手松開了,接過葫蘆,微笑着說:“還好,你的手不涼了。”
白亦陵心中溫暖,微笑着說道:“你過來就是為了這個?其實我沒有那麽嬌氣。”
陸嶼哈哈一笑,将手上的肉串架到火堆上,說道:“不是,還有這個。上回沒讓你真正嘗到我的手藝,這次勢必一雪前恥。”
做飯不會生火的事情讓他耿耿于懷,這回打獵的時候得到了獵物,陸嶼便巴巴地趕過來獻寶,打算展示一下自己真正的實力。
不遠處伺候的小厮看見這一幕,連忙殷勤地湊上來說道:“殿下,讓奴才為您和白大人烤肉吧!”
陸嶼瞥他一眼:“要不要你順便幫我們把肉吃了?”
小厮碰了一鼻子灰,連忙點頭哈腰地賠笑,不敢再廢話,遠遠地躲到一邊去了,只留下白亦陵和陸嶼兩個人圍坐在那堆篝火旁邊。
陸嶼生在邊地,別的事情不行,烤東西倒是很有一手,他一邊翻着肉,一邊說道:“我還要告訴你一件事。”
白亦陵道:“怎麽?”
陸嶼說:“那天去易王府探病的時候,他的房間裏有一股味道,那是一種很奇怪的香氣。因為當時門窗緊閉,氣味駁雜,我也沒有太注意。今天他身上沒有那種味道了,我卻突然想起來,那應該是芷葵的氣息。”
白亦陵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十分古怪。陸嶼所說的“芷葵”是一種草藥,有陣痛消炎的奇效,宮中使用這種草藥最多的人,則是……太監。
太監的生理上異于常人,閹割的時候,如果主刀人不小心,很容易留下某些後遺症,造成後期傷口潰爛發炎,痛苦難當。
用芷葵制成的藥膏塗抹傷口,可以有效地緩解這種痛苦——可是,陸協用這種東西做什麽?
這就叫人有些細思恐極了。
白亦陵道:“會不會是他将藥膏用在了手上的傷處?”
陸嶼肯定地說道:“不會,因為那天他手上的藥是我上的,不是一個味。”
白亦陵聽他這樣講,不由看了陸嶼一眼,忽然想起來,這家夥可是狐貍變的,嗅覺大概遠遠要比一般人來的靈敏,這也就怪不得他竟然能如此清晰地分辨出來這當中的種種細微氣味了。
陸嶼被白亦陵看着,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卻會錯了意。兩人本來就在說有關于“閹割”的話題,這讓他忽然想起自己還是小狐貍的時候,曾經被他不小心……摸過一下……
白亦陵奇道:“咦,殿下,你臉紅什麽?”
陸嶼:“咳咳咳,沒、沒什麽……火、火熏的太熱了。”
白亦陵沒在意,自語道:“難道易王其實是被沣水邪渡的人抓去給閹了,所以才會就此性情大變,并且對那番經歷三緘其口?可是,就算推斷是真的,沣水邪渡這樣的做法也太奇怪了。”
他一邊說一邊遙遙眺望,尋找陸協的人影,大有想把他找出來扒下褲子看一看的架勢。
陸嶼連忙說道:“要确認這件事,你來怕是不大方便,就交給我吧。”
白亦陵眉心一跳,還真有點好奇陸嶼要用什麽辦法來“确認這件事”……比如去了易王府之後,強行要求幫助陸協更衣?
……他不敢再進行想象。
兩人說的都是不好讓其他人聽見的事情,私語間越湊越近,顯得非常親密,他們兩個沒有感覺,看在別人眼中,倒成了一道奇觀了。
“真是奇哉怪哉,像淮王那樣的脾氣,居然也能和人心平氣和地坐在一起,言笑晏晏。從他進了京都以來,我可是從未見過。”
“可能是和白大人投了脾氣吧。這樣一想,白大人救了淮王,謝三郎救了易王,結果一個從來不多提一句,另一個卻把這段功勞宣揚的滿世界都知道……呵,看這為人作風,還真不像是親生兄弟。”
“可見能被淮王青眼有加,總有道理。”
說也奇怪,白亦陵長得好,平白占着一個第一美人的名頭,但是與他有關的事情,人們第一時間往往都不會向着暧昧的方向聯想。這也是因為他的能力亦是出衆,實在無法被人當成以色侍人的佞幸一流。
這些悄聲的議論沒有讓白亦陵和陸嶼聽見,倒是落在了另一個人耳中,正是在參加了這次圍獵的臨漳王,陸啓。
此刻,他眸光沉沉,也向着兩人的方向看過去。
兩個年輕男子并肩而坐,一個華貴優雅,一個精致俊俏,談笑間臉上都帶着淺淺的笑意,看起來竟是分外……般配。
這幅和諧的畫面讓人覺得無比刺眼。
臨漳王府上豢養了很多暗衛眼線,出于不同的原因,陸嶼和白亦陵都是他特殊注意的人,但陸啓說什麽也想不到,他們兩個——自己最大的對手,和最想要得到的人,竟然會越走越近,而且還似乎相處的很不錯。
這件事簡直荒謬又可笑,在此之前,他從未想過白亦陵能和陸嶼有任何的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