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13（一更）
12.13（一更）
汴京城淅淅瀝瀝下了一連七八天的雨，盛夏就這樣悄然無息地過去，青雲路都飄起桂花香。
董靈常常抱着一大袋子糯米糍千層餅之類的零嘴在大華戲院的後頭等顧清蘅，顧清蘅的小師兄愛吃甜食，明面上是小師兄，其實只是個半大點的孩子，他扮醜角，穿得花裏胡哨，每回見董靈來了便沖着她傻樂。倒難為了顧清蘅，其實他平時鐘意果脯話梅多一些，因為是董靈帶過來的，他不想掃她的興，琢磨着平日裏小師兄逗趣的模樣，有一回存心戴了個白花花的假須，董靈當時見到都樂得都合不攏嘴，掰開他飛流直下三千尺的假須，給他塞了一枚話梅。
酸酸甜甜的滋味彌漫開來。
董靈為此還喊了他一整天的“糟老頭子”。
秋分這天，電影院上映《啼笑姻緣》，說是和以往的黑白底片不一樣，一票難求。董靈從霍明澤那裏拿了兩張票，本來霍明澤給了她三張票，被她給推拒了。畢竟看電影這事，有的時候可能還真的不是沖着電影本身去看的。她帶着程伍一三人行也不是不可以，她和顧清蘅倒是不介意多個人型電燈泡，還是自動跟随的那種，程伍一未必不膈應，用他的話來說，他也是有人權的。
她臨出門前換衣服，指尖劃過一件及膝的胡桃色蕾絲底的小洋裝，她最近新燙了鬓卷，每天逢出門都随身備支珊瑚色的口紅，甚至還買了幾身洋裝，偏偏又想起顧清蘅左一件右一件的長衫，還是老老實實挑了件旗袍穿上。
顧清蘅打着把黑布傘在電影院外頭等她檢票，排隊到了檢票口進去，董靈才發現他半邊肩沾了雨意，她倒是安然無恙，以致于放映機投出像來，她都沒心思看電影，挽過他半邊臂膀，壓着聲音：“要是被認出來算怎麽回事，別人還當我成天使喚你，背後指定要給我紮小人呢。”
顧清蘅捉住她的手，有意揶揄她：“這樣啊，我還以為你一心體貼我。”
董靈一時間被他這話說得怔住。
她臊了滿臉紅，仗着電影院昏暗，凡事都要正當理由，勉強還算游刃有餘告訴他：“畢竟你現在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咱們可丢不起這個份。”
她想起昨天晚上他把自己壓在床上親，明明他頭發絲還滴着水，竟然冠冕堂皇和她說要再去盥洗室沖一把澡，她當時就明白過來，稀裏糊塗拉住他，下意識脫口而出了一句“用不用我體貼體貼你”。
好意被當成驢肝肺，還被人當成把柄，好像她猴急似的。董靈估摸着，顧清蘅要麽是那家夥不行，要麽就是覺得她現在年紀小。
挺浪漫一檔子事，被他們兩個拿來較勁，非要争個高低。
他現在隔三差五往她那裏歇，也不在乎外頭的風言風語，第一回過去是她給他辦慶功宴那晚，他當時沒提不去的話，隔天就成了她眼巴巴盼着他去似的。董靈有意晾了他幾天，後來還是程伍一和董靈提起了這幾天的事，于輝每天掐着顧清蘅上臺的點去給他捧場，送了一堆糖衣炮彈，董靈傻眼，程伍一也一頭霧水，于輝家裏頭是有個正經太太的，鬼知道于輝是不是中了降頭。
董靈當天下午抱着一盒子話梅想去找顧清蘅，還沒進後臺大門就被蹲點的于輝纏住。
原來是于輝井鹽的貨品被霍明澤當違禁品截走了，喬邴業大發雷霆，問他之前是不是得罪過霍明澤，叫他想明白了自己去找霍明澤負荊請罪，然而他還沒到霍公館的路口，就被霍明澤的副官丢出來了。
他沒辦法，只好從董靈這裏下手，她和一個扮青衣的戲子好上不是一天兩天了，平安報社甚至還為她和顧清蘅開了個跟蹤專欄，說是顧先生養活了大半個汴京城的裁縫鋪子。
“我最多幫你到這裏了，”董靈一挑眉，把話梅盒子塞給于輝，“你這心也忒大了，我還沒有你想得那麽大度。”
于輝知道，董靈在說剛來汴京城自己算計她的事。
這時候顧清蘅推門出來，詫異地看他們一眼，裝模作樣問于老板什麽事，還不忘把于輝懷裏的話梅盒子拿出來，要不是董靈知道後臺裏頭的隔音差，還真被他這副模樣唬住了。
她和顧清蘅相處這些日子，多少也知道一些他的秉性，他好像對着除了她之外的人，都沒有好臉色，眼下也不例外。
于輝愁眉苦臉把事情又給顧清蘅講了一遍，講完了朝董靈鞠了個深躬：“您就當積德行善吧。”
顧清蘅其實也明白在商場上不能趕盡殺絕的道理，老話怎麽說來着，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他和董靈相視而過，一個眼神就默契十足。顧清蘅唱白臉，董靈唱紅臉，就這麽把于輝的事情答應下來了。
于輝感激涕零，之前的少爺派頭蕩然無存，擡着袖子抹眼淚。
董靈不經意瞥了一眼于輝臨走前豐富的表情，好像已經在說顧清蘅這枕邊風吹得可真厲害，只差為他搖旗助威。
“一口一個于老板叫得可真好聽，真當我不存在？”她伸手去奪話梅盒子，被他輕而易舉握住胳膊腕，連着人一起往懷裏一拽。
顧清蘅笑意融融望着她：“整個汴京城，我眼裏只容得下你。”
他掌心熾熱，覆在她腰後，隔着一層絲綢。
“要是出了汴京城，眼裏便不再有我的位置了。”董靈有意挑他的岔。
“不止在汴京城，”顧清蘅攬着她進屋，合上門，眸光緊鎖着她的眉眼，“你最清楚。”
《啼笑姻緣》終于散場，董靈一場電影看了個七七八八，光顧着胡思亂想了，從自己和顧清蘅剛在一起直到現在，不知不覺也小半年了。
電影院外頭的雨似乎下得更大了，顧清蘅撐開傘，朝檐下的董靈伸手。
他背後的傘邊上一圈雨簾，遠遠地依稀還能看到對面大華戲院新挂的招牌，她這才反應過來，今天還是蘇行舟登臺的日子。
被顧清蘅半摟過肩，整個人嚴嚴實實蓋在傘裏。
突發奇想拉着顧清蘅進了沿路的一家照相館，館長是個金發碧眼的洋人，操着一口磕磕絆絆的中文，看得出來人很熱情。
直到站在底幕前，臨時出了突發事件。董靈只戴了一邊的瑪瑙墜子，另一邊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不見了，思前想後，十有八九是她不小心掉在電影院裏頭，她剛想把僅剩下的墜子也摘下來，顧清蘅蹲下身，再起來的時候朝她掌心一攤，小心翼翼替她穿過耳垂。
她和顧清蘅照得第一張相，灰白的膠片，長衫配旗袍，意外的登對。
也是他們定格的第一張舊時光。
她想着，以後有機會，得找《啼笑姻緣》的攝影師來拍張彩色的才好。
就像顧清蘅對于她而言，出乎意料的同時又順其自然，仿佛天注定似的，在她的平淡歲月裏劃出濃墨重彩的一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