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他的心事
他的心事
袁遠一直有一個習慣——喝多了就喜歡叽叽喳喳說個不停。
這還是袁阿姨告訴夏柚的。
袁遠的父親是一名空軍,早年的時候夏柚剛記事,穿着開裆褲還讓他抱過,記憶中他帶着軍帽的樣子早已模糊不堪,但是這麽多年,自他出事以來,夏柚知道袁遠從沒有哪一天忘記過他。
袁遠就是這樣一個人,從小家裏面都是父親穿着空軍服的照片,屋裏随處可見袁叔叔的獎章和證書,他對父親的敬佩和崇拜與生俱來,誰也沒有想到,這樣一個英雄人物,竟然會離開得那樣早。
“爸……”袁遠輕聲地叫了好幾聲,靜谧的空氣中散發着濃濃的酒精味,除此之外再無回應。
好在袁遠沒有亂吐,喝多了也不像自己他們家老頭子那樣亂發酒瘋,袁遠被夏柚安置在客廳的沙發上,屋子裏不冷,夏柚開了空調,一個人坐在地毯上望着窗外。
米白色的窗簾沒有被拉上,此時已是深夜,窗外有小風吹過,夏柚聽見陽臺上的風鈴“叮咚叮咚”在響,這樣的晚上,夏柚突然不想自己一個人走夜路回家。
摁亮手機,三個未接來電,兩個是何媛打的,還有一個是老爸。
晚上去看電影之前夏柚就跟何媛打了招呼,說是袁遠回來了,一塊兒出去玩晚上會回來得很晚,不要在客廳坐着等她。
這下好了,混得一個夜不歸宿的罪名,明天回家指不定要怎麽罵她了。
“蘇錦……渴,我要喝水。”袁遠突然嘟囔一句,翻了個身,一張臉代替後腦勺直接湊到夏柚面前。
夏柚渾渾噩噩地去給他倒水,偏偏屋子裏翻了個遍也找不着一瓶礦泉水,夏柚只好接些水現燒,衛生間的燈是暖光的,蛋黃一樣的顏色打在夏柚的臉上,透過鏡子,她卻只看到了一個倉皇失措的女人。
夏柚,你聽清楚了嗎?他剛剛叫的名字是蘇錦。
水龍頭嘩啦嘩啦流了好久,水漫出來了夏柚還沒有意識到,直到流下的冷水不斷途徑她的手背,手背都冰冷了她才想起來關水龍頭。
“渴……水……”袁遠不安地在沙發上動來動去,身上的毛毯都全部掉落到了地上,夏柚撿起來,又不厭其煩地給他蓋上拉平。
“水要等一會兒,別着急。”
待袁遠喝了水,整個人才完全安靜下來,仿佛睡熟了的嬰兒,再沒有調皮和不乖。
夏柚閉上眼睛,想起來白天在公司看到袁遠,他一身明黃色大衣,恍得她眼睛都有些睜不開,蘇錦在電話裏說袁遠失蹤了,夏柚擔憂,可是他人沒事兒,活生生的還那麽活蹦亂跳地來找她,一伸手就是她最喜歡的電影票,夏柚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就自作多情地以為袁遠是想她了。
就像每一次一年不見,袁遠在機場總會毫不避諱地上來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說“夏柚,好想你啊”一樣,哪怕他的身後還有拿着行李箱的蘇錦,但是夏柚依舊相信袁遠的那句話是發自肺腑。
但是她偶爾清醒的時候也會想起來,袁遠的身邊……已經有蘇錦了啊。比如此刻。
關于袁遠和蘇錦的故事,夏柚作為一個旁觀者,這十年來倒是看得頗為清楚。
2006年的那個夏天,夏柚想要安慰高考失利的袁遠,第一次見到蘇錦,她穿着淩城中學的校服,紮着高高的馬尾辮,一雙和袁遠同樣大的眼睛靈動而有神,就那樣堂而皇之地出現在夏柚的眼前,并不刻意地敲碎了夏柚心裏最初的那一點小幻想。
複讀一年,袁遠轉去了淩中,那一年夏柚和周舟初進大學,第一次從家裏搬到學校去住校,仿佛一雙腿有一只已經踏入了社會,盲目卻又興奮。但是袁遠卻變得刻苦起來,周末也不出來玩了,整整一年都沒再活躍在網吧和游戲廳之間。
再聽說袁遠的消息,是他考上了美國南加州大學,一個月之後就要赴美留學。
袁遠走的那天,夏柚沒去送他,她那段時間在練瑜伽,每天上午都要去上課,聽說袁遠的航班時間,她提前一個禮拜就跟瑜伽老師請好了假,想着那天她一定要在安檢口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然後悄悄在他耳邊告訴他:“I am always waiting for you in China.”
China多好啊,淩城多好啊,她不明白袁遠為什麽要去美國,那個肥胖問題嚴重恐怖分子密集的國家。
後來……後來那一天,她卻沒有去到機場送他,她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她其實去了,只是她被告知的時間和袁遠的航班根本不是一個時間,她精心打扮後本以為能提前一個小時到的,卻沒想到袁遠人已經在飛機上了。
“好啊夏柚,小爺我背井離鄉去外面求學,你竟然連送都不來送我,真不仗義。”後來袁遠在大洋彼岸這樣抱怨。
夏柚不知道那天究竟是個什麽情況,但是她向來不是個會軟下來的人,聽到袁遠這麽說,她本能地嗆他:“出國又不是上天,又不是不回來了,反正過幾個月就過年了,到時候你總歸是要回來的,送不送有什麽分別?”
袁遠在電話那邊氣得直跳腳。
袁遠和蘇錦一起去的美國,蘇錦成績優異進了更好一些的加利福利亞大學,而袁遠則去了南加州大學學MBA,畢業之後兩個人就一起留在了洛杉矶工作,一直到現在。
“這是蘇錦,隔壁淩中的。”
“這是蘇錦,我女朋友。”
“這是蘇錦,你嫂子。”
十年來,袁遠介紹蘇錦的方式變了幾回,但是夏柚知道,經得住十年時間的感情,絕對不是她心裏那種可以令她僥幸的三分鐘熱度。
原來,袁遠這個人也可以安安穩穩地只招惹一個女人,原來,他也不是對每一個人都放蕩不羁。
屋子裏的溫度已經穩定在25度,夏柚感覺有一絲熱,她盯着袁遠這張臉看得太久了,都忘記時間已經不早了,再進到衛生間,之前沒有仔細看,臉上的妝已經花的差不多了,號稱24小時不脫妝的粉底液都撐不住了。
沒有洗面奶,夏柚認命地用清水仔仔細細洗了兩遍臉,胡亂沖了個澡就進了卧室關上門,重重地躺倒在袁遠的大床上。
袁遠起床的時候沒有疊被子,此時床單皺的可怕,被子也軟趴趴的揉成了一坨,夏柚猜測袁遠一定是睡到太陽曬屁股的時候才起的床,然後肚子餓得不行了就直接去吃午飯,根本連客房服務都不記得叫了。
夏柚用腳勾過來袁遠的被子,輕輕的把被子放到自己的鼻尖,夏柚仿佛還能聞見袁遠身上那股淡淡的古龍水香味,大概是心理作用吧,她慢慢閉上眼睛,等待入睡。
“咚咚咚。”門外突然傳來猛烈的敲門聲。
夏柚一個激靈,袁遠醒了?
“咚咚咚。”這下不僅僅是敲門了,更像是砸門,在這安靜的午夜,聲音刺耳得很。
發生什麽事了?夏柚有些慌,連忙起身去開門。
“蘇錦你趕緊給我開門,我他媽再跟你說一遍!我沒喝酒!你憑什麽讓我睡沙發?睡睡睡,你他媽還真睡得着啊你!”袁遠一邊砸門一邊嚷嚷。
夏柚把門打開,就見袁遠扶着門框微睜着眼睛搖搖晃晃的,夏柚趕緊伸手去扶他,一手撐着他的頭,一手拖着他往房間裏進,既然他不願意睡沙發,那也只能她去睡了。
袁遠迷迷糊糊地上了床,腦袋有些暈暈的,以為自己人還在美國,他在外邊喝了酒被朋友送回來,蘇錦臉色難看地把他趕到沙發上睡,嫌棄他滿身酒氣。
這些年和蘇錦在一起,袁遠一直覺得自己改變了很多,蘇錦讨厭他喝酒,他就盡量少喝,每一次迫不得已被灌酒回來他都只能睡沙發。蘇錦看不慣他身邊的幾個朋友,他就很少去參加集體活動,一有休息時間他就窩在家裏給她煮好吃的家鄉菜,陪她看無聊的肥皂劇。
甚至于蘇錦不喜歡夏柚,他每次回來都極少單獨約夏柚一塊兒聚聚,總是要把徐瑞辰和周舟也叫上蘇錦才能滿意。
袁遠是個男人,而且是個有脾氣的男人,每次他也想發脾氣,他也想問問蘇錦:“你到底是愛我這個人,還是想要我按照你的喜好去變成另一個人?”但是在美國,異國他鄉,他們兩個人一直相依為命,除了他,蘇錦再沒有其他的依靠,每次想到這裏,袁遠就不忍心再跟她發脾氣了。
但是十年了,他已經二十八歲了,他只是想給自己也給這份感情一個滿意的交代,也算是了卻母親這麽多年來的夙願,可是他沒有想到,蘇錦竟然在衆目睽睽之下斷然地拒絕了他的求婚。
蘇錦事業心強,但是這不是她可以漠視他感情的理由。如果照她說的事業穩定以後再考慮婚姻大事,那這個婚,要到哪一年才能結上呢?
既然他想要的她全然不在乎,那麽這麽多年的堅持又有什麽意義呢?
不是有人說過嗎?所有不能結婚的愛情,歸根結底還是不夠愛,他袁遠在蘇錦心裏永遠比不上升職加薪重要,這一點他早該看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