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四十七章
陳燃進律所一年,跟了程與梵快七個月,從一開始的理卷宗,到後面如何立案、如何接待當事人,如何跟當事人溝通,再來背景調查、案情分析、答辯狀、代理詞、質證意見,基本上程與梵能教她的都教了,小朋友腦子活路,舉一反三,東西學的又快又利索,所以到後來一些簡單的交通事故,民間借貸,勞動仲裁這樣的案子就直接扔給她辦,處理的都不錯,也沒出過什麽纰漏,但這些都是小案子,要說正兒八經的案子,還從來沒有過,今天這件離婚案算是頭一樁。
“老大...”
陳燃一早便在程與梵的辦公室等着,眼圈黑的像昨天熬了一宿,事實上她的确熬了一宿。
程與梵看着她:“這麽無精打采?不至于。”
陳燃嘆聲氣:“是我沒處理好,我看他哭的那麽傷心,我真的以為...”
這案子表面上是離婚案,實際上是經濟糾紛案。
男女雙方都是大學同學,畢業後一起創業,一個負責寫腳本拍段子,一個負責後臺運營,起先沒什麽水花,後來拍了一系列‘貓貓狗狗’短篇視頻集,那種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佛系生活大受網友歡迎,慢慢的不僅抖音號做起來,連着微博、公衆號、B站、還有另外一些其他平臺都做了起來,有了固定粉絲之後,必然要進行直播帶貨,據說一場直播下來最少七位數,一條gg最少六位數,後來自然而然就成立了自己的公司。
不知道是不是,人一旦有錢,就會脫離初衷。
男的告女的出軌騙錢,找到陳燃的時候,哭的凄慘無比,說他的青春、他的精力,他的全部情感,都給了一個騙子,現在不僅抛棄自己,連本該屬于自己的那一份都要奪走,奪走就算了,還要自己支付給她賠償金。說着還拿出了一份自己先前住院的病歷單,父母賣房借錢為他還債的銀行流水,白紙黑字全在告訴陳燃,他被這段婚姻,被這個女人害的有多慘。
許是白發蒼蒼的老人,觸到了陳燃的共情點,這才向他許諾,會不遺餘力的幫助。
結果可想而知,根本就不是那回事。
這兩個人早在一年前就已經把婚離了,離婚之後男的将兩人共同創辦的視頻號以代表人身份賣給另外一個公司,女方拿到的價格只有他賣出的一小半,之後兩人因為這件事情重新協商,但男的咬定這個東西是自己一手經營運作出來的,女方只是負責出鏡而已,放話道如果當初找演員,一樣能紅,所以最終協商失敗,女的一怒之下就把男的又給告了。
當然法律不是人情,不可能聽誰訴幾聲苦,就全站在誰的一邊。
陳燃也做了背景調查,男方也的确出示了一份有關視頻號的價值評估,然而問題就出在這份價值評估上面。
“壓低價格,數據造假,把自己的東西再賣給自己的公司,他擺明把我當傻瓜,我還真是傻瓜,真上他這個當!還好老大你及時發現,不然...我這個律師恐怕這次就當到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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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燃家境不錯,從進律所開始便給自己定下規矩,誓要伸張正義,懲奸除惡,這下可好出師未捷,誰能想到一上來現實就給了她一記重錘。
不過程與梵覺得這不是壞事,人總得有個從天真過渡到成熟的過程,這種事兒來晚不如來的早,以後就知道了。
“你不必太自責,誰也想不到他會在這個上面動手腳,不過——”
程與梵安慰歸安慰,有些該敲打的地方還是要敲打——
“工作是工作,千萬不能遷入私人感情,還是那句話,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即便你是代理律師,也不能全部相信當事人,會哭的孩子有糖吃,這句話用在咱們這一行也能說通。”
陳燃擡頭又低頭,深刻進行一句話總結——
“我算明白了,這個世界,要麽女騙男,要麽男騙女,反正到最後都是人騙人,以後就算誰在我面前哭瞎哭死哭進ICU,我都不信了。”
程與梵笑了笑,沒再多說,這事兒得陳燃自己消化,指不定哪天遇見個‘實慘’,今天這番話鐵定又要打臉。
陳燃出去後,程與梵手機作響,是個外地陌生號,她接通放在耳邊喂了一聲,那邊說了聲打錯,立刻就挂斷。
程與梵有些奇怪的,但也沒多想。
一扭頭,手機倏地又一震,這回是視頻推送,手指有點僵,視頻裏時也正在為新戲宣傳,主持人提問——
“不知道我們時也的擇偶對象是什麽标準?”
“沒什麽标準,就一點別臨陣脫逃。”
“我想應該沒有人會臨陣脫逃吧”
時也對着鏡頭,嘴角勾起,臉上在笑,眼睛裏卻異常冷淡“也不一定,我也不是在誰的眼裏都是寶。”
視頻看完,程與梵沁了一腦門薄汗,又看了一遍,越發覺得畫面裏時也目光諷刺,她擡手捏了捏眉心,與其說是煩躁不如說心虛...就那麽跑了,到現在也不敢跟人聯系,就連刷個微博,都不敢光明正大,全是小號浏覽,深怕被發現一丁點蛛絲馬跡。
別說時也,就是程與梵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她們這次應該是徹底結束了吧?
她應該不會再原諒自己了吧?
程與梵想。
另一邊,接受完采訪的時也,要去電視臺錄節目。
車上等了會兒,辛悅過來,手裏握着手機,她身上穿了件深褐色的羽絨服,因為車裏有暖氣,所以她把羽絨服拉鏈拉開,裏面又是一件高領黑色毛衣,兩手縮在袖子裏,總之把自己捂得格外嚴實。
“你剛剛不該那樣說。”
時也刷手機沒擡頭“那我該怎麽說?”
“你應該說我目前還沒有這個打算,如果有的話,到時候再告訴大家。”
“答非所問,人家問的是這個嗎?”
“這個問題本來也不在腳本裏,是那個主持人臨時cue的,你就算不回答也是可以的。”
時也把打地鼠點出來,手指頭在屏幕噼啪啦的亂敲“我又沒說我有對象,再說了..就算我有,被罵也是我自己頂,你怕什麽。”
辛悅表情無奈“明明可以避免的事情,為什麽非要迎頭往上沖,我不信你被罵的時候就一點都不難受。”
一直到電視臺,時也都沒跟辛悅再搭一句話,車裏靜得連根針兒掉地上都聽得一清二楚,文堯堯左右偷瞄,縮在座位上大氣不敢出,這兩人氣場都不是一般的強。
到了電視臺藝人化妝間,辛悅的手不小心碰在門柄上,就聽她吃疼的抽了口氣,時也和文堯堯幾乎同時扭頭。
“辛姐,你沒事兒吧?”
文堯堯剛走過去,辛悅急忙把手藏袖子裏,但文堯堯還是看見了——
“你手怎麽了?怎麽青了那麽大一片?”
“沒事,之前不小心撞的。”辛悅明顯不想在這事兒上多停留,立馬把話題岔開“等會兒就要錄了,我已經跟主持人打過招呼,不會再問擇偶的事情,其餘的你自己照舊,還有和男嘉賓保持距離。”
說完辛悅便走出化妝間,看樣子是往衛生間去了。
這會兒化妝間就剩文堯堯跟時也兩個,文堯堯想了想,開口說——“姐,辛姐也是為你好,你...你別生氣啊。”
時也擰着眉,文堯堯見她沒反應,又叫了她兩聲——
“姐、姐...”
“她手是撞的還是被打的?”
“什麽..什麽意思?”
時也眨了眨眼,又看了看文堯堯“我怎麽覺得像被人打的?”
“不可能吧,青了好大一片呢,要是被打的...誰這麽狠啊?”
“她老公?”
“怎麽可能?!”
錄完節目回到家,已經十點了,再過兩個小時,今天就要變成昨天。
時也窩在沙發裏,随便挑了部片子放着,也不是有意的,可偏偏就挑到她和程與梵以前看過的一部老片子,片名還特別氣人——《甜蜜蜜》。
怎麽甜?怎麽蜜?
就現在這個環境,黑漆漆還差不多。
時也越看越覺得這電影在諷刺自己,一來氣,索性關了不看。
可惜這辦法治标不治本,一分鐘不到,心情又難過起來。
伸手撈過手機,确認程與梵沒有拉黑自己,也沒有删掉自己,時也又覺得自己特別沒出息,剛剛竟然有一絲慶幸。
兩人的對話框還停在上一次,那個‘貓說想你’的游戲裏。
時也快把嘴唇都咬破了,才忍住沒給她發消息,手機扔的老遠,屏幕拍在地上——
憑什麽自己要先聯系她?
明明是她不對,她們那天都那樣了,結果她說走就走,氣的自己不僅摔壞了卡祖笛,還哭的像個大傻逼。
時也把那天的事情,複盤複盤再複盤,始終不認為是自己的錯,程與梵明明也主動了,就算是自己先親的她,可她不也張開手抱自己了?而且在沙發上...也是她主動把自己摁在身下的...
扯自己領子的是她,撕自己裙子的也是她...
時也掐着手指,心裏默默發狠——
行!你不聯系我,我也不聯系你!
看咱們誰耗得過誰!
酒吧。
臺上的人在唱歌,那把嗓音沙啞的也不知道抽了多少煙。
程與梵不太想喝酒,跟酒保點了杯檸檬水,捏着吸管往沉在杯底的檸檬片上戳來戳去,顯然沒什麽興致。
反倒是阮宥嘉心情不錯,一邊喝酒一邊哼歌。
程與梵算看出來了,這人最近肯定過得很滋潤,臉上連顆痘都沒起,又白又潤,就差反光了,眼尾瞄了這人幾眼,忽然開口問道——
“小柳兒走了嗎?”
“早走了,讓我罵了一頓,特別解氣!”
“那你和紀白...現在處的怎麽樣了?”
“就那樣吧。”
“就那樣...是怎麽樣?”
阮宥嘉喝了口啤酒,對着臺子上的歌手舉杯示意,唱得不錯,然後才回答程與梵剛剛的問題——
“能怎麽樣啊,就她忙她的,我忙我的,好的時候一個星期見兩次,忙的時候,半個月都不露面。”
“這樣啊...那你們豈不是沒什麽時間培養感情?”
“也不是啊。”阮宥嘉歪過頭,一本正經道:“我們在那方面還是挺契合的,不管上次多長時間見面,下一次肯定都要在床上讨回來,就很....”
阮宥嘉眯起眼,長長吸了口涼氣“嘶...你懂得~”
“小別勝新婚?”
“對對對,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
對話停下,臺上一首歌唱完,阮宥嘉後知後覺,忽然蹙起眉毛“你問這些幹嘛?”
程與梵佯裝自然“随便聊聊呗,不是你說的嗎,有什麽事都不瞞我。”
“我是說過,但是...這不是你風格啊。”
多少年朋友,這點異樣還是能看出來的,阮宥嘉搖頭“你什麽時候這麽八卦?不對勁兒,有問題啊你。”
程與梵表閉口不言,盯着那杯檸檬水玩‘123木頭人’。
阮宥嘉眼微眯,上下打量着好友——
“感情問題?時也嗎?”
程與梵越平靜,越反常,越是有問題,尤其像現在這樣一言不發,完全證明阮宥嘉猜中,其實上次自己就看出來了,程與梵對時也的态度很不一般。
“你倆...睡了?”
“我真服了你,什麽都能往這上面扯。”程與梵終于不玩木頭人了。
“成年人的世界不就這樣,不親不睡,你倆不如去玩洋娃娃。”
“我...”
“說呗,我不告訴別人,我還給你出主意。”
其實也不是阮宥嘉一個勁兒的軟磨硬泡,出來之前程與梵就打算好要問問她,怕酒精影響思維,連酒都不沾,所以沒一會兒,程與梵就什麽都跟她撂了。
“所以你們就差最後一步了?”阮宥嘉一臉震驚。
“不算吧,就是...就是...”程與梵莫名煩躁起來,拔出杯子裏的吸管,仰頭喝了大半杯“這個不是重點。”
阮宥嘉詫異無比“這不是重點哪個是重點?你不想...那你跟人回家,抱人家親人家,還脫人家衣服?”
程與梵沒話說,松垮垮地沉下肩。
阮宥嘉有時候是真的佩服程與梵,中途都能停下來,這忍耐力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到。
“人生氣了?”問完,阮宥嘉又哎了一聲“肯定生氣啊,換我一輩子不搭理你。”
程與梵也知道這事兒嚴重,向來波瀾不驚天塌下來都面不改色的人,這會兒悻悻恹恹,心虛愁容全挂臉上。
阮宥嘉瞧出她和平常的不同,程與梵極少有情緒外露的時候,這次連表情都控制不住,看來是認真了——
“你為什麽啊?總得有個原因吧,不然...你真的很有玩弄的嫌疑,如果我是時也,我會覺得自己被羞辱。”
燈光昏昏暗暗在酒吧梭巡,打在不同人的臉上,都有不同的樣子,光怪陸離,隐隐綽綽,像是藏起什麽不為人知的秘密,但又期盼能有天被人知曉的矛盾。
程與梵的手在眼睛上撫過——“我看見聞舸了。”
阮宥嘉怔住。
程與梵已經過了之前那個萬惶萬恐的時刻,現在的她語氣平穩,聲調清斂,像是在訴說一件事不關己的尋常往事——
“當時那個情況,聞舸的臉突然就冒出來,那麽清楚的印在我腦子裏,我...控制不了,完全沒辦法...但是我又不知道該怎麽和時也解釋,所以...我就走了,她說如果我走,就再也不會原諒我,然後我們就真的一直沒有聯系,直到現在。”
說完,又點點頭,似乎在确定什麽的樣子,又補了句——“就是這樣。”
阮宥嘉握着手裏的啤酒,恍惚間有種錯覺,她不知道是時間停住了,還是只有程與梵停住了。
應該是後者吧。
音響發出刺啦一聲,将停住的時間打破。
阮宥嘉回過神,周遭一切又變得嘈雜,唯獨身邊的這個人,依舊沉默。
“三年了。”
“我知道。”
“要不我陪你去看看醫生?”
聽到這話,程與梵嘴角扯了一下,一個很淺又很敷衍的笑“你是不是覺得我還沒有好?”
“不是的,我只是覺得...”
“我好了,真的已經好了。”程與梵打斷她“我已經很久沒有做過噩夢,也沒有夢見過聞舸了,而且我跟之前在南港的醫生都有定期聯系,我還做了測試,真的已經好了,我想之所以會突然這樣,可能良心不安吧。”
“屁!”阮宥嘉罵了句,擰着眉頭“我看你才是那個什麽都能扯的人,那件事分明是意外,你為什麽一定要怪在自己頭上不可?”
“別皺眉,小心長皺紋。”程與梵拿檸檬水和她碰杯。
阮宥嘉一把躲開“你少轉移話題!我和你說正經的!”
“算了吧。”程與梵收斂笑容,嘴角抿成一道直線“我也不想怪我自己,但這事兒就是會這樣時不時冒出來一下,可能真的沒法過去。”
你又想逃了?從南港躲到海城,你覺得你還能往哪躲?
阮宥嘉看穿她,但終歸是不忍,沒有戳破,這會兒默聲不語的盯着程與梵,語氣漸緩——
“你想算了,也得給人家一個交代吧,總不能這麽無聲無息的玩消失,畢竟人家忍了你那麽多次。”
“怎麽交代?”
“對不起,會說吧。”
口袋裏時也家的門禁卡還在,程與梵想了又想,自己不僅要說對不起,還要把門禁卡也得物歸原主,這樣她們才算兩清。
可一想到要和時也兩清,程與梵就怎麽都撥不下去這個號碼。
她覺得自己很可恥,只想道歉,不想還門禁卡。
今天來個肥章
這周會随榜單壓字數,如果每天日更的話,那字數就會偏少,隔一天更一章的話,字數就會多一些,我糾結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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