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青山蒼翠,蜿蜒綿長。
昨夜清風觀的寮房下榻了香客。
清晨五時,寮房外的小道姑便開始打掃院落,劈柴、挑水、生火做飯。
差不多八點,時也才蒙蒙然轉醒,從床上爬起來。
她失眠了,習慣了城市的汽車喧嚣,乍一安靜下來,蟲鳴鳥叫倒吵得她不得安寝。
洗漱後,吃過豆腐齋飯,時也去往正殿。
說是正殿,其實也就是一間小木屋。
此觀在臨市郊區,地偏路陡,香火稀疏,不常有人來,能找到這地方的大都是山腳下村鎮裏的居民,自己還是有次拍戲無意間發現的。
超然脫俗,靜心避世。
當下時也便愛上了這裏,覺得這是一個混藏在鋼筋水泥裏的世外桃源,每每心煩意亂,就會來這裏小住幾日。
道姑赤袍加身,手肘搭着一柄拂塵,五十歲開外的年紀,見她前來,便露出慈笑。
“昨夜睡得可好?”
“不好。”時也實話實說“你這裏蚊子太多,半夜老有狗叫,天還沒亮呢,公雞又開始打鳴,滿打滿算我睡了都沒有三個小時,比拍戲還累。”
“是嗎?”道姑拂塵一掃,請她喝茶。
時也端起茶盞“露水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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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不是。”道姑又是拂塵一掃“荷葉多髒吶,拿上面的水來泡茶喝了要生病的,院子裏有自來水,我們是道觀,不是苦觀,沒道理給自己找麻煩。”
時也笑開,自己喜歡這裏,多半和這個道姑也有關系,看着仙風道骨,一張嘴就露餡。
“你光是昨日睡得不好嗎?我瞧你的面色,這段時日睡得應該都不大好吧。”道姑會些岐黃之術,觀人面色便能知其五髒,山腳下的鄉民有個頭疼腦熱多半先會來找她“講講吧,是不是又有心事了?”
時也捧着茶盞,半晌沒吭聲。
“是你父親?”
“不是。”
“母親?”
“也不是。”
道姑了然“那就是姻緣了。”
心事被戳穿,時也臉色稍緋,争辯道:“為什麽一定是姻緣,就不能是別的?”
“你求事業嗎?”
“不求。”
“那不就得了。”道姑掃着拂塵,面色平和淡然“七情六欲,人之本性,你有什麽不好意思的?你若真是無欲無求,那才要出大問題。”
“你一個出家人,說這些真的好嗎?”
“出家人在出家之前,也是凡夫俗子,況且我就是出家了,也還是要吃五谷雜糧,是人就成不了仙,這一點要認。”
時也嘆聲氣,認道:“我以前喜歡的人回來了,可她不理我,還跟我裝不認識,而且性情大變,跟我以前認識的她,完全不一樣。”
道姑問:“那是變好了還是變壞了?”
時也:“不是變好壞的問題,是...是變得我不認識了。”
道姑:“哦,你倆多久沒見?”
時也:“十年。”
道姑一愣,嘴角抿起“正常啊,咱倆要十年沒見,估計也不認識了。”
時也眉目微轉,想了想問:“有沒有破解的方法?”
“你要什麽破解方法?”
“我——”
“道家講究順應自然,無為而治,不執着、不強求、不幹涉。”
時也皺眉“開玩笑,這怎麽行?”
“無量佛壽,我是出家人,你管我問辦法?你指望我給你出謀劃策啊?你也不怕我給你勸成李修緣。”道姑擺了擺手“其實答案已經在你心裏了,何須問我呢?”
“什麽答案?”
“你放不下。”
“那...她呢?”
道姑笑笑,與她開解“現在是講你的心事,你管旁人做什麽?順應自然順的是自己,不是別人。”
一句話觸到了時也的心房,不可避免地思緒亂飛。
那天下雨,原本可以不去琴房練琴。
但自己還是冒雨去了學校。
不為別的,只為前一天,自己和程與梵約好了。
到琴房的那一刻,裏面空空如也,時也心瞬間往下重重一沉,她沒來。
今天有風,雨被吹得斜着下,時也的半個袖子都被打濕了,她沒來也好,時也想着,要是她來了,肯定也要淋雨,她那麽瘦,萬一感冒就不好了。
這麽一想,時也心裏頓時好受多了,她向來會自我安慰。
看着鋼琴,反正來都來了,就不要白跑一趟,剛把譜子拿出來擺上去,琴房門口一聲“時也”,倏地把自己的魂喊了回來。
“程與梵!”
時也又驚又喜,哪還有剛才悻悻恹恹的模樣,十六歲的小姑娘根本不曉得藏匿心思,有什麽全擺在臉上——
“你...你怎麽來了?”
程與梵笑道:“我們昨天不是約好了嗎?”
“可是今天下雨。”
“那你不是也來了。”
時也現在回想起當時的自己,心跳快的不像話,臉肯定也紅了,尤其是程與梵的手覆上自己胳膊的那一刻,到現在也記憶猶新,半個身子都是麻的。
程與梵摸着她被雨打濕的袖子“你淋濕了。”
“沒事的。”
“你今天有沒有別的事情?”
“沒有。”
“那去我家練琴好不好?”
“好嗎?”
“有什麽不好?”
“你爸媽...”
“我不和爸媽住,我和我奶奶一起住。”
那是時也第一次被邀請,也是第一次赴約,更是第一次走近程與梵的領域。
以至于她興奮的上了車才想起來——
“我琴譜落在琴房了——”
“不要緊。”程與梵第二次握住自己的胳膊“我家有。”
她們離得近,肩挨着肩,程與梵身上的味道不停的往自己鼻腔裏鑽,淡淡的...很好聞的果香。
到了她家,時也見到了程與梵的奶奶,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十分和藹的與她們打招呼。
“好漂亮的小姑娘啊。”
“奶奶好。”
“你好你好,小梵啊,好好招待人家。”
“知道了,奶奶。”
之後程與梵便領着時也去了樓上的卧室。
沒有想象中的粉色,也沒有過于奢侈的華麗,卧室幹淨簡單,就是那種很安靜的顏色,跟她這個人尤為合襯。
“時也。”程與梵叫她。
“啊?”
“這個給你。”
程與梵遞給她一件白色連衣裙“你的裙子濕了,換下來吧,這個是我的,只穿過一次,你要是介意的話就算了。”
“不會啊,我不介意。”
時也拿着裙子“我去衛生間換。”
關上門,時也背靠着門板,像是下意識的行為,居然把手裏的裙子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反應過來自己在做什麽,時也的臉都紅到了脖子根,她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像個猥瑣的變态。
她後悔自己不該這樣,但又不可否認的竊喜,因為自己偷到了香。
等再出來的時候,程與梵已經擺好琴譜,在琴凳上落座了。
時也摸了摸自己的臉,慢吞吞的走過去,祈禱自己不要再臉紅,千萬不要讓程與梵察覺出異樣。
程與梵看着她,并沒有發現什麽,只是問她——
“是不是有點大?”
“還好。”
程與梵擡起手,在領口稍有褶皺的地方捋了捋——
“你很漂亮。”
....
時也思緒出神兒,有些事情小的時候是一回事,長大了再翻出來品,就變成了另外一回事。
有沒有一種可能,程與梵并不讨厭自己,她們只是太長時間沒見,需要點時間敘舊,再慢慢把以前的那些事挖出來。
不知思慮了多久,連道姑走了都不知道。
時也扶額,自己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麽挖空心思的去琢磨過一件事了。
——
錯過騎行那天。
微信頁面停在那一個沒發出去的‘你’字上,電話也沒打。
不是程與梵故意不聯系,是她真的忙。
一周開了五個庭,兩個經濟糾紛,一個代位繼承,還有兩個離婚的,案子倒是不難打,就是磨人費神,動辄便要談判,好不容易談妥了,轉頭兒立馬就又翻臉,不是你的少了,就是我的低了,總之都是扯皮的事。
不是二十幾歲那陣兒了,這兩天發量持續走低,喝咖啡就跟喝水差不多。
所以...當她在律所門口看見時也,還以為是自己累出幻覺了。
車門打開,汪園竟在裏面。
小姑娘精神狀态好多了,算了算那件事已經過去了兩個月,網上的輿論也慢慢平息,基本是只要你不搜索關鍵詞,就不會再出現與之相關的內容,那幫媒體見熱度消退,自然也就不再咬着了。
時也戴着墨鏡,微微淺笑:“程律師,先上車吧,這裏不方便說話。”
程與梵大概猜到這人的意圖了,點了點頭“好,等我一下,我去收拾東西。”
“好。”
五分鐘後,程與梵一身灰色西裝,手裏挎着包,坐進了副駕駛。
同時也颔首示意完,便扭頭和汪園攀談起來,詢問一些關于生活學習上的事宜。
時也從後視鏡裏瞥見程與梵嚴肅正經的模樣,心裏哂笑,越看越像高中部裏的年級組長。
程與梵一心二用,這邊跟汪園說話,那邊卻也知道時也在看自己。
這人身上穿的還是第一次來律所的那件卡其色長風衣,頭發披散在肩上,不過沒什麽香水味,就連車裏一慣有的香氛味道也沒有。
忽然,時也脫掉了長風衣,裏面是一條大紅色的露背吊帶長裙,手攏着長發,很随意的撩動便揚起風情。
程與梵眼前一亮。
是真的亮。
原本以為這人臉上的皮膚已經足夠好了,沒想到身上的更好,她是怎麽做到比珍珠還白的?
時也自然注意到程與梵的眼神,低頭掃過自己的胸前,早知道應該穿件深V。
現在的自己和十六歲的自己,可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那天離開清風觀後,時也就想通了,為什麽非要等程與梵聯系自己,自己難道就不能主動來找她?快三十的人,早過了忸怩的年紀,而且自己的假期就快結束,之後進組一定會很忙,錯過這次再等下次,誰知道又要多久,萬一這人變得比之前更加冷漠,自己又該怎麽辦?還不如幹脆一些,于是在汪園提出來想要感謝自己的時候,便做了這樣一個看起來既不唐突也不冒犯的理由。
說是這麽說其實自己也緊張,手心裏攥的都是汗。
車開了好一陣,從旁邊伸來只手,關掉了空調。
時也下意識扭頭去看。
程與梵面無表情“別看我,看路。”
時也“你關空調幹嘛?”
程與梵“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