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68章
薄邁離開南香的第一年一直是一個人生活,不知原晔太忙,還是顧及了他的習慣,總之那一年,原晔一直沒回家,聽說他在市中心有一套不大的三居室。
這一年裏,薄邁沒有重新回到學校,圈子裏的人都知道原家找回了長子,生養在小地方,十七歲辍學,大家都說他上不了臺面,畢竟誰家孩子再混也沒有十幾歲就辍學的。
來年年初,原晔為薄邁舉辦生日會。
那一天,來了很多矜貴的少爺小姐,薄邁站在蛋糕前,覺得自己是電視劇片場打工的。
簡單的寒暄結束,薄邁沒什麽禮貌地獨身去小花園。
他偶遇李良宵,李良宵笑吟吟地探頭看池子裏的魚,問薄邁他能不能喂。
薄邁冷冷說随便。
李良宵喂一半,扭頭問薄邁:“你為什麽辍學啊?”
那是第一次,有人不是用嘲諷的語氣說薄邁十七歲辍學,而是真誠詢問他為什麽會在十七歲就辍學。
當晚,薄邁和原晔一起送走所有客人,薄邁準備上樓睡覺時,原晔叫住他,說有人給他送了一個禮物,就在房間裏。
薄邁不以為然,想着也許就是原晔本人送的,又或者是什麽比較有身份的人送的。
他推門進屋,一團黑影撲上來。
薄邁愣在原地良久,單膝跪地,低着頭摸了摸彪子的腦袋。
彪子一聲沒叫,拼命地舔舐薄邁的手。
薄邁手指摸到彪子的脖頸,發現那裏套了一個長命鎖。
Advertisement
上面刻着一個單字邁。
二十四歲本命年那一年,薄邁應原晔要求跟李良宵一起去了趟寺廟。
那天是個好日子,人很多,一路都在堵車。
車行半山腰,李良宵的車子和旁邊的公交車齊平。
薄邁偏頭看一眼車裏烏泱泱的人,很快收回目光。
李良宵也看過去一眼,他在副駕駛,旁邊公交車李的靠窗人看得清楚。
那是兩個女生,靠窗坐得明顯性格外向一點,穿着天藍色的外套,粉色的內搭,留着短發,不知是不是第一次來這個寺廟,看什麽都新奇,時不時拿手機拍照片,拍完給旁邊人看,旁邊人一頭黑色長發,穿着白色開衫,眉目清秀,表情不多,看到照片略顯敷衍地伸手比個贊,短發女生龇牙作兇,她又彎唇淡淡笑開。
李良宵覺得好玩,胳膊撐在一旁笑眯眯地往外看。
不多時,短發女生扭頭往這邊看,兩個人對視一眼,女生先是一愣,李良宵勾了勾唇,伸手和她say hello,女生明顯有點不好意思,脖子往後縮了縮,躲開了。
李良宵更覺有意思。
但是這時前方通常,車子忽然行駛起來。
小車比公交車走得快,距離很快拉起來。
李良宵跟薄邁說:“哎,你看見那公交車沒,班次有意思啊。”
薄邁說:“沒,什麽?”
李良宵說:“1314啊,要不怎麽說這廟專注求姻緣。”
薄邁:“那你還來。”
李良宵:“我是跟我媽來的好吧。”
薄邁想了想,“杭城最火的是另一個寺廟吧?”
李良宵:“那個也在這條路線上,外地人多一點。”
薄邁本來就是随口一提,興趣不大,他淡淡“嗯”一聲算作回應。
兩個人早上八點吃完早飯從酒店出發,現在都快十一點了還沒到山頂。
十一點二十分,才終于抵達山頂。
人很多,需要排隊,線上購票。
等拿到香,已經快十二點了。
李良宵平時有跟家裏人來寺廟的習慣,一般上香不會拖到十二點。
他催薄邁快點。
薄邁只能大步跟上。
路上李良宵給薄邁介紹,“一共四個大殿,天王殿求姻緣,圓通寶殿上香,求阖家安康,大雄寶殿求吉祥,還有一個毗盧殿……”
行至天王殿門前,李良宵進去拜了笑口常開的彌勒佛,緊接着就帶薄邁去圓通寶殿上香。
今天寺廟裏人雖然多,但是香氣彌漫鼻邊,靜人心。
薄邁看着個個舉香虔拜的善男信女,目光落在香火旺盛的香爐中。
“怎麽還沒燒?”李良宵過來問薄邁。
薄邁說:“馬上。”
李良宵笑着問:“怎麽一點也不急,你就沒有求菩薩幫忙的?”
薄邁眼前忽然就閃過了陌笙的面孔。
那麽多年,他似乎只記得陌笙最後在醫院裏的冰冷面孔。
她神情很淡,眼睛裏是徹頭徹尾的冷漠。
薄邁想起剛剛彌勒佛笑口常開的模樣,勾唇笑了下,這笑難辨,似自嘲又似譏諷。
“佛渡善人,鐵石心腸的人估計是不會聽佛勸告的。”
“你這話說的佛好小氣哦,”李良宵笑着說,“佛渡萬千。”
薄邁微微怔了一下。
他看向李良宵,李良宵仍舊是笑意吟吟的模樣。
好一會兒,薄邁才“哦”一聲,“那是我小氣了呗。”
然後轉身燃香敬香。
結束後,李良宵問:“要不要上去轉轉?”
薄邁說:“不了。”
李良宵:“大老遠跑過來就這麽走了?”
薄邁:“走呗。”
因為不打算再逛其他殿,便直接從側邊一路爬高。
路過其中一個商店時,李良宵看見剛剛公交車上那個短發女生在門口拉同伴進去。
同伴明顯不想去,最後不得不陪着一起進去。
短發女生笑得燦爛,眼睛一瞥再次和李良宵對視上。
李良宵回以同樣燦爛的笑。
女生躲閃了下目光,拉着同伴進商店了。
“走不走?”薄邁這時問。
“來了。”李良宵說。
說着李良宵又停了下來,他莫名笑了下,說:“剛剛有個女的……”
沒說完。
薄邁問:“什麽?”
他下意識瞥了眼剛剛李良宵看去的方向,瞥見一個穿着開衫的黑長發女生,女生側着站,正在看櫃臺裏展示的飾品。
大概是覺得頭發有些遮眼,她擡手捋起側臉長發,正要勾在耳朵上,薄邁聽見旁邊李良宵說一句:“沒事,走吧。”
薄邁收回目光,只有餘光瞥見女生白皙的皮膚和流暢的側顏,他心跳莫名重了一下,随後看過去,女生已經轉向另一側,背對着他。
莫名的,薄邁沒有上前。
這些年,他遇到過很多人。
每一次,他都沒有上前。
“嗯?走不走啊?”這次是李良宵在催。
輪到薄邁一聲淡淡的,“來了。”
同年冬至,彪子沒有走過這個冬天。
南方很少會下雪,即便是寒冬臘月也難見雪。
可這一年的冬至卻莫名飄了幾粒零丁雪花。
薄邁站在窗前,望着窗外如柳絮一般的花朵。
他望了很久,心想自己果然一如既往地讨厭冬天。
晚上臨睡前,薄邁接到一通陌生電話。
那一刻,他不知道自己希望這電話是誰打來的。
他一直看着手機屏幕暗下去。
再次亮起的時候,他才接通。
“喂。”對面人音色如舊。
薄邁猜想她那麽愛美,如今日子又過得不多,大概面貌也沒怎麽變。
“我記得彪子也是冬天帶到家裏去的吧。”薄晴說。
薄邁淡淡“嗯”了一聲。
“挺好的哦,”薄晴說,“從哪兒來到哪兒去。”
薄邁沒接話。
好一會兒,他才問:“那個長命鎖是我媽給我的嗎?”
薄晴靜了一會兒,笑着說:“是呀。
“是我的給你呀。”
“哦,”這次薄邁沉默了很久,兩個人都沒有挂電話,薄邁聽到薄晴那邊似乎不是沉默的晚上,他問,“你在國外嗎?”
“對的,”薄晴說,“在我男朋友家裏。”
薄邁“嗯”了一聲:“過得好嗎?”
薄晴聲音輕快,“好呀好呀。”
“薄邁,大家都很好。”薄晴說。
是麽。
又是只有我不好呗。
薄邁扯了扯唇,覺得再聊下去就沒意思了。
他“哦”了一聲:“再見。”
電話挂斷,薄邁側身鑽進被窩裏。
他一直都沒有從被窩裏鑽出來。
這是屬于他一個人的漫長冬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