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薄晴今天心情一般, 關倩茹能感覺到,不過薄晴今天的購買欲挺高,看了好幾件衣服都沒看價格, 有些甚至懶得試,偶爾關倩茹說句“還不錯”,薄晴就會說:“給你也買一件?”
關倩茹問:“你發財了?”
薄晴哼笑一聲, 說不上來是喜悅還是譏諷, 她道:“是啊, 就差一夜暴富了。”
關倩茹:“那麽厲害, 一人得道, 雞犬升天, 你家狗崽子這下也不用賣苦力了。”
薄晴微妙地沉默了下。
關倩茹注意到,“怎麽了?”
薄晴忽然沒了所有的興致。
她放下手裏的衣服,難得一臉正經,跟關倩茹說:“你陪我喝酒去吧。”
關倩茹倒是沒什麽問題,說:“行。”
薄晴以往都是晚上喝酒,下午即便喝也是在什麽KTV,關倩茹則正好相反, 她以前都是睜眼就開始喝,晚上昏昏沉沉。
今天難得碰上關倩茹的場子, 關倩茹笑着問:“什麽量啊?”
薄晴笑一聲,豎起一根手指。
關倩茹“嘁”一聲,動作麻利地開了幾瓶啤酒放在桌子上, 然後托着臉說:“我以前才是一直喝。”
薄晴先灌一口潤潤口,随口問:“為什麽?”
關倩茹:“心裏不舒坦呗, 腦子一清醒,日子就過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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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晴:“為什麽?”
這次輪到關倩茹沉默。
關倩茹和薄晴現在算得上關系很好的朋友, 她們知道彼此的家庭情況和現狀,每天一起鍛煉,偶爾出去逛街喝奶茶。
至少在關倩茹心裏,薄晴是她的好朋友。
她已經很多年沒有好朋友了。
“因為我老公出軌了,”關倩茹說,“我和他是自由戀愛,談了七年戀愛,你知道七年戀愛什麽概念嗎?”
“還真不知道,我這輩子談過最長的戀愛都沒超過七個星期。”薄晴說。
關倩茹笑一下,問:“你負過人心嗎?”
薄晴撐着臉笑了,“談戀愛就談戀愛,負心走心的,那多沒意思啊。”
關倩茹也笑,“是吧,因為你們都差不多,但我不一樣,我愛他,而且我知道,他愛我。”
薄晴:“放狗屁,愛你還會出軌?”
關倩茹笑,“是啊,我也想不明白。”
“是不是有什麽誤會?”薄晴問。
關倩茹搖頭,“他說了,他一時鬼迷心竅。”
薄晴:“哦。”
“那女的長什麽樣?”薄晴忽然問。
關倩茹眯眼回憶了下,發現時間太久,記憶裏居然只有陌盛行當時驚慌的嘴臉,至于什麽女人,她完全不記得了。
也許于她而言,那個女人是誰,長什麽樣,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有那麽一個女人。
她失笑地搖頭,“忘了。”
薄晴:“這也能忘?這如果是我老公找的女人,我怎麽着也要跟她比一比誰的臉漂亮,誰的屁股大。”
關倩茹說:“年輕談戀愛的時候才會這樣,總覺得自己哪兒都不夠好,總有人比自己更好,結了婚就不一樣了,結了婚只在乎他自己,在乎這個家庭。”
薄晴“哦”一聲:“那我沒結過。”
關倩茹笑:“那你考慮結嗎?”
薄晴:“不吧,我年輕的時候就不想結婚,我知道你想什麽,以為是我兒子拖的我是吧,笑話,你知道有多少男人願意幫我養兒子嗎?我不樂意而已。我就喜歡一個人,談戀愛的時候親親我我,散夥的時候各回各家,一個人看看電視吃吃飯,高興了使喚兒子刷碗拖地,不高興了一個人出去吃肯德基,別提多快樂了。”
關倩茹樂了,“那你兒子過得一般啊。”
薄晴聽了這話,原本臉上輕松的笑淡了些,“是吧,他是過得挺一般的,但是沒辦法,我天生就自私,哪怕當時一沖勁想養着他,後面也會煩,我本來就不是能養孩子的人。”
“我盡力了。”薄晴不知道在跟誰說。
關倩茹知道反正不是跟她說,所以聽見也當沒聽見。
倆人一直喝到太陽落山,薄晴徹底不清醒,關倩茹不知道薄晴家在哪兒,只能把薄晴帶回自己家。
陌笙完全沒想到有一天,薄晴會出現在她的家裏,關倩茹的床上。
關倩茹給薄晴脫衣服,擦臉,倒水,待她像待一個不成熟的妹妹。
陌笙在一旁看着,眼裏極盡冷漠。
她覺得自己甚至要看不懂這個世界了。
等薄晴和關倩茹都睡下,家裏一片寧靜。
唯有陌笙的房間,沉寂的像沒有人似的。
她坐在椅子上,看着桌子上的草稿紙,上面寫寫畫畫,很多痕跡,如同她心中掠過的狂風,掀起的荊棘雜草。
陌笙忽然覺得一切都沒了意義。
她本意就是要關倩茹得知薄晴家裏一團糟後,能開心點,可現在,關倩茹似乎更希望薄晴家裏安穩一些。
畢竟,薄晴是關倩茹那麽多年,唯一的好朋友。
盡管關倩茹并不知道薄晴就是當年那個女人。
但是很多時候,尤其是于此刻的關倩茹而言,真相并不重要,關倩茹需要向前看。
過去的,就當被陌盛行帶走了吧。
如同清明那場雨,縱使濕漉漉,但總會天晴的。
陌笙又盯着那兩張草稿紙看很久,然後并沒有什麽情緒反應地,擡手拿起來,撕掉。
撕碎。
她把一切丢進垃圾桶,明明垃圾桶是半空的狀态,她還是将垃圾袋收攏,扔了出去。
她換了一個新的垃圾袋。
陌笙看着空空如也的新的垃圾袋,微微斂下眸,然後拿起一本物理資料,沉心做題。
期間手機響了兩次,陌笙并沒有投過去一分注意力,而是更為專心地沉浸在題海中。
臨睡前,陌笙才拿起手機看一眼時間,順便打開了微信。
意料之中,是薄邁發來的消息。
【薄邁:睡沒。】
二十七分鐘後。
【薄邁:晚安。】
印象中,薄邁很少會主動說這些。
他永遠都是懶懶地一擡下巴,或者敷衍至極地發個句號,再或者像恩賞一般回個“嗯”。
陌笙是個做事很有規劃和目标的人,她曾在心裏計算,大概需要多久,薄邁才會主動說出“晚安”兩個字。
如今過去了多久。
陌笙思考了一下,發現自己其實并沒有把時間計算得很清楚。
她不知不覺忘記了。
她只能一直往回想,回到最初被薄晴招招手喊過去的那晚。
那晚大雪紛飛,是寒冬臘月。
而今,已将至初夏。
夏天要到了。
陌笙曾和薄邁說過,她喜歡北方,因為她喜歡冬天。
她确實很喜歡喜歡冬天,喜歡冬天的大雪和寂靜的夜,喜歡路邊冒着煙的紅薯爐子,喜歡可以鑽進關倩茹暖呼呼被窩的冬天的晚上,喜歡因為冰天雪地陌盛行無法動工不得已在家休息的冬天。
可那是從前。
長大以後,她就再也不喜歡冬天了。
冬天太冷,雪很大,地很滑,她沒辦法走得很快,沒辦法一放學就到家查看關倩茹是否亂糟糟的情況,更沒辦法解決關倩茹因為冷而虛弱的身體。
在冬天,她有太多沒辦法了。
所以她更喜歡夏天。
更喜歡南方。
如今,夏天終于要到了。
……
薄晴是半夜醒的,醒了以後發現自己手機在旁邊關機了,正要去拿,旁邊關倩茹醒了。
“要什麽?”她問。
薄晴說:“手機。”
關倩茹起身去拿,薄晴則坐起來打量這個房間。
普通的三居室,大小肯定不如薄晴家的院子,但是某種程度上,卻比那個院子溫馨很多。
薄晴四下看,扭頭看到床頭櫃上有幾個藥瓶子。
薄晴這才想起來問:“你什麽病啊,那麽多藥。”
關倩茹把手機遞給薄晴,說:“抑郁症。”
薄晴一頓,“因為男人?”
和薄晴相處久之後,關倩茹逐漸意識到因為一個男人放棄自我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她其實不太想承認,但因為對方是薄晴,她點了頭。
“嗯。”
薄晴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麽,她盤腿而坐,“大姐,到底是什麽男人?我真的想見識見識啊。”
關倩茹樂了下,“還真不行了,他死了。”
薄晴一想也是,啧啧道:“下輩子吧,下輩子遇到我就知道你有多好了。”
“你比我好。”關倩茹說。
薄晴“喲”一聲。
關倩茹笑:“某種程度上。”
薄晴想了下,“很多程度上。”
關倩茹在被窩裏踹了下薄晴,薄晴笑着打開手機,看到有兩個未接來電,都是陌生號碼。
她“啧”了一聲,放下手機。
關倩茹問:“怎麽了?”
薄晴說:“媽的,養兒子不如養條狗,一個電話也沒有。”
關倩茹:“以前也沒看你天天念叨兒子。”
薄晴一頓,嘆了口氣,往外看,她背對着關倩茹,關倩茹看不到她的神色,只聽到嘆了口氣,說:“是啊,忘了以前多盯幾眼了。”
關倩茹知道薄晴也許遇到了什麽事情,大概率是她兒子的事情,但是每次話頭提起薄晴都沒有往下延展的意思,關倩茹便也“善解人意”地不關注。
天亮一些,薄晴要走,關倩茹本來沒想送她,薄晴卻要請她吃早飯,關倩茹一想自己反正也睡不着了,便收拾收拾起床了。
關倩茹在衛生間的時候,薄晴沒忍住,去了陌笙的房間。
她小心翼翼推開門,看見陌笙在床上睡着,小姑娘睡着了以後哪哪兒都乖,哪怕已經成人,落在她們這種大人眼裏,看着也像個布娃娃。
薄晴勾唇笑了下,輕輕将門帶上了。
吃完飯,薄晴多要了一份要關倩茹帶給陌笙,關倩茹沒客氣。
關倩茹:“你回家?”
薄晴:“是啊,多回去看兩眼,再不看沒得看咯。”
關倩茹一笑,“去吧。”
薄晴和關倩茹對視一笑,“改天再聊。”
關倩茹說行。
薄晴本來都走了,想起家裏還有個崽子,又折返要了份早飯,再出門時,身邊多了一個男人。
男人沖她笑了下。
薄晴上上下下掃了眼男人,露出不屑的表情。
男人笑了下,“不認得我了吧。”
薄晴挑眉,有點意外自己還認識這種男人。
坦白說這男人看着實在不太體面,穿着洗得發白的衣服,整個人也不修邊幅。
薄晴這個人雖然浪了點,但也是挑着浪,畢竟自己有資本,她以往接觸的不說是什麽大富大貴的,最起碼也得是着裝體面出手闊綽的男人。
“要不就說你們女人是最無情的,有錢的時候喊哥,現在喊我什麽?”
薄晴樂了,“師傅你誰啊?”
男人一時有點惱,但是想想自己這模樣,又反駁不了,氣笑了。
“也行,以後修鎖什麽可以找我。”
薄晴比個ok的手勢,“行。”
薄晴正要走,男人忽然說:“你跟老陌她媳婦本來就認識?”
薄晴敏銳地捕捉到“陌”字,停下來,看向男人,“誰?”
男人朝着剛剛關倩茹離開的方向揚揚下巴。
薄晴皺眉,“我問老陌是誰。”
男人“啧”一聲,“西廠還記得不?當時大老板帶你過來,老陌陪的酒你忘了?”
我操。
薄晴幾乎一下子就想起來了。
因為那個“老陌”是她唯一一次例外。
她說過,她向來只跟有點小錢的人在一起,但是老陌是她見過長得不錯的人,雖然在工地上弄得灰頭土臉,可她一眼就能看到他立體英俊的五官。
她當時問他結婚沒有,他說沒有。
所以後來被她老婆捉/奸在床,她直呼晦氣。
擱平時,她怎麽都不會吃虧,那次實在理虧,原配發瘋時她都沒還手。
居然是關倩茹嗎?
薄晴一點也想不起來了。
她只記得那女人長得還不錯,還有個很好看的女兒——
薄晴驀地想起陌笙。
是陌笙。
沒錯,那個小女孩,是陌笙。
這些年,關倩茹變化太大了,可她沒有變,關倩茹因為記憶混亂不記得她,陌笙記得嗎?
不知為什麽,這種相隔多年,忽然意識到的“緣分”讓薄晴後背起了一身冷汗。
薄晴以為是自己理虧的原因。
她一時有些抓耳撓腮。
男人還以為自己說對了,陰陽怪氣地稱贊,“你們女人牛逼哈。”
薄晴腦子亂,懶得應付,就随口道:“廢話,不牛逼怎麽生的你們男人?”
說完沒管男人反應,大步往家走。
一路上,薄晴思緒亂得很。
她最近實在太多事情了,本想好好跟薄邁說兩句話,結果到家和正要出門的薄邁撞個迎面,沒忍住又陰陽怪氣道:“最近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薄邁比她更會氣人,“是啊,東西各一個,還不趕緊把你腦子拎出來曬曬。”
薄晴深吸一口氣,擡腳就往屋裏走。
薄邁瞥見她手裏的東西,“什麽東西?”
薄晴:“狗糧。”
薄邁也不客氣,跟過去搶走,“謝謝。”
薄晴氣地原地叉腰,“大早上上哪兒去?”
薄邁捏一個包子丢嘴裏,含糊不清道:“說幾遍?掙老婆本,你老年癡呆那麽早?”
薄晴深吸一口氣,正要罵人,薄邁随手丢一個包子給彪子,飛快地閃人。
薄晴瞪着空蕩蕩的院子,半天沒反應過來,等緩過來勁兒,只剩彪子和她大眼瞪小眼。
“看什麽看!當真是都喂到狗肚子裏去了!”
說完薄晴轉身往屋裏走,一叫踹開門,巨響宛若一記重錘砸在薄晴腦門。她恍一下神,忽然意識到薄邁不是第一次說“掙老婆本”了。
從小到大,大概是基于她的耳濡目染,薄邁确實喜歡滿嘴跑火車,不管好壞賴話都是張口就來,心裏毫無負罪感。
可他很少重複。
玩把戲當然一天一個樣才好玩。
除非這是事實。
薄晴蹙眉,想起陌笙的乖巧模樣,她小時候的模樣也一閃而過,薄晴記得她那雙眼睛,大雪天裏也亮亮的。
驀地,薄晴忽然想起薄邁說過的那句話。
【還真不是我磕的她麗嘉。】
此刻,太陽初升,豔陽如一張巨大的網,鋪蓋在整個院子當頭。
堂屋的門大開,一束光照在薄晴後背,她身上一片暖洋洋的,光影照在地上,如同新拓的一條光明大道。
那一瞬間,這光不知為何照進了薄晴的心裏。
照得她一切都通透了。
薄晴後知後覺地想,原來是這樣。
原來,她圖的是這些。
該怎麽辦呢。
薄晴想着,走到屋裏,緩緩坐下來。
陽光此刻直照在她的臉上,她看向薄邁房間的方向,愈漸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