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陌笙買的是上午十點半的高鐵票,一個半小時抵達目的地,半個小時到酒店,正好可以辦理入住。
整個流程不急不緩的。
不知道是離開了家,還是見了新鮮事物,關倩茹看上去心情好很多,甚至主動拉陌笙去逛商場。
今年是猴年,巧的是,陌盛行屬猴。
除此之外,陌笙家裏再無屬猴的。
商場處處都是猴,各式各樣的猴,陌笙和關倩茹不約而同地都不提屬相相關的東西,只是随便逛逛。
途徑一家聖誕主題的精品店時,關倩茹來了興致,跟陌笙說:“給你買個圍巾和帽子戴。”
陌笙看一眼店鋪裝修,說:“不用,我又用不到那些。”
“怎麽用不到,開學起那麽早不冷啊。”
說着不容拒絕地将陌笙拉進去。
最終關倩茹只給陌笙買了一副手套,因為陌笙死活不要別的。
陌笙甚至覺得這副手套她也不需要,可是難得關倩茹心情好,她也不想太掃興,于是便挑一個最便宜的。
商場門口有做抽獎活動的,關倩茹拉着陌笙湊熱鬧,出乎意料地,陌笙抽中一個打火機。
防風火,藍焰,看着很高級。
關倩茹挺高興,“喲,還禮了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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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笙立馬裝進口袋,“你想都不要想。”
關倩茹“啧”一聲:“你要這做什麽?扔了多浪費。”
“你管我。”
“行,那咱倆今天就各逛各的。”關倩茹也橫起來。
子女跟父母出行大概沒有不吵架的,更何況是本就不和諧的陌笙和關倩茹。
陌笙一早便預料她們母女倆會吵個不停,所以這一小吵她根本沒放心上,拐個彎就心平氣和地問關倩茹吃什麽,關倩茹沒好氣:“吃/屎!”
陌笙很淡定,“哦,洗手間在前面。”
關倩茹擡手甩陌笙胳膊上一巴掌。
陌笙穿得多,一巴掌抽過來她不痛不癢的,恰巧路過一家面館,她問:“吃不吃?”
關倩茹先一步擡腳進去。
陌笙也跟上去。
關倩茹精神好歸精神好,身體狀況總歸是有點跟不上,所以飯後簡單逛逛消個食陌笙便帶關倩茹回酒店了。
關倩茹到酒店沒多久就睡下了,陌笙在飄窗上坐着寫作業。
手機震動起來。
陌笙看一眼來電顯示,拿起手機轉身離開房間。
酒店走廊安靜,盡頭電梯房有小孩嬉鬧。
陌笙走到窗戶旁,接通電話。
“喂,”下午三點,薄邁可能是剛睡醒,聲音有點沙啞,惺忪意味很濃,聽到這邊的吵鬧,他不太爽地問,“不是在醫院?那麽吵?”
陌笙說:“就是在醫院才那麽吵。”
薄邁聲音有點譏諷,“省城還那麽沒素質。”
“來省城看病的又不全是省城人,”陌笙說,“總有不得不來的人。”
薄邁沒再說話。
兩個人都沉默,顯得小孩的嬉鬧更清楚。
片刻,薄邁那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很快響起風聲和腳步聲,然後是水龍頭的聲音。
沒一會兒,薄邁問:“中午吃的什麽?”
陌笙說:“好像是面條吧。”
“好像?”薄邁問,“你什麽記性,這才過去多久?”
陌笙先是沉默不語,片刻嘆了口氣,“忙忘了。”
“醫生怎麽說?”薄邁問。
陌笙随口敷衍:“就那樣。”
“就那樣是什麽樣?”薄邁大有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
陌笙又沒說話。
陌笙站在窗戶前,高空冷風更刺骨,吹到人臉上讓人頭腦都清醒。
她眺望着遠方,俯瞰城市樓宇。
沒一會兒,她喚:“薄邁。”
“幹什麽。”薄邁口吻很所謂。
她問:“你是想我了嗎?”
薄邁那邊沒了聲音。
大概十幾秒,那邊傳來咀嚼的聲音。
薄邁在慢條斯理地吃飯,似乎沒聽見陌笙的問話。
陌笙眼裏閃過一絲淡淡的譏諷,如風一般,稍瞬即逝。
有小孩不小心撞到她,陌笙眼疾手快扶住小孩,小孩仰頭看她一眼,只見陌笙眼裏臉上一片冷漠,小孩瑟縮一下,噤聲跑開。
耳邊一下子安靜,陌笙在一片安靜中輕輕嘆了口氣。
“薄邁,我挂了。”
“去幹什麽?”薄邁問。
陌笙說:“有點累。”
“哦,那挂吧。”
陌笙無聲挑了挑眉,靜等三五秒,擡手挂斷電話。
不到五點鐘,關倩茹醒了,陌笙問她晚上想吃什麽,關倩茹說不知道,也不想出去,陌笙便直接叫了外賣。
晚上陌笙給關倩茹找一部影片,關倩茹看一半再次睡下。
夜深人靜,陌笙不急不緩地坐在臺燈前寫作業。
之後的每一天,薄邁都會給陌笙打電話,有時候陌笙會接,如果她和關倩茹在外面逛街,就佯裝沒聽見。
等得了空隙再給薄邁回過去。
薄邁總要嘴上欠幾句,然後兩個人沒頭沒尾地說兩句,再挂斷。
除夕晚上,陌笙帶關倩茹去吃了火鍋。
一家很中式特色的潮汕火鍋。
飯後她們去步行街,人群湧動,标志性的大廈循環滾動四個大字:新年快樂。
過年這回事,好像要麽老家氛圍濃,要麽大城市氛圍濃,南香縣一個縣城夾在中間不上不下,總是差點意思。
途徑一片人工湖時,陌笙拍了一張照片,彩信發給薄邁。
薄邁幾乎下一秒就撥來電話。
這會兒關倩茹去衛生間了,陌笙便接了。
他那邊很安靜。
陌笙有點好奇,“你在家嗎?好安靜。”
薄邁一句話沒說,不知做了什麽,那邊忽然吵鬧起來。
“喲,薄哥這是報備行程呢?”
“是嫂子不?嫂子哎!現場都是兄弟!薄哥一個人來的!”
“快快快,唱一首《真心愛人》送給薄哥。”
下一秒,所有聲音消失。
似乎是被房門阻隔。
陌笙不提剛剛電話裏他們喲呵的那些,問:“你去唱歌了?”
薄邁也沒提。
“他們閑着沒事。”薄邁聲音含糊不清的。
“薄邁,你在抽煙嗎?”陌笙問。
薄邁輕哼一聲,像在笑,“怎麽,管我?”
陌笙說:“沒有,給你準備了一個新年禮物。”
“喲。”薄邁吊兒郎當。
陌笙說:“你會喜歡的。”
薄邁沒說順着說會喜歡,也沒欠了吧唧地出聲嘲諷。
“還有閑錢買這玩意兒?”
陌笙輕輕笑一聲:“抽獎中的。”
薄邁又一聲:“喲?”
他似乎心情不錯。
遠處關倩茹從人群中往這邊走,陌笙看着關倩茹離自己越來越近,跟薄邁輕聲說:“薄邁,我從來沒中過獎。
“這是我運氣最好的一次。”
說完,關倩茹距離陌笙只有一米遠。
陌笙沒等薄邁說什麽,直接把電話挂掉。
關倩茹好奇問:“誰的電話?”
陌笙随口說:“推銷的。”
關倩茹“哦”一聲,沒當回事。
口袋裏手機再次震動。
陌笙掏出來看一眼,薄邁發來一條:【?】
陌笙回:【有點事。】
薄邁沒再回。
陌笙重新将手機放回口袋,再沒掏出第二次。
為了感受大城市的新年氛圍,陌笙和關倩茹擠着人群在廣場等到了零點,零點一刻,無數人放走手中的氣球,五顏六色中,淺淡的月亮卻沒有失去自己的皎潔,反而顯得愈發明亮輕柔。
陌笙看着那月光,耳邊此起彼伏的呼喊:“新年快樂!”
胳膊忽然被人挽住。
陌笙偏頭,看到是關倩茹。
關倩茹也在仰頭看着這一切,笑着說:“新年快樂啊。”
很微妙的一瞬間,陌笙熱淚盈眶。
她頸間滾動幾下,咽下呼之欲出的哽咽,待情緒平靜,才淡淡:“嗯。新年快樂。”
年後初一母女倆睡到中午才起,午飯随便應付一下,下午在酒店裏看電影,看着看着關倩茹忽然問:“我們去影院看?”
陌笙立刻買票。
晚上在附近的小吃街從頭吃到尾,街頭有人擺攤講相聲,一堆人圍着笑了又笑。
初二,按規矩來說應該回娘家。
陌笙的姥姥姥爺還在世,關倩茹應該帶着孩子回去的,可是關倩茹一直沒提此事。
初三,關倩茹接到一通電話。
是關倩茹舅舅打來的。
按輩分,陌笙該喊舅姥爺。
電話裏大吵大鬧,見縫插針間,關倩茹聽清事情原委:陌笙的爺爺突發腦梗,陌笙的奶奶去陌笙的姥姥姥爺家借錢,陌笙的姥爺因為女兒婚姻不順連帶着看男方全家都不順眼,所以別說借錢,一張好臉都沒給陌笙的奶奶,陌笙的奶奶氣得當場暈厥,送到醫院時陌笙的爺爺也剛好死亡。
陌笙的姥姥姥爺聽聞消息一個吓得不清醒,一個吓得舌根發硬說不出話。
陌盛行是獨子,死的時候父LJ母白發送黑發人,這些年,兩位老人沒有一個人過得平和。
如今家裏只剩一個什麽都做不得老太婆,天塌了也不過如此。
關倩茹和陌笙當時在酒店裏剛醒,昨晚的興高采烈仿佛就在上一秒,仿佛在夢中。
如今大夢初醒,一切回到命中注定的軌道。
自這通電話打來,陌笙便大腦一片空白。
待她重新坐上高鐵,風景迅速倒退,也猶如這幾日光景撤離。
下了高鐵,直接包私家車回老家。
鎮醫院環境很差,年關來往全是人,病房像菜市場,走廊更是人滿為患。
陌笙的姥姥姥爺看見關倩茹猶如看見救命稻草,抱着女兒不肯撒手,陌笙的奶奶醒來後聽聞老頭過世,又暈厥過去。
姥姥姥爺叫苦連天,紛紛說自己一根手指頭也沒碰她,更沒有閑錢往外借,他們自己一塊錢都要掰成三天用,哪還有錢拿去治病。
舅姥爺唉聲嘆氣,無法斷案。
這件事究竟錯在哪裏,錯在誰。
似乎誰也說不清楚,誰也道不明白。
陌笙在一片混亂中,被關倩茹護在身後。
待陌笙奶奶再次醒來後,大喊大鬧關倩茹是掃把星,克他們全家,陌笙也不是什麽好貨色,擱以前就該跟着關倩茹一起發配成軍/妓。
關倩茹自始至終都很冷靜,唯獨聽到這句話時指着陌笙奶奶說:“這話別讓我聽見第二次。”
陌笙奶奶現在舉目無親,孤寡一人,被關倩茹指得一句話都說不出口,抽抽噎噎地開始哭。
最終關倩茹甩給陌笙奶奶一萬塊錢,帶着自家人走了。
離開醫院時,陌笙邊走邊回頭看着病床上的奶奶。
其實陌笙對奶奶沒有什麽印象,她只知道奶奶不喜歡自己,因為她是個女孩子。小時候逢年過節陌盛行帶她回老家,奶奶寧願把糖給其他家的孫子吃都不會給她,她饞了就罵她嘴賤骨頭賤,她聽了難受卻不敢告訴關倩茹,因為她怕關倩茹又跟奶奶吵架,到時候全家節日過得都不開心。
可如今,記憶裏總是跋扈的老太婆像忽然被抽幹了骨髓一般,如冬日裏搖搖欲墜的幹癟樹幹。她渾身上下不見一絲生氣,頭發不經風吹都會搖晃,皮膚像樹皮,褶皺如刀痕。
那一刻,陌笙似乎感受到比陌盛行離開更直觀的死亡氣息。
從醫院離開,關倩茹送姥姥姥爺回家,回家後,關倩茹讓陌笙在門外等着,她和姥姥姥爺說話,不知說到了什麽,關倩茹站在院子裏大喊:“你們想都不要想!你們當她是什麽?是誰?她是姓陌,可她是我女兒!”
陌笙站在門外,不知裏面發生了什麽,但是她很清楚,大概事關着她。
她想推門進去,卻在推門的一瞬間,和出來的關倩茹撞個正面。
關倩茹一句話沒說,拽着她就走了。
那晚陌笙睡在自己的床上,耳邊各種聲音震耳欲聾,她翻來覆去睡不着覺,直到窗外不知何時又飄起大雪。
這一夜過去,全城覆白,純潔得仿佛一切過往了無痕跡。
可當冰雪消融,取而代之的是更為肮髒的泥濘。
陌笙望着無窮無盡的天幕,似乎在風裏聽到舅老爺那句唉聲嘆氣。
“怨誰啊,唉,這都怨誰啊。”
是啊。
怨誰呢?
萬事萬物,究竟源起何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