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冬日,斜沙城的天黑得很快。酉時差不多就黑蒙蒙的了。
外面出來打發時間的人也少了。
酒肆挨着的各家鋪子陸續關門。客人散去,空曠空間裏那霸道的香味就更濃了。
酒肆隔壁是食肆。
店門不大,但也是街坊鄰居吃了好幾十年的老館子了。這會兒老板坐在自家店裏,就對着東邊伸長了脖子看。
他媳婦跟他一起,越聞這心裏就越忐忑。
“當家的,你說這東邊不會要開食肆吧。”
男人直起身,也說不定。
見自家媳婦臉色不好,他拍着女人肩膀:“不管人家的。”
“咱們這店做了幾代人了,不怕。”
如此想的,還有這一條街上其他賣吃食的店。
斜沙城裏的人有窮的,自然也有手頭寬裕的。但人就是那麽些人,來了你家吃,就不會來我家。
所以要是真的又出現一個競争對手,且還是完全未知,能做出大家都做不出來的東西,那自然令人恐懼。
不過大家的擔憂,戚昔完全不知道。
他只不過是想将鋪子裏的酒水賣完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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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也黑了,各家各戶陸續亮起了油燈或是蠟燭。
家裏窮一點的,就早早睡下。也能剩下些燈油錢。
确保東西都收好了,戚昔也回房睡覺。
泡了熱水澡,戚昔窩進厚實的被窩裏。他看着跳動的燭火,輕輕打了個呵欠。
半張臉縮在被子邊緣,白皙的皮膚瞧着比被子還柔軟細膩。露出來的眼睛如水清澈,不過透着疲乏。
他無意識地在被子上蹭蹭。
緊接着也撐不住困意,吹滅了燭火,安靜睡下。
一夜多夢,早晨醒來,戚昔連頭發都透着無精打采。
他揉了揉鼻子,又往被子裏縮了縮。
一直睡到舒服了,才慢吞吞地從被窩裏伸出一只手。
潔白的衣袖移到大臂,露出來的小手臂上青色的血管蔓延。到手腕處,骨頭微微凸起。
細長的五指張開,摸索着将貼身的衣服撈進去被窩溫着。
收拾一番,不想做飯便去隔壁大娘家裏買上兩個酸菜包子吃完,肚子就飽了。
路面上的雪不知道幾時又被清掃了。
路面還算看得過去。
戚昔仰頭看了一眼天,轉回身,将之前寫好的牌子拿出來,随後便進門了。
“當家的,瞧瞧那上面寫的什麽?”他一走,宋四娘立馬讓自家男人看。
“酒肆開業……”
“小公子開酒肆!”
宋倉擺擺手:“多半是開着玩兒的。”
宋四娘想着那打眼一看就金貴的人,第一想法也覺得是玩兒的。
可又一想到他看人的眼神。
她覺着不對。
“不該是玩兒的。”
不管是不是玩兒,對于老顧客們來說,這酒肆能重開就是令人高興的事兒。
沒多時,酒肆便有了客人。
戚昔從櫃臺後頭的椅子上站起來。“喝點什麽?”
李富貴一驚,愣愣看着戚昔。
“小公子,你還真要開啊!”
戚昔:“還剩得有些酒。”
李富貴不自在地挪到桌邊,見戚昔站着,他腦袋一軸,不知怎麽也站着。
戚昔重複一般:“喝點什麽?”
李富貴下意識答:“雲山釀。”
戚昔:“這個沒有,其他的有。”
李富貴搓了搓手,不去看戚昔那張極能唬人的臉。明明一看就不是當酒肆老板的樣子。
“那就來桃花醉,一盤那什麽木耳,一疊花生米。”
戚昔點點頭:“稍等。”
戚昔入了簾子後。
李富貴瞧不見他的身影,才悄悄拍着胸口,呼出一口氣。
這小公子看着不像是開鋪子,像是去鋪子吃飯的。
“就你一個。”
後頭傳來聲音。
李富貴轉身,見是關掌櫃,一把拉着他坐下。
“我說,這小少爺什麽來頭。他都在你那兒住了那麽久了,你也不知道?”
“哎喲,喝個酒把我吓得。”
他瞧瞧那停下晃動的簾子,湊在關掌櫃的耳邊小聲道:“話都不敢說。”
關掌櫃嘲諷:“怕什麽,咱家少爺心慈着呢。”
“問你呢,哪家的?”
關掌櫃搖頭,見門邊一抹青色的衣擺,立馬嚷嚷道:“小公子啊,開業也不告訴我老關一聲。也好讓我來捧個場啊!”
李富貴瞧着他那谄媚樣,撇撇嘴。
他也打心底猜測,能得這姓關的端着的人,定是身份不簡單的。
想想,就知道着酒肆開不了多久。
沒準兒還能把老李積累了多年的酒肆名聲給幹沒咯!
可惜啊。
“客官,慢用。”
一身裘衣的李富貴正搖頭晃腦替人惋惜呢,耳邊傳來一股清冽的嗓音。
他皮子一緊,正不知作何反應呢,忽然鼻尖傳來一股陌生的香。
戚昔放下東西就走了,徒留李富貴看着木耳失神。
關掌櫃的見他不動,自個兒拿了筷子。
“我替你先試試。”
話說,他還沒吃過小少爺做的東西呢。
木耳入口,爽脆。
掌櫃的猛地擡頭。
李富貴被他吓了一跳。
随着咀嚼,酸辣的味道愈發濃重。唾液急速分布,關掌櫃立馬給自己倒了點酒。
“怎樣?”李富貴壓低聲音,“好吃嗎?”
關掌櫃不說話,眉毛緊皺,好像難以言說。但手上速度半點不滿,一口木耳一口酒,臉上的表情越來越苦。
李富貴再傻,也反應過來了。
“好啊,關溝子你騙我!”
話落,櫃臺後的戚昔又起身。
李富貴忙捂住嘴巴。
見戚昔越過他們,往另一桌去。李富貴才放下手。
他夾了一片木耳放嘴裏。
舌尖觸碰到木耳,輕輕一嚼。他頓時愣住。
戚昔招呼客人回來的時候就見兩個穿得毛絨絨,像兩只大熊一樣的人大眼瞪小眼。
關掌櫃美滋滋地拿起筷子又要夾,李富貴立馬抱着還剩下不到半盤的酸椒木耳。趕人道:“你瞧我作甚!去去去,要吃自己買去!”
關掌櫃:“不要這麽小氣。”
這時,大胡子帶着一群兄弟來了。
“什麽小氣?”
“兄弟!快,坐。”關掌櫃起身。
戚昔見頃刻就坐滿了的鋪子,默不作聲地将手上的毛毯放下。
鋪子裏熱鬧起來,不過大家對這心掌櫃的有點不熟,還不知怎麽有點慫,都刻意小聲點說話。
戚昔走到桌邊:“吃點什麽?”
大胡子猛地站起。
連帶幾個兄弟也面色一變,站得筆挺挺的。
戚昔目光從他們身上環繞一圈,笑了笑。“或者你們想自己取?”
常河站在大胡子的後面,悄悄拉了拉他的衣服。
大胡子臉皮抽抽,立馬察覺到自己反應過度。他一拍大腿,朗笑着開口:“那……我們自己,要不還是您,還是我們自己取吧。”
戚昔沒多為難他們,自個兒轉身,取了他們之前常常喝的酒。至于下酒菜,鑒于他們人多,一樣來了兩大盤。
“慢用。”
放下東西,他從還杵得跟根兒棍子似的幾人身邊的離開。
“你……”關掌櫃瞧着幾個大漢子,眼中閃着光。不過顧忌這裏有其他人,他并沒有問。
至于其他客人,早注意到那桌上尤為突出的一盤豬頭肉。
香啊!
就是這個香味兒。
昨兒個在整條街道上都飄了一個下午加一個晚上,搞得他們睡覺都睡得不安寧。
“掌櫃的,豬頭肉給我來一盤。”
“我們也上一盤!”
“我也要!”
斜沙城裏,隔三差五跑酒肆裏喝得了酒的,大多是有錢的。一盤三四十文的豬頭肉還是能吃得起的。
戚昔來來回回幾趟,給全上好了。
等沒人再叫他了,他便回到那櫃子後面,學着之前關掌櫃的樣子,蓋上毛毯,靜靜地烤着火爐。
就上了一會兒菜,他都有些疲乏。
戚昔揉着眉心。
命本來是撿來的,能過一日,便好好過一日。
又或者,等天氣好些了,他去醫館瞧瞧。
鹵肉調料少些,但戚昔手藝卻好。軟硬适中,各種輔料的搭配多一些太沖,少一些不夠味道。
但凡是入了口的,都争相落下第二筷。
少許,酒沒喝完呢,菜就沒了。
“掌櫃的。”
昏昏欲睡的戚昔站起來。
“何事?”他有些不清醒,所以聲音顯得更冷。
客人嗓門一低:“那個,豬頭肉再上一盤兒。”
戚昔沒多言語,轉頭上菜去。
“我不會吵到他了吧?”
“嘶……有這個可能。”
大胡子:“小公子正常開門做生意,豈會計較這些。”
那悄悄議論的兩人對視一眼。“也是。”
這般,又好吃好喝起來。
吃了第一盤肉的,見狀也紛紛要第二盤。甚至剛進門見着這些熟面孔搶一盤菜的,問都不問,也直接要上。
戚昔聽了一二,直接将剩下的豬頭肉全部切了。
三五盤一起端出去,端了幾次,沒漏下一個。
攏共五斤肉,這下後廚就不剩多少了。
屋子裏因着吃肉的香氣,路過的老顧客總會探頭進來看一眼。
門口坐着的客人便會道:“可惜了,來晚了。”
沒進門的客人鼻子動了動,想也知道他是什麽意思。屋子裏沒位置,人直接拿着酒葫蘆讓戚昔打酒。
一直到關門,小酒館裏的客人都沒少過。
而僅這一天,整個斜沙城東城的人大都知道,老李頭家的酒肆又開了。
不過這老板換了,換成了個神仙似的小少爺。
“瞧你說的,咱們這兒就沒見過神仙似的人。”
“不信?你自己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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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酒肆重開,戚昔知道人會議論。
但沒想到議論得這麽厲害。
下午他出去買食材時,是個嬸子見着他,都要問上一句:“小公子,可是你在東城那邊開酒館?”
戚昔一聽,笑了笑,默默加大了買菜的量。
沖着斜沙城冬日裏貧瘠的娛樂生活,明兒個他的酒肆裏人會更多。
多半是沖着自己來。
人都有好奇心,只要不傷人,那邊無所謂。
回去之後,戚昔照舊先把該處理的處理了。
他捂着鼻子洗個肉的時間,蹲起來時一陣頭暈目眩。戚昔顧不得手上的油,忙撐住邊上的門框。
他呼吸微促,眼前泛白。
等了一會兒,症狀才緩解。
“起來急了。”他失神喃喃。
轉頭瞧着另一個盆子邊放着的幹木耳,戚昔走過去,捧了一半放回袋子裏去。
還是少做點吧。他怕自己承受不住。
*
翌日。
戚昔照樣是睡飽了才起來。
填飽了肚子,又挨着檢查一下桌椅是否幹淨。确保無差錯後,他将門打開。
剛回去坐下,陸陸續續便有人來了。
頃刻,鋪子裏沒剩下一個空位。
戚昔的目光從這些客人身上掠過。男女都有,甚至有一桌全是中年婦人。
戚昔揚起笑。
客人們安靜一瞬,紛紛笑呵呵地沖着戚昔揮手。兩片嘴皮子一碰,趁着別人沒開口前飛快點菜。
一瞬間,鋪子裏都是報菜名的聲音。
戚昔聽完一遍,心裏默了默。随後對着衆人道:“稍等。”
他一走,店裏立馬叽叽喳喳開始議論。
“我就說長得跟神仙似的,你還不信。”
“這也忒好看了。”
“哪家的?”
“不知道,小聲點,別讓人聽見。”
戚昔有條不紊地上酒上菜。舉手投足之間,帶着獨特的雅韻氣質。只看他,就覺心神舒暢。
再吃點好的,喝點小酒。
美啊!
看夠了人,客人們也慢慢閑聊起來。
戚昔半眯着眼睛,對身體上湧現出的困意習以為常。躺椅搖晃着,他半張臉埋入毯子。
半夢半醒之間,聽到有人說:
“将軍要回來了。”
“你曉得?”
“我兒子是将軍府的啊,現在那邊都催着讓他們收拾屋子呢。”
“将軍好了啊!”
“老天爺開眼了!”
将軍……
哪個将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