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自由的威力
第三十五章·自由的威力
“喂?”電話那頭的人又說,聽不到回音,聲音突然變得很急,“喂,是肖臣嗎?是肖臣吧。你在哪裏?”
李肖臣捏着電話不響,他忽然從那個與世隔絕的空谷回到人世間了,他覺得自己好像找到回家的路了。好像很快就能看到祁雲月了,祁雲月手心的溫度就這樣飛過千萬個陌生的頭頂,落在他的頭頂上面,一絲一絲滲透到他的身體深處。
淚水從李肖臣眼睛裏漲開來,漲到外面,一直漲到樹梢末端,把夕陽浸在裏面,一晃一晃……綠色金魚真的游了起來,從他面前游過去。
“肖臣,你說話!你在哪裏?我馬上來接你。”
李肖臣眼淚溫暖,周身溫暖。首先,他往電話裏發了一個氣聲,确認自己真實存在的聲音。
“琉……”他說,“我不知道我在哪裏……我不知道……怎麽辦?琉……”
宋琉倒抽了一口冷氣,顯然被李肖臣的口氣吓到了:“沒事,我來找,你別挂,記着千萬別挂。”然後對着旁邊不知道什麽人說,“追得到嗎?快點……”
李肖臣于是捏着話筒在馬路邊上蹲下來,像一個民工一樣的蹲在那裏。他現在無比的想回家,在聽到宋琉聲音的那一剎那,他發現自己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想念過家裏。家裏的氣味,家裏的溫度,家裏的牆壁在夜深人靜時發出的細微的爆裂聲,是那樣的令人懷念令人向往。他的魂已經飛回去了。
天色暗下去,路燈亮起來,李肖臣低頭看着自己的影子,看自己的腳落在地上,踩着自己的影子。影子是修長的,深藍色的,透明的,游移的。
過了大概一分鐘,漫長而又短暫的一分鐘,電話裏傳來提示音。李肖臣聽到後說:“琉,我沒錢了,電話快斷了……”
宋琉說:“好了,我找到你了。你乖乖呆着不要動,我十分鐘就到。”
李肖臣說:“嗯。”
宋琉不放心地囑咐:“記得千萬別亂走,知……”
電話斷了,宋琉的聲音被掐斷在電波後面,消失了。
李肖臣挂上電話,心想,好了,終于可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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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十分鐘,李肖臣就聽到汽車引擎的轟鳴聲從路的另一頭傳來。然後宋淩那輛平時幾乎難以發揮的勞斯萊斯十二只缸馬力全開地沖過來,在他面前急急停下。
宋琉跌跌撞撞從裏面沖出來,一把将李肖臣摟住。
“你要死啊!你跑到哪裏去了?手機也不帶。明知道自己不認路還亂跑。知不知道我們找了你一晚上?我還以為你被人綁架去朝鮮挖煤了!吓死我了!”
宋琉嘴裏在罵他,臉上卻在笑,笑得滿眼是淚。
“琉……”
“祁雲月說你給他留了言,一出棚他就給你打電話了,可是打回來又沒人接。他都快瘋了。”
“他……”
“他去了上次你們拍外景的海邊,我已經通知他了,他正在趕過來。”
宋琉正走在路燈的正下方,燈光直通通地照着他的臉,顯得他的腦袋比以往要大許多。銀藍色的空氣在他眼前默默地流過去,他明豔無比的面龐金燦燦地沐浴在光亮裏,纖長的肢體沉浸在越來越深沉的黑暗中,顯得更加美麗。
李肖臣看着他,他忽然發現自己和宋琉是不一樣的,他和祁雲月,跟宋琉和宋淩也是不一樣的。每個人和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他之前為什麽會天真地以為宋琉和宋淩幸福了,他和祁雲月也能幸福?
李肖臣看着宋琉,輕輕地說:“琉……我不想見他……”
宋琉一怔,随即像是明白了什麽,目不轉睛地盯着他,不說話。
李肖臣聲音更輕:“我不敢見他……”
馬路的盡頭飄起來一蓬一蓬的煙霧,就像不斷氣化不斷氣化的幹冰,就像許多許多雲朵,從地下升起來,升到天上面去。
“你知道了?”宋琉問,他的聲音很涼,和秋末的冷風一樣的溫度。
李肖臣震了一下,明白過來之後擡頭望定宋琉。宋琉也看着他,臉上平靜如水。
“原來連你也知道。該不會我是最後一個知道這件事的人吧……”李肖臣慘笑着說。
依稀的霧氣像一個成形的東西一樣從他們面前飄然而過——李肖臣仿佛看見自己的魂飄走了。
宋琉輕輕嘆了一聲,問:“你相信他嗎?”
李肖臣點點頭。
“真的?”
李肖臣呆了呆,看看宋琉,想了一會兒,再次點頭。很堅定。
宋琉看不懂了:“那你折騰個什麽勁?”
李肖臣不知道該怎麽說,他覺得心裏有很多複雜的念頭,可是全都像浮水的萍,沒有一個抓得住根基,風一吹就四下沒了蹤跡。
他說不上來。
宋琉看了他一會兒,然後一言不發地沿着人行道慢慢走。李肖臣呆了呆,跟着他走。
他們靜悄悄地往前走了一段。燈光和夜色一起從他們面前漂流過去。李肖臣低着頭,默默地游移,游移,游移。
良久,他吸了一口氣,輕輕說:“我覺得自己,好像不是自己了。”
“什麽?”宋琉側過臉看他。
“我不知道自己是誰,好像變得不再像是我自己了,那種感覺……琉,你懂嗎?”
“我不懂。”宋琉實話實說,“你就直說吧,現在是個什麽心情。我也跟你坦白了說,祁雲月這件事,來龍去脈我都弄清楚了。可這會兒我不打算告訴你,我想先聽聽你的想法。”
李肖臣有點詫異,還在發呆,就聽到宋琉接着說:“我對他談不上什麽了解,更別說能有你這樣的信任了。一開始我還真以為他是背叛了你……你能信他,是好事,可是如果你一直是現在這個樣子,我可不放心把你交給他。”
李肖臣啞然失笑:“我又不是你的,什麽叫你把我交給他?”
宋琉停下步子,李肖臣也跟着停下來,他們停在一棵光禿禿的梧桐樹下面,路燈射下來的光被切割成無數零碎的影子,紛紛綿綿撒在他們身上。
宋琉笑笑,說:“你懂的呀,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在我心裏,早就把你當成弟弟了呀。是不可替代的家人。”
李肖臣“噗哧”一笑:“弟什麽弟,別忘了,我可比你大幾個月。”
宋琉假裝惡狠狠地瞪眼:“那要不要講輩分?我現在可是跟淩一輩的,也就是跟你爸一輩的。來,叫個叔叔先。”
李肖臣一個沒忍住就笑傻了,管宋琉叫叔叔這種事,打死他也做不出來。
宋琉說完又笑了,“問你呢,你到底怎麽想?”
“我?”李肖臣深深吸口氣,吸了好多好多氣,胸腔明顯擴大一圈。過後,又長長吐氣。全世界都是他吐出的氣。随後回答道:“腼腆。”
宋琉大笑:“太離譜的話別說。”
李肖臣很慶幸宋琉帶了他走路,如果沒有走路,可以不用面對面,李肖臣覺得自己很可能會害怕起來,逃掉,也可能會不當一回事地大笑。走路使他和宋琉彼此信任,使他們的談話變得無比沉重,重得像天邊最大最黑的積雨雲,叫人不大好受,胸悶。
于是他故作輕松地說:“腼腆并不就指看見陌生人或者談話時臉紅不好意思。我說的腼腆,是在心底對外界一種本能的抵抗。就好像……唉,說了你也不懂。”
“抵抗什麽本能什麽?你直接一點,到底想不想和祁雲月在一起?”
李肖臣再次深呼吸,吐出來,然後很慢很慢地點了點頭。
秋夜的風吹到李肖臣臉上,可能因為宋琉離得太近,風裏也全是宋琉一個人的氣味,黃澄澄的蜜糖一樣的甜香——祁雲月的氣味在哪裏?祁雲月的氣味應該是藍兮兮的那麽一種東西,帶着薄荷的清香。
宋琉沉默了半天,長長嘆出一口氣,悠悠道:“你怕失去自由?”
李肖臣一呆,心裏好像有什麽東西被點亮了。綠豆一點點大的燈火,卻能把原本伸手不見五指的一間屋子照亮,他能看到牆壁上自己寫的字了。
沒有燈火的黑暗裏,自己寫了一些什麽?他開始有點明白了。
“果然如此……”宋琉輕嘆道,“你這個人啊,就是要絕對的自由的。”
李肖臣腳步滞了滞,他想起來,一模一樣的一句話,祁雲月也說過。
“你呀,頭腦一熱,就答應了人家什麽一起住。後來想想,又後悔了。因為你還沒有準備好讓自己的世界裏增添一個人的存在。雖然物質上做好了準備,你也覺得自己是期待的,但其實真正的你在害怕在退縮。現在後悔了,可又不敢說,然後又正好碰到這件事,于是你就壞掉了……你說,我說的對嗎?”
宋琉那個清涼的聲音就仿佛是從雲端忽忽悠悠地飄下來,落到李肖臣頭頂上,“刷”的從他的天靈蓋罩下去,李肖臣的眼前一下子豁然開朗了。
他有些困惑地眨眨眼,問:“琉,你就沒有過這樣的煩惱嗎?比如……決定和老板結婚的時候?”
宋琉聽了就笑了:“我?我差不多懂事的時候開始,淩就是跟我在一起的,住在一個屋檐下面。小的時候我老做噩夢,都是他摟着我我才能睡,你不記得了?要是沒了他,我還不習慣呢。”
李肖臣告訴自己,他跟宋琉是不一樣的,說了很多遍,覺得想通了。他們就這樣靜靜地在濕漉漉的空氣裏站了一會兒,然後宋琉拍了拍他的肩說:“好了,我知道你在猶豫什麽,說得标準一點呢,這叫‘婚前恐懼症’。放心,我有辦法治。”
李肖臣忙問:“什麽辦法?”
“你信不信我?”宋琉問。
李肖臣遲疑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
宋琉笑了笑,然後問了一個不相幹的問題。
他問:“你覺得自己現在,可以喝多少?”
琉的肉片炒熟計劃即将展開,哦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