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醫院(下)
第四章·醫院(下)
“老板早。”
“早。”
“老板早,好些了嗎?”
“早,已經沒事了。”
“李先生早。”
“早啊,小曹。”
“Good morning, Sean.”
“Good morning.”
……
挂了一夜點滴,又強行“被”放假一天的李肖臣,這天一大早,神采飛揚地走進Glaze Project樓層,笑着同每個見到的人打招呼。
潇灑的身影過處,同事們聚在背後小聲議論。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這麽早上班?”
“怎麽不撒起床氣?怎麽不罵人?”
“是我幻聽還是老板吃錯藥?我好像聽見他在哼歌……@_@”
正說着,剛走進辦公室的李肖臣又打開了門,探出腦袋朝外面望了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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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噤聲,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李肖臣嘻嘻一笑:“Kitty,幫我倒杯咖啡進來,加奶加糖。”說完又縮了回去。
衆人如釋重負地嘆氣,又開始竊竊私語。
“那個人是李肖臣嗎?”
“不太像。”
“他不是只喝清咖的嗎?”
“中邪了吧?”
“有人冒充的吧?”
“中五百萬了吧?”
此言一出,大家紛紛點頭——一定是中五百萬了,否則他們那個以“橫眉冷對衆屬下”着稱的李肖臣總經理,是絕對不可能在上午十點之前出現在公司,更不可能一到公司就笑容可掬的。
得出這個結論之後,大家似乎很滿意,說着“要他請客”、“加薪”之類的調侃,各自做事。
李肖臣今天心情很好。
——所有人都看出來了。
其實,他昨天的心情很差。
——這件事沒人知道。
事情要從前天晚上講起。
李肖臣在醫院挂了一夜的點滴,祁雲月不肯走,朱小萌也不肯走。不同的是,朱小萌躺在隔壁的躺椅上裹着祁雲月的外套呼呼大睡,而祁雲月一個晚上沒有合眼。
祁雲月不合眼,李肖臣就睡不着。被這麽一個大活人坐在旁邊盯着,讓他覺得壓力很大,明明是物理上沒有重力的視線,落到身上仿佛有了千鈞之力。
他也試過閉起眼睛假寐,可是身體怎麽擺怎麽不舒坦,腦袋不知道該往哪邊扭,總覺得祁雲月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針芒般的刺痛,很微弱,但是很堅決。
這讓他想起小時候,和宋琉一起上學。老師大概覺得把兩個幹淨漂亮的小男孩排在一起是一件賞心悅目的事,于是從小學上到初二宋琉出國,他們幾乎都是同桌。宋琉上課老是走神,不愛聽講,而自己那個時候是全校出名的優等生。他在那裏坐得筆挺,認認真真抄筆記的時候,宋琉就百無聊賴地拿活動鉛筆戳他的手背。他要寫字,躲不掉,手縮一縮,字就寫歪了。他朝宋琉瞪眼,宋琉無辜地眨眨眼之後笑得那叫一個陽光燦爛。他看到宋琉笑得滿眼流光溢彩的時候,就氣不起來了,只好在心裏無奈地嘆息——老天怎麽會造出這樣的妖孽來。
那種感覺和現在是一樣的,筆芯戳在手背上,微痛,無可回避。
很想生氣,卻又仿佛使不上力。
李肖臣假寐了一會兒,始終覺得難受,終于忍無可忍,睜開眼睛吼:“看看看,有什麽好看的?再看,再看把你眼睛挖出來!”
定睛去看的時候發現祁雲月有些茫然地看着他,手裏拿着點滴室提供的免費報紙,剛從報紙裏擡起頭來的樣子。
“你沒睡着啊?”祁雲月沉靜地問。
李肖臣的嘴張成“=口=”字型,他覺得現在自己的樣子一定呆透了,恨不得找個洞鑽進去。“哼”了一聲扭過臉繼續假寐。
閉眼前的一剎那,好像看到祁雲月唇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個不太明顯的笑容。他心裏忽然抖了一下,好像有什麽東西落下來,很輕,卻很快,他來不及接住,掉到地上,再去尋,卻沒了痕跡,什麽都沒有捉到。
祁雲月手裏端着報紙,努力将目光鎖定在那些政治財經新聞裏。一個個方塊中文字,每一個都看得懂,可連在一起之後,在他腦海裏無法組成連貫的句子,找不到含義。
他腦子裏一直重複着李肖臣剛才的樣子——臉紅到脖子根,用力瞌起眼睑,長睫毛卻在那裏抖個不停。他聽到李肖臣那一聲哼哼,很明顯是生氣了的。可是他又有種直覺覺得李肖臣沒有在生氣,那種情緒他不是特別明白,用心去想的時候心下一片空白。
他于是覺得李肖臣那個樣子很可愛,忍不住笑了一下。笑了一下之後自己也有點吓到,又直覺地覺得自己這種情緒似乎和李肖臣的那種有些類似,甚至很像。
祁雲月知道自己的直覺一向很靈。這麽思索着的時候聽到心髒在胸腔裏回蕩的聲音漸漸清晰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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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的時候李肖臣挂完了最後一瓶點滴。在他們離開的時候,踟蹰了一個晚上的值班護士們終于鼓起勇氣要求合影和簽名。
李肖臣病中不忘經紀人的職責,笑得很人畜無害地說,簽名可以,合影就免了,他一夜沒睡,形象太差。
幾個小護士有點不太樂意,幸好朱小萌很機靈地去保姆車上拿來他們最新的寫真集,還有一些演唱會的限量周邊,都讓祁雲月簽了名。白衣天使們歡天喜地地離開。
然後把同樣挂着黑眼圈的朱小萌送上出租車、打發回去睡覺,拉開駕駛座的門,發現祁雲月已經坐在那裏了。
李肖臣一根手指頭勾勾,說:“下來,我來開車。”
祁雲月坐着一動不動:“你是病人。”
李肖臣一瞪眼:“你是疲勞駕駛。”
祁雲月遲疑了一下,拔了車鑰匙,下車,關門,鎖車,然後把鑰匙塞進自己口袋。
李肖臣上下看看他,沒好氣地問:“幹嘛?你打算在這兒常住?還是舍不得剛才那幾個小護士?”
祁雲月沒有回答,而是二話不說扯了他的胳臂往院門外走。
“你說得對,疲勞駕駛很危險,我們打車走,保姆車叫公司的人來拿。”他頭也不回地說。
李肖臣手腳發軟,只好任憑祁雲月把自己塞進了出租車。坐進去之後,剛想關車門說拜拜,沒想到祁雲月也坐了進來,他只好往裏面挪,一邊挪一邊拼命瞪眼。
“你進來幹嘛,我們不是同一路,你自己再叫一輛去。”李肖臣表示抗議。
祁雲月向司機報了個地址,報完地址就看到李肖臣瞪着自己磨牙、抽氣。
然後李肖臣又報了另一個地址,眼睛死盯着祁雲月。
祁雲月面無表情地報回第一個地址,同樣盯着李肖臣。
李肖臣再報第二個地址,目光交彙之間火花四濺。
司機怒了,一個急剎車:“兩位,商量好了再上來行嗎?”
兩人同時回頭。一個大聲道:“閉嘴!”一個沒說話,但眼神犀利更甚前者。
司機囧了一下,乖乖開車。
最後還是按照祁雲月給的地址開了。出租車司機閱人無數,都是察言觀色的高手。他從後視鏡裏面看到那個丹鳳眼的漂亮男人抱着胳臂靠着車窗生悶氣,身邊那個坐得筆直的男人雖不及他好看,但也是一張很耐看的雕刻臉,同樣的滿頭烏雲密布。
司機的眼神在兩人身上轉了一圈之後就決定了聽誰的——漂亮的那個生起氣來只讓人覺得好看,另外一個的氣場就讓他有些害怕了。
“我就知道,”祁雲月開口打破沉默,“讓你開車,或者讓你一個人上出租,你就一定回公司。”
李肖臣看着窗外不吭聲。
“醫生說了要好好休息,今天你得回家,哪兒都不能去。”
李肖臣哼哼着不回答。
祁雲月嘆了一口氣:“就當給大家放放假吧,都好幾個月沒休息了。”
李肖臣扁了一下嘴,想了想,好像,也只能這樣了。
祁雲月看了他一眼,知道已經把他說服,唇角揚了一下,說道:“剛才還好不是你開車,否則以你的方向感,還不知道要開到哪裏去。”
剛被擺平的李肖臣再次炸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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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之後就被塞進被窩躺着,祁雲月在廚房不知忙些什麽。
一覺醒來聞到香噴噴的粥香,走到廳裏沒人,自己盛了一碗粥喝,味道很不錯。端着粥碗四處溜達的時候看到祁雲月又在洗衣房忙忙碌碌。
李肖臣不想理他,抱着碗蹦到沙發上看電視,看着看着眼皮又很快耷拉下來。
再次醒來天已經黑了,李肖臣瞪着天花板愣了半天,努力回憶自己是怎麽從沙發上跑到床上來的。想了半天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揉着腦袋走到外面,忽然有點認不出自己的家。
幹淨。
很幹淨。
特別幹淨。
沒有這麽幹淨過。
李肖臣雖說不是什麽邋裏邋遢的人,但畢竟單身男人一個人住,加上平時工作忙,隔三差五能抹個桌子拖個地已經算不錯了,東西基本也都用到哪裏放在哪裏,能放在手邊拿到的就絕不收起來,衣服一個月洗一到兩次——反正他衣服多,不怕不夠穿。
他又不像宋琉,能心安理得地讓人伺候服侍,別人蹲在地上給他系鞋帶,他眼睛都不帶眨,渾身上下都是讓宋淩慣出來的貴族作派。李肖臣知道自己從來就不是什麽少爺命,也不喜歡有人動自己的東西,所以一直沒有請保姆。
家裏談不上是狗窩吧,但至少也輪不到幹淨整潔這樣的形容。
但是此刻,自己的整個二室一廳的屋子,幹淨得簡直在閃閃發光!
廚房裏,所有的餐具都被重新洗過,抛光般的明亮,整整齊齊地排好,散發着淡淡的檸檬清香。冰箱裏亂七八糟的過期零食和啤酒都不見了,多出來很多新鮮水果和礦泉水,同樣擺得很齊。李肖臣覺得自己對祁雲月的氣好像消減了一些。
廳裏被抹得窗明幾淨就不說了。沙發套也換了新的,這套好像是他新居入住那天秘書Kitty送的,一直塞在箱底,也不知道那家夥從哪兒翻出來的。想到這裏,氣又減少了一點。
洗手間裏,馬桶、浴缸、洗臉盆都被仔仔細細刷過。李肖臣看到那個清清爽爽的馬桶的時候就樂了——他最讨厭刷馬桶——于是他決定把入院到回家對祁雲月一系列的不爽統統抛到腦後。
哼着小曲走進另一間房間,這間一半是書房,一半被用來做衣帽間——李肖臣做的是應付人的工作,每天要周旋于各色不同人物之間,所以他很注重自己的衣着——幾乎占據了半間房間的衣櫃塞得滿滿當當。如今那些衣服也被整理得很齊。運動、休閑、正裝分開,并且按顏色排序,幾十條皮帶全都卷好,在架子上鋪開一目了然,領帶夾、領扣、袖口全都按套歸類,齊整得簡直比得上百貨公司的專櫃。李肖臣忍不住吹了一聲口哨——每天要在幾百件衣服裏找到一套滿意的來穿真是很麻煩啊,這下方便了!
書房的那半間沒被動過,李肖臣笑了一下——這家夥還挺有分寸的。
他像個領導一樣心滿意足地參觀了整套打掃一新的公寓,最後,在卧室的床頭櫃上發現一張字條。
“粥冷掉的話熱一熱再喝,飯後半小時記得吃藥,我先走了。祁雲月。”
底下還有一行小字:
“昨天謝謝你。”
李肖臣歪着腦袋想了一會兒,記不起自己昨天做了什麽讓祁雲月感謝的事情,不過他既然說了,那就當仁不讓地收下——作為經紀人,他實在是有很多事情值得那三個家夥感謝的。
他看到窗外城市璀璨的夜景,每一扇窗後都有一家人的笑臉,每一盞燈火通明下都有一個溫馨的故事。想着想着,情不自禁露出笑容,甜蜜而溫柔的,好像天邊熠熠生輝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