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王浮帶的壽司不多,剛剛好夠一人一份,王瑾囫囵吃完了,還盯着吃飯斯文的王浮和蘇轍,王浮就得意洋洋地昂着頭,故意在他面前大口大口地吃,活像一只奸計得逞的小狐貍。
蘇轼慢條斯理地吃完了,走到河邊去洗手,剛蹲下沒一會兒,突然就叫起來:“你們快來看!”
王浮幾個趕緊湊過去,發現河邊草叢裏竟然有一窩蛋,呈長橢圓狀,泛着青色的光澤,十分漂亮。
蘇轼說:“好像是鴨蛋。”
王浮經常在廚房厮混,對鴨蛋很熟悉,一眼就看出來這些都是鴨蛋,而且應該是野鴨子生的,因為野鴨子吃的谷物飼料少,它們的蛋一般都會呈現淡青色。她點點頭,說:“是野鴨蛋。”
王瑾伸手就去掏,他平日裏做這種事多了去了,家裏出現的小動物,無論是螞蚱還是金魚,他都要去逗弄一番,以前還喜歡看街頭閑漢鬥雞鬥蟋蟀,他想在家裏養幾只蟋蟀拿去與人相鬥,結果被王方發現了,狠狠訓斥了一番,說讀書人應該心存仁義,不論是對人還是對自然事物。王方覺得鬥蟋蟀有傷天和,便不許他養。趙氏怕他不學無術,成了個纨绔子弟,也因此對他管得更嚴了,以前還會時不時給點花用的錢,從那以後就減半了。
掏野鴨蛋也沒什麽,王浮又不是聖母,每天吃的雞鴨魚肉,哪一樣不是動物身上出産的?又不會因為是否是人為養殖的而有所不同。
“十娘,我沒吃飽,你用這些鴨蛋做點什麽吧!”王瑾捧着四只鴨蛋,眼睛裏閃着期待的光芒,把王浮看得後背發毛。
王浮叉腰:“生吃,要不要?”
王瑾用肩膀撞了她一下,擠眉弄眼,讨好地說:“好十娘,我知道你有辦法。”
“什麽調味料都沒有,做出來肯定不會好吃的,而且,你去哪裏找火種呢?”王浮搖搖頭,想打消他不切實際的念頭。
“看!”王瑾從腰間荷包裏掏出來個東西,把衆人笑得不行,他竟然還随身帶着火折子。
“你帶着這東西做什麽?”王浮怎麽沒看出來他還有做村頭惡霸的潛質,又不會做飯,還随身帶着火折子,難不成是想縱火玩?
“我将來可是要做四海為家的俠客的,當然要随時準備着在野外生存啊!”王瑾說着,從腰間取出來一把小匕首,從袖子裏拿出來一堆裝着丸藥的小瓷瓶,擺在其他人面前,逐個介紹了一番。
王浮哭笑不得,中二少年本人沒錯了,前不久不是說要做“天下第一富商”嗎?下棋的時候說自己要做“棋聖”,寫文章的時候又說自己要做韓愈那樣的古文大家,看見街頭賣藝的舞刀弄槍,又覺得自己有從戎衛國的潛質。少年的大腦總是那麽活躍,天馬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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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人在附近找了找,搜集了一些枯木枝和枯草,在河邊生起了火。王浮挖了河岸上的黃泥,把鴨蛋裹得嚴嚴實實,直接丢進了火裏。
“十娘,你看那邊。”王浮蹲在河邊洗手,蘇轼湊過來,指着遠處的池塘。
王浮順着他的手指看過去,那是兩株紅蓮,才剛剛綻放,熱烈鮮豔的顏色,在一片顏色淺淡的荷花之中顯得格外搶眼。一路打打鬧鬧,竟然忘了他們出門就是為了看紅蓮的。
“真好看!對不對,蘇哥哥?”王浮回頭,眉眼彎彎,巧笑嫣然。
“對啊,真是好看。”蘇轼雙眸微睜,看着她神采飛揚的臉龐有些失神,又不好意思地挪開眼睛,看向遠處的紅蓮。
“你們在看什麽?”王瑾王瑜伸着脖子湊過來,也發現了那兩株紅蓮,立刻大驚小怪地叫起來。河邊飄蕩着幾人歡快的笑聲,連天上的雲彩也流連忘返。
蜀人一向幽默風趣,光是打機鋒就有很大的學問,所以就算是坐着聊聊天,也是很有趣的事。蘇轼是個語言上的天才,這一點不僅體現在寫文作詩上,更體現在日常生活中,當他有心要讨好某人的時候,更是不遺餘力,與蘇轼聊天,也算是一種享受。
王浮更是蘇轼的忠實粉絲,不論他說什麽,王浮都會應聲附和,連蘇轼都有些不習慣她的“熱情”了。
“近日在茶肆裏聽了個故事,十娘,你要不要聽?”蘇轼好像還挺喜歡和王浮搭話的,王浮附和他,他也投桃報李,說話的時候常常會習慣性詢問王浮的意見。
王浮裝出一副羞澀可愛的樣子,其實腦海裏的小人兒已經成了尖叫雞,整個大腦都充斥着它歡快魔性的笑聲。她神思恍惚,一整天腦子裏都晃晃悠悠的,反正就是開心,就是感到無與倫比的快樂,不論蘇轼同她說什麽,她立刻就能舉起雙手雙腳附和。
蘇轼便講起他從茶肆裏聽來的故事,故事很簡單,說的是曾經有一個清官,因為斷了任地上一霸的罪狀,把那家的纨绔少爺送上了刑場,遭到了對方的猛烈反撲,因此家破人亡,只留下一個襁褓中的嬰兒帶着血書僥幸逃脫。這孩子被一對好心的漁民夫婦收養長大,因見他聰明伶俐,頗有讀書的天賦,便竭力供養他讀了書。少年一路披荊斬棘,連中三元,二十年後,官居一品。漁民夫婦見他已經權傾朝野,有了報仇的能力,便把血書拿出來,對他講了當年的事情。這位官員立刻動手調查,果然查出來四十年前這樁冤案的實情,為父母沉冤洗雪,報了家仇。
蘇轼很會講故事,一篇普普通通的“趙氏孤兒記”都能描述得活靈活現,仿佛就在聽衆眼前發生。王浮聽着聽着卻心不在焉了起來,看來不管哪個時代,這樣的複仇或者逆襲的故事都很受人歡迎,這也從側面反應了時下百姓娛樂生活匮乏的社會現實,連蘇轼這樣的人都能被一篇“趙氏孤兒”吸引住,那普通老百姓呢?
王浮撐着下巴看蘇轼,等他講完故事,問道:“蘇哥哥,你們平日讀的書是從哪裏買的,改天可以帶我去看看嗎?”
蘇轼笑道:“眉山地方小,只榆錢巷子那邊有個大書鋪,賣些《千字文》、《詩經》之類的啓蒙書,連《史記》都不曾有全本的,你要買書,可以列個單子,我托二舅舅去益州府尋來。我們平日裏看的書,都是各家的典藏,親戚家互相借來抄寫的,有近年新出的詩集,也是四處托人才得來的。時下百姓苦于生計,讀書識字的不多,一紙一字都是金貴的。”
王浮點點頭,以她前世的歷史知識,這時候應該已經有了活字印刷,但活字的成本一直居高不下,因為不論是哪家書坊,都有積年的雕版,放着現成的不用,還花錢去做什麽活字?再者抄書也是一項很便宜的活計,人工遠沒有後世那般費錢。讀書識字的人少,就沒有市場,沒有市場,就沒有發展的動力。其實她不知道,發明活字印刷術的畢升此時仍在努力鑽研之中,活字印刷堪堪有了雛形。
她本來想着,就算宋朝對商賈較為寬容,但千年來輕賤商人的思想又怎會那麽輕易地被扭轉過來?看趙氏的反應就知道了,家裏人從商很可能會被人嘲笑滿身銅臭味,不利于王氏将來的發展,會因此受到家裏長輩的反對,考慮過做出版生意,走一條儒商的路,或許阻礙會稍小一些,現在看來,這條路也不好走。
但不論如何,她要從商的心思還是不會動搖的。
王浮:“我才不想看書呢,是二哥想看。”
王瑜:“我什麽時候跟你說了,慣會賴在我身上。”
王瑾假裝詫異:“咦?你不是早上才說過嗎?”
王瑜白他一眼:“今日功課別想抄我的。”一針見血,直戳他的軟肋,王瑾立馬慫了,靠在他身邊給他捏肩捶腿,求他消氣。
“鴨蛋要熟了。”蘇轍本來寡言少語,遇上王家幾個活寶,話也多了起來,見衆人聽故事忘了時辰,便忍不住插了嘴。
幾人連忙爬起來,拿着木棍把火堆撥開,掏出一個個燒裂了的泥球,用箬葉包着去了表面的黃泥,放在一旁等着它攤涼。王浮說:“我就不吃了,沒甚滋味又噎人得緊,我還不如留着肚子回家去喝三娘煮的烏雞湯。”
“往日裏從未吃過現做的野味,還是自己動手做的,想必別有一番風味,既然十娘不吃,那我們就卻之不恭了!”蘇轼話還沒說完,已經伸手去拿那熱乎乎的野鴨蛋了,王浮的嘴角忍不住扯了扯,說不客氣還真的不客氣,蘇大詩人,你這脾氣得改改啊!
蘇轼被燙的“嘶”了一聲,把鴨蛋扔到了地上,右手縮回去摸了摸耳垂,卻還是拿着鴨蛋仔細剝殼,剝了半天才剝好,自己卻不吃,先送到了蘇轍的手中,自己再去拿。
蘇轍拿着帕子裹着鴨蛋,開心地吃着。王浮和王瑜齊齊轉頭,幽怨地盯着王瑾:你看看人家哥哥,那才是二十四孝好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