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王浮聽着咋舌,怎麽小戶人家裏還能發生這種豪門狗血劇情呢?幸好她娘機警聰明,不然哪來的她們兄妹幾人?
“阿娘臨終前對我說,你父親是個好的,嫁給他,不說吃穿不愁,就說他重情義守禮節,就一輩子幹不出我爹那樣寵妾滅妻的混事兒來。為了阿娘的遺願,更為了我自己,我也不能丢了這門親事。那時他們使盡手段,我也沒落了圈套毀了名聲,只是終究還曾把他們當做家人,心中寒涼。”
“阿娘,您有爹爹,您還有我們,我可是您最最貼心的小棉襖呀!想着那些人幹什麽,他不仁我不義,不必在乎。”王浮蹭蹭趙氏,像只打滾伸懶腰的小奶貓。
“其實爹爹并沒有做什麽對不起我的事情,他只是被人蒙蔽,沒能及時察覺家裏的亂象。等他發現那對母女要置我于死地的時候,立刻就聯系了王家,用最快的速度把我發嫁出去了。小時候,他也曾抱着我和弟弟上街賞燈,游湖采蓮;他也曾握着我的手一筆一劃教我寫字;他也曾在我受了鄰家小郎欺負的時候從天而降,喝退他們……他可能不是一個好丈夫,卻也算得上是個好爹爹。”
王浮卻不這樣覺得,護不住妻子的丈夫,怎麽會是一個好父親呢?連着兩任妻子都被侍妾爬到頭上,若說是他人的錯,王浮還真不信。
“阿娘,照您這麽說,我是不是還應該有一個親舅舅啊?他去哪了,怎麽也沒聽你提起過?”
趙氏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晦暗起來,眉頭緊鎖,嘴唇顫抖着,似乎被觸碰到了最難堪的痛處,王浮一見不妙,連忙叉開話題,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笑着說:“阿娘,我們什麽時候動身去外祖家啊?”
趙氏卻攥住了她的手腕,摟住她小小的身子,漸漸恢複了理智和冷靜,嘆息着說:“這些往事本不應對你提起的,但阿娘一直覺得你是一個與衆不同的孩子,你天生有為人處世的大智慧,不似為娘魯鈍,也不似你爹固執迂直。阿娘有你這樣的孩子,此生無憾。”
“阿娘……”王浮不知道該說什麽,今生能做趙氏的女兒,能擁有這樣一個充滿了愛意的家庭,才是她最大的幸運。
“你的舅舅,名叫趙悅,字宣瀾,比我小一歲,如今正在眉山清水寺修行,出家人六塵不染,因此才和我們多年毫無聯系。自我出嫁,他出家,已經十多年了,這次回去,我最想見的人,其實是他。”
王浮的小舅舅趙悅,原本是個十分聰明的孩子,身上背負了趙氏母親的全部重望,趙氏的母親一直盼着他在讀書上能壓過庶兄,将來科舉做官,光耀門庭。但是,随着趙悅漸漸長大,身邊的誘惑和阻礙也越來越多,家裏的庶兄庶姐常常仗着年紀大欺負他,小厮女使也慢待他,他心裏生出了不平之氣。
再加上,趙氏的母親實在逼得太緊,不給他一絲喘息的機會,讓他心生厭煩之意。為了排解心中悶氣,他和書院裏的同學一起胡鬧,學會了飲酒鬥雞賭博,喜歡上了聽曲看戲,背着家人在外花天酒地。等到他欠了不少債無法再瞞下去的時候,家裏卻傳來了趙氏母親病重身亡的噩耗。
趙秀才雖然對家裏的女人很沒有原則,但對待兒子還是很嚴厲的,催債的人找上家門,趙秀才當着人家的面狠狠打了趙悅一頓,打得他半個月下不來床,然後東拼西湊替他還清債務,把他逐出了家門。
趙悅才十四歲,當然沒有自己的財産,除了家裏他也沒有別的依靠,還是趙氏偷偷拿自己的私房錢替他租了一個小院子,雇了一個小厮照顧他。養病的一個多月裏,趙悅為母親守孝,痛恨自己的荒唐,滿腔悔意無人傾訴,只有在佛經檀香中尋求解脫,自此成為忠實的佛信徒。
不論趙氏如何勸說,趙秀才都不願再認趙悅這個兒子,而趙氏的銀錢也不夠趙悅獨自在外生活,趙悅便主動寄身佛寺,為他們抄寫經文,換得方寸蔽身之所,也因此與佛結下了不解之緣。等到趙氏出嫁,他便買了度牒,出家為僧,并對趙氏說,此生不必相見,不必挂念,來世再為兄妹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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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浮沉默不語,感受到母親的落寞,只得把母親抱得更緊一些。趙氏起初還是啜泣,到後來止不住眼淚,竟成了撕心裂肺的哭,她邊哭邊哽咽着說:“我并不指望他有多大出息,能像別人的兄弟一樣為姐妹撐腰,但他怎能這樣決絕,斷了紅塵癡念,投入了空門,這叫我怎麽和阿娘交待啊?十多年了,說了不複相見,就真的連只字片語都不肯給我,他怎麽能這麽狠心?他怎麽能……”
“阿娘別哭,等我見了舅舅,我就揍他一頓幫你出氣,讓他欺負阿娘,讓他不給我禮物,讓他做和尚……”
趙氏含着眼淚,白了王浮一眼,反手拍了她的後腦勺一下,“你胡說什麽?有你什麽事,也來瞎摻和?你敢打你舅舅,我就剝了你的皮!”這樣一罵,她怎麽也止不住的眼淚竟然一瞬間就止住了,嘆息一聲,把王浮放下來,讓她自己玩去了。
王浮回頭看到門外鬼鬼祟祟的王方,不由得好笑,打了個手勢,兩人就一起往書房去了。趙氏從未仔細說過她在娘家時的事,因此王方并不知道趙悅的事。他們倆的婚約是王浮祖母和外祖母兩個定下的,兩人小時候是很好的朋友,王浮祖母家後來從眉山遷到青神,王浮外祖母家卻因為家中鋪子出了事,頂梁柱病倒了,境況一落千丈,又加上弟弟妹妹五六個要養活,所以才簽了契去府城的大戶人家做了使女。
王浮祖父在府城讀書,祖母跟在他身邊照顧,某日兩人在街上相遇,認出對方來了,這才有了來往。因為王浮外祖母的引薦轉圜,王浮祖父在府城謀了個好差事,那時王方已經出生了,所以就約定王浮外祖母回鄉嫁人生了孩子的話,若是男孩就結為兄弟互相扶持,若是女孩就訂下婚事結兩姓之好。王方娶趙氏的時候年紀已經不小了,他比趙氏大四歲,顧念趙氏既失了母親又與家人不親,對她很是呵護,從來不主動問及趙氏的痛處。
趙氏也傲氣,弟弟出了家,她自認為與眉山娘家再無關系,加上她那個庶長兄和小娘因換婚書不成,開始瞧不起王家家世,在她出嫁的時候出言諷刺過王方無所作為,她就更不願提及往事了,所以王方一直不了解妻子娘家的事。
等王浮把所有事都講了一遍,他才明白為何妻子的娘家與他們從不來往,也心疼妻子這麽多年隐忍不發,獨自承受孤獨。
“爹爹啊,輪到您表現了,加油哦!”王浮舉着拳頭“哦耶”一聲,把王方弄得滿頭霧水,自己一溜煙跑了。
晚飯之後,趙氏終于鼓起勇氣,向王浮的祖父祖母請示,說是娘家父親生病,想帶着兩個女兒回家看看,至于為什麽不帶王瑾和王瑜,當然是因為他們要以念書為重了。王浮的祖父祖母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雖然與大兒媳娘家沒有什麽來往,但他們也不可能不讓人家女兒回家探望生病的父親,更何況趙氏嫁到王家十多年,生兒育女,打理家務,侍奉公婆,都十分盡職盡責,于是準了趙氏所請,讓他們準備點好些的藥材、禮物,過兩天就去眉山。
三天後,趙氏帶着三娘和王浮,剛走出院門準備登上牛車,就看見王方和兩個兒子坐在裏面。
“夫人回家,怎麽能不帶上官人我呢?難不成是嫌棄我不是個當官的,上不了臺面?”
“怎麽會?!官人你聽我說……”
“好了,阿娘,您再磨叽下去,天都要黑了,十娘,你快上來,我們倆下象棋!”王瑾扒着車窗,朝外頭喊王浮。
“阿娘,聽聞眉山那邊文風極盛,比我們這邊神童才子更多,我也要去見識見識。”王瑜握着一本書,一臉向往。
等三娘和王浮上了牛車,一家人擠在一起,棋也下不了,書也看不了,稍微擡個頭就會碰到誰的下巴或車頂,三娘才開口:“爹爹,您就不會再雇一輛牛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