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 2
第2章 Chapter 2
Chapter 2
**********
南北驚惶地看着草叢裏被自己砸到的男人。
已經昏過去了。
瞧着他胸前衣襟上的腳印,估計方才那聲悶哼也是他發出來的。
被踩了一腳已然是夠倒黴了,又被自己從這麽高的地方掉下來狠狠砸了一下……還能活嗎?
南北站在一旁茫然地愣了半天,終于反應過來此刻最重要的事情是救人。
他急忙放下竹筐蹲在地上,局促地咽了下口水,繼而俯身湊到男人的耳邊輕聲道:“公子,公子,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兩人離得很近,南北的視線不可避免地落在了男人的臉上——
是個未及弱冠的少年人,只是乍一瞧見那寬闊的肩膀會讓人誤以為他已經成年。
南北扯着自己的袖口,蹭去他額角的水跡,然後輕輕拍了拍:“公子?”
容貌倒是生得極好,即便頰邊滿是塵泥,也還是沒能掩住他一等一的骨相,還有眼尾那顆未曾被污漬遮去的殷紅淚痣。
南北的心突然狂跳起來。
他可以确定,自己與地上的男人素未謀面,可為何看到他的臉……和他眼尾那抹殷紅後,竟會生出似曾相識的感覺?
仿佛真的在哪裏見過一樣。
Advertisement
“唔。”
許是聽到了南北的喚聲,男人輕輕皺了下眉,搭在腹前的修長指節想要擡起來按到胸口,卻還是無力地垂了下去。
“公子!”見人有清醒的跡象,南北急忙又将身子伏低一些,以免錯過他發出的細微聲響。
然而男人沒有再吭聲。
南北緊張地将手伸向他的頸側,小心翼翼地試探着皮肉下的微弱脈動。
幸好幸好,還活着。
南北松了一口氣,方從驚怔中緩過神來,同時也終是遲鈍地聞到了這四周濃郁的血腥氣。
盡皆來自這躺在地上的瀕死之人。
看着男人背後那灘逐漸在擴大面積的血跡,南北的呼吸也跟着變得越發急促起來,眼前暈乎乎的,一度要昏厥過去。
自打他從長期的昏迷中清醒後,便十分厭惡鮮血,甚至可以說得上是恐懼。
見此情景,南北克制不住地渾身僵硬,近乎是脫力般地倚在樹幹上,被雨水浸得青白的指節用力摳着身後的粗糙樹皮緩了良久,最終緊咬着嘴唇做出了決定。
先把人扛回去再說。
***
“呼……呼……”
南北将人放到了炕上,旋即“撲通”一聲癱坐在地上,胸膛不住起伏,喘了好半天才堪堪平複下來。
沒想到這男人看着修長勁瘦,背在身上竟這麽有分量,着實是低估了他。
南北不敢歇太久,就算是坐在地上,他的視線也一直停留在炕上不敢移開,生怕人出現什麽意外。
這一路上,兩人的肩頸脊背貼在一起,實在讓南北無法忽略男人身上的潮濕寒意。
得先給他保暖。
炕上還有先前做蒸糕時留下的餘溫,南北站起身,将人朝炕頭推了推。
收回手時卻不小心碰到了男人蒼白得全無血色的削薄嘴唇。
冷得刺骨。
所幸南北平日裏畏寒,屋中最不缺的就是厚實的被子,如今扛了個渾身冰涼的人回來,也不至于讓人家沒有被子蓋。
“你身上都濕透了,我幫你換件衣裳,再擦擦臉。”
男人昏着,顯然是聽不到南北說的話的。
但南北還是忐忑地撚了撚指尖,抿着嘴唇把手伸向他的腰間。
濕噠噠的衣裳被丢在一邊,南北望着男人身上被自己一腳踩出來的深青淤痕,咬住嘴唇犯了難。
然後呢,該如何做?
是了,尋大夫。
南北轉身就要往村裏的郎中家跑,可還沒等他邁出堂屋,腳步就停了下來,回頭朝炕上的人看去。
瞧他一副金尊玉貴的模樣,搞不好是哪個逃難的世家公子,在路上被刺客暗殺,僥幸存活了下來,而此時若是被村裏那膽小怕事的郎中去報官,從而驚動了府衙,是很有可能會再次給他招來殺身之禍的。
南北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莫名其妙地就會想到這些,只是人命關天的節骨眼兒,讓他來不及細細琢磨這個原因,只想着該如何解決問題。
何歡平日裏辦法最多,而且也懂得醫術,應當可以處理男人目前的傷況,并且絕對會對此事守口如瓶。
——
南北找到何歡的時候,正好見到何歡叉着腰站在村口的大樹下,跟一群哥兒和夫郎聊得口沫橫飛,言語間,他那時常在外讀書的相公宋茗深似乎已經在這充滿感染力的形容中身敗名裂。
“說好今晚不走的,結果還是走了,又留我一個人在家裏,要我看吶,許是在鎮子裏被人把魂兒給勾了!”
圍在何歡身邊的夫郎和哥兒們紛紛幫宋茗深開脫:
“你定然是誤會了。”
“對呀,宋先生不是那樣的人。”
“歡哥兒,你能嫁給宋先生當真是你的福氣啦,莫要不知足了。”
南北不敢過去,只能灰溜溜地躲在兩棵小楊樹的後面,用力朝何歡的方向揮了揮手,示意他快些過來。
“我們改日再聊!”何歡拍掉落在肩膀上的樹葉,跟周圍人告了別,然後飛快地奔着南北跑了過來,“北北!”
在何歡的認知裏,南北的話向來少到會讓別人懷疑他是不是啞巴的程度,今日竟能擺脫社恐,公然來村口找他,想必是發生了什麽大事。
果然,還沒等何歡主動開口詢問,按捺不住內心緊張情緒的南北便湊到他耳邊,小聲地開口:“歡歡,我可能砸死了個人。”
何歡:“?!!”
這話一出,來不及緩神的何歡立刻攥住了南北的肩膀,拉着他走遠了一些後,才壓低了聲音,難以置信地問道:“你拿啥砸的啊?鎬還是鐵鍬啊?”
“我。”南北伸出根手指,指了指自己。
何歡傻掉:“……我不理解,你能說得再通俗一點嗎?”
南北舔了下嘴唇,說道:“我在樹上摘木菌,樹幹太滑,一個不慎就掉下來了,沒成想竟砸到了人。”
“那現在人呢?”
“在我家的炕上。”南北的聲音不大,“我想着你精通醫術,便趕快來找你了。”
何歡被這頂高帽子扣得心花怒放,加之确實擔心南北攤上人命官司,于是大手一揮:“快,回家回家。”
.
南北家的院子緊挨着何歡家的,在簡單問過傷者狀況後,何歡先順路回到自家院子裏取了點救急的藥,擔心傷者一個人在家不安全,便讓南北先回家照看,自己随後就到。
“血止住了,吃過藥後,讓他多飲些溫水,這工夫還沒恢複意識,只能你喂他了。”
何歡将藥丸塞進了男人的口中,然後按着咽喉的穴位,幫助他把藥吞了下去。
南北認真記下,點了點頭。
“他的身體底子還不錯,你不用太過擔心啦。”何歡伸手捏捏南北的手,笑吟吟地寬慰他道。
“好。”南北深信不疑地點了點頭。
在自己受傷昏迷的那幾個月裏,一直都是何歡照顧他的,因此南北對何歡的醫術有着超乎尋常的信任。
何歡歪頭打量着那堆布料奢雅的衣裳,皺眉不解道,“家境如此優渥,怎會孤零零地一個人躺在山上?”
南北正望着男人眼尾的淚痣出神,并未聽見何歡的話。
習慣他不愛吭聲的何歡也不惱,徑自晃蕩着腿坐在炕沿邊上,四處打量着。
瞧見地上的竹筐裏竟裝着滿當當的新鮮菌子,顯然是南北之前上山剛采的,于是忍不住發問道:“他看着人高馬大的,你是如何做到把他扛回來的同時,還能拎回這麽一大筐山貨的?”
“我将竹筐挂在了他的脖子上。”南北老實巴交地回答。
蕈菌、木菌都不重,就這麽扔在山上實在可惜。
何歡:“……”
這男人果真是命大,被折騰成這樣都能活下來。
***
“歡哥兒,我家裏來客了,想跟你借兩個盆子,你在家裏嗎?”
村東頭的多哥兒在何歡家的院外喊了他兩聲,何歡本想裝聽不見,直接在南北家睡了,可那多哥兒是個倔性的,大有一副見不到何歡就不離開的架勢。
何歡沒辦法,只得蹬上鞋子迎了出去。
南北蹲在炕邊的地上守了一會兒,發覺男人依舊沒有清醒的跡象,便嘆了口氣,轉身出了卧房。
往竈膛裏添了點火,南北回身準備在水缸裏舀幾瓢水,卻發現水缸已經見了底,得再去河邊重新打了。
何歡家跟他家只有一牆之隔,南北就沒鎖門,直接抓了扁擔和水桶出了門。
楊窪村有好幾十戶人家,每家幾乎都有四五個人,算是個頗大的村落。
已是三月下旬的時節,白日越發的長,傍晚在河邊洗衣裳的人也多,南北不願意跟外人碰面,便直接去了人少的村口挑水。
這個時候,村裏的人大都吃過了晚飯,三三兩兩地在村口的樹下閑聊,有愛顯擺的老太太特意将自己給新兒媳做的新衣裳帶出來縫制,生怕旁人看不到自己在做什麽。
見到南北,他們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紛紛好奇地看着這個不常出現在村裏的俊逸少年。
除了面對何歡,南北大多數的時候都是有些怕人的,他恢複清醒的時間不長,連村裏的人都還沒認全。
此時讓他從這麽多人的面前經過,無疑是在要他的命。
手中的扁擔幾乎要被攥得斷成兩截了,南北卻還是沒能走出衆人的視線,這種被人緊盯着走路的境況讓他生出了幾分窒息的感覺。
突然,身後傳來了一道挑釁意味極重的嗤笑聲:
“喲,這不是南北嗎?今兒怎的沒和歡哥兒出雙入對啊?”
聽到這能将人惡心得頭皮發麻的猥瑣聲音,南北不用回頭就知道是村西頭的周大虎。
礙于家中還有人等着他照顧,南北不欲在身後的雜碎身上浪費時間。
沒想到那人竟不依不饒了起來,快步追上了南北,語氣蠻橫地問道:“你聽到我問話怎的不回?”
南北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實在是懶得搭理,側身繞開了周大虎,繼續朝河邊走去。
“诶!”周大虎高喝一聲,“你給我站住!”
“大虎,你就莫要刁難人了。”坐在自家院門口挑豆子的孫阿嬷勸阻道。
南北确是來歷不明,可這幾個月以來,大夥是看在眼裏的,這孩子雖不愛講話,但也并非是那愛招搖的,偏生長得又好看,總是叫人忍不住對他多生出幾分耐心和喜愛。
“你少管。”周大虎回頭瞪了一眼孫阿嬷,吓得她一縮脖子,不敢再吭聲。
若是真的将他惹急了,半夜來點她家的柴火堆也是極有可能的,不過看他今日這副樣子,似乎只打算跟南北一個人過不去。
孫阿嬷跟不遠處的劉家婆子對視一眼,無奈地搖搖頭,嘆了口氣。
這周大虎就是個好色之徒,仗着家裏有點錢,硬是娶到了鎮上的姑娘,可即便如此,他還是不滿足,整日游手好閑地在村裏瞎逛,碰到好看的姑娘和哥兒,心情好了就出言調戲兩句,心情不好便淨挑難聽的說,非要把人逼得哭出來才肯住口,着實讨人厭得很。
“說啊,怎麽沒跟歡哥兒待在一塊兒?你倆不向來都是形影不離的嗎?”周大虎朝南北手中垂到地面的長扁擔踹了一腳。
周大虎的弟弟就是哥兒,他當然明白自己這番話對已經成了家的夫郎來說是多大的侮辱。
何歡的樣貌乖巧可愛,然而性格卻是與長相截然不同的歡脫,幾年前剛出現在楊窪村的時候,整個村裏的漢子沒有一個不喜歡他的。
當時周大虎自認為家底殷實,便覺得自己對何歡是勢在必得的,沒成想最後何歡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裏,竟歡歡喜喜地嫁給了村後頭的窮書生宋茗深。
何歡既嫁了人,時間久了,村裏的漢子便都已經對他死心了,可偏偏幾個月前,何歡又帶回了個容貌昳麗的南北,模樣比何歡還要好看,擡眸看人的清冷姿态簡直勾得人心神滌蕩。
兩個這等模樣的人走在路上,幾乎沒有一個漢子能夠抵擋得住,更別提□□熏心的周大虎了,惦念和不甘讓他時時想着這二人,只要他倆出現在村裏,周大虎便會變着法兒地引起他們的注意。
再後來,南北竟像是被何歡藏起來了一樣,整個楊窪村沒有一個人能有機會和他說上幾句話。
甚至至今都還分辨不出他究竟是漢子還是哥兒。
南北手中提着桶,用來做平衡的扁擔突然被踹歪,讓他一下子失去了重心,趔趄了兩下才站穩。
不過這一腳也抵不上他聽到周大虎羞辱何歡來得憤怒。
心頭猛地蹿起的怒意讓南北驟然陰沉了視線,眸光微擡間,狹長的眼尾壓出了極為漂亮的一道弧線,好看得要命,可卻也讓人覺得……
周大虎後背一涼。
他這個眼神,實在不像是在看活人。
“你,你想幹嘛!”周大虎愣生生往後退了兩步,有些誇張的動作反倒将南北喚回了神。
還沒等南北反應過來,一只突然飛過來的布鞋就砸在了周大虎的臉上,緊接着,南北就聽見了何歡的叫罵聲:“你媽的,狗娘養的腌臜東西,滾遠點!”
“……何歡,你敢動手打我?”周大虎蹭掉臉上的灰塵,死死瞪着何歡。
何歡用南北的扁擔勾回自己的鞋子,白了周大虎一眼,“傻逼,我動的是腳。”
周大虎憤憤地指着何歡的腳:“老子就沒見過你這樣随便在漢子面前脫鞋的哥兒!我娘說了,這叫不檢點!”
何歡“呸”了一聲,罵道:“我去你大爺的,狗東西,長得像他媽的鬼一樣還好意思站在這裏對別人評頭論足,掘地三尺都湊不出你的半張臉。”
“我娘說了,你整日跟漢子混在一起,定然不是什麽安分的,得虧老子沒娶你,不然真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黴,對不起周家的列祖列宗!”
周大虎說這話,自然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單憑他死死粘在何歡二人身上的目光就可以看出,他仍舊是賊心不死。
“你哪只眼睛看出我們家南北是漢子了?蓋三叔骟豬的時候是不是錯把你的那兩顆小眼珠子給摘下來了?”
“退一萬步講,就算南北是漢子,我跟漢子就不能交朋友了?我相公都沒說什麽,你娘瞎叫喚什麽?”
“你那麽喜歡你娘,那麽愛聽她的話,你娶什麽媳婦啊,你娶你娘啊!至少對得起你爹~”
這話一出口,圍觀的人大多都屏住了呼吸。
楊窪村裏誰都能惹,就是不能惹周大虎的娘陳寶香,那可是個十成十的潑辣悍婦。
可何歡罵起人來竟是半點都沒有收手住口的意思,聲音越來越大。
周大虎快要氣瘋了,這兩個人他一個都得不到也就罷了,居然還敢罵他娘!
“牙尖嘴利的小娼貨,老子遲早……啊!!!”
周大虎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旁邊揮來的一扁擔抽在了嘴巴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