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薄姬-篇
薄姬-篇
亂世烽火中，秦末，彼時，天下各地百姓流離失所，連年的戰火，讓整個中原大地沒了生機。
女子在戰火中命運多揣，我也不例外。
西楚霸王項羽分封十八路諸侯，我本西楚霸王項羽帳下部将魏豹之妻，女子嫁雞随雞嫁狗随狗，一生本以為就這樣随魏豹生而生、死而死。
那年，我方軍士被漢王帳下大獎韓信擊敗之後，士兵慘死，軍中所有女眷都被俘，我們被召入漢王劉邦陣營中做苦役。
彼時年少，曾與閨中好友管姬、趙姬相約，将來如果誰富貴了，不要忘記彼此的友情。竟然是如此之巧，她二人也一同被漢王兵将俘虜，只是她二人時運好些，不過從楚軍大帳美人換做了漢軍大帳繼續做美人兒，那同眠之人自然也換做了漢軍大王劉邦。她二人先後都得到漢王的寵幸，衣食住行自然又恢複了如初。
我以為我的命運就是一個女奴，将來，也是做苦役致死，一生也就結束了。
奈何管姬、趙姬曾伺候天子承恩雨露過後，嘲笑奴仆的我，陛下心起憐憫，将我從奴仆中提了出來，大王劉邦笑我：“既說過生死勿相忘！你為何不來找趙姬她二人？”
我匍匐跪地，恭謹回道：“回禀大王，奴婢人微言輕，不敢肖想潑天富貴。”
大王望着我，我瞧見他眼中對我盡是憐憫之意，他說道“弱質纖纖的一個女子，好女子.....好女子。”
是夜，大王召幸于我。只是自那夜之後，我在漢軍帳中雖不用繼續做苦役，可畢竟是連年戰争，我在後方，依舊做着一些縫縫補補的活計，那漢王劉邦早就将我忘得一幹二淨了。
那時候聽聞大王及其寵愛一名喚作戚無雙的女子，我聽聞那是大王一次戰敗，被項羽帳下追的走投無路，路過定陶，被那定陶女子戚無雙所救，又聽聞那戚無雙舞姿天下無雙，一曲折腰舞迷的大王夜夜與她纏綿。
上天從不虧待任何一個良善之人，就那一夜，我懷上了龍嗣，十月懷胎，又鬼門關走了一遭，終于平安生産，劉邦賜名我們的孩兒：劉恒。
烽火連天，戰鼓累累，不知過了多久這樣的日子，聽聞那漢王劉邦帶領一幫良臣名将一統天下諸侯及将相跪地尊漢王為天下之主。
漢王劉邦曰：“吾聞帝賢者有也，空言虛語，非所守也，吾一介莽夫，實不敢當帝位。”
群臣恭謹抱拳，皆曰：“大王起微細，誅暴逆，平定四海，有功者辄裂地而封為王侯，大王不尊號，皆疑不信，臣等以死守之。”
漢王劉邦三讓，不得已，曰：“我諸位良臣名将輔佐，實是我劉邦之幸，也實是天下萬民之幸！往後，我們君臣開疆擴土，讓我大漢萬民安樂。”
群臣叩曰：“陛下千秋無極！”
彼時，劉邦長子與嫡妻被衆将士從潰敗的楚軍囚牢中迎回，那嫡長子劉盈為皇太子，劉邦原配妻呂雉為皇後。
論身份我不如嫡後呂雉，論樣貌不如那戚夫人，我唯有安安穩穩的度日，兢兢業業的恪守本分的活着。
彼時，那折腰舞一舞天下的戚姬、與我此時膝下也有皇子，按位份，皆被天子劉邦分為夫人。
天下定，天子劉邦大赦天下，并增擴故秦鹹陽以東，築長安城，又于長安城西南建皇家宮殿，取詩經之詞：“夜如何其？夜未央。”
故大漢皇宮曰：未央宮。
漢八年，匈奴擾邊，代王劉仲棄國而走。帝怒，廢劉仲為合陽侯。代國無主，皇帝便封戚夫人所生三殿下劉如意為代王。
得知如意初封代王，戚夫人卻高興不起來，那個夏日，夜半賞月，衆美人圍坐一旁，帝後高坐，只看美人戚夫人落淚，天子相詢。
戚夫人卻淚如雨下：“陛下，您是否不愛臣妾與如意了？”
劉邦撫掌一笑，問道：“愛妃何出此言？”
戚夫人哭的梨花帶雨，訴說着悲傷：“陛下，臣妾舍不得您，臣妾不要如意去代國，臣妾年老之後也不要随如意去代過，臣妾母子将來不願離陛下萬裏之遙……”
劉邦點點頭，“好，朕收回成命，趙地離着京師相進，趙地千裏分封給如意可好！”
“但……”
戚夫人即刻笑了，十分妩媚，她說道：“臣妾就知道陛下愛重如意，那代國土地貧瘠，民不聊生，離着長安城萬裏之遙，臣妾就知道陛下心中有車臣妾”
皇後呂雉高坐微微一笑，那笑容永遠是淡然的，皇後依舊接受衆姬妾的敬酒，看似一片和樂。
春去秋來，寒來暑往。
又是一個隆冬雪月，我的長平宮的炭火供應十足，整個寝殿暖意盎然，我這裏雖然沒有天子臨幸，也沒有文武百官命婦的踏足，可我這裏有我的恒兒蹒跚學步、牙牙學語，我已知足，我想待恒兒長大些，讨個王封，将來，我與恒兒到封地，一世平安到老就好。
那日皇後呂雉忽然來探，我忙牽着小兒匍匐跪地：“臣妾不知皇後駕到，有失遠迎，還請皇後娘娘責罰！”
皇後只是笑了笑，坐在塌前，開口說道：“你起來罷，本宮就是過來瞧瞧你與恒兒！”
彼時我衣衫不整，鬓發有些淩亂，因日夜照顧恒兒，臉色自然十分憔悴，我一直不了解皇後是個怎樣的人，到底是隐忍？暴戾？溫柔？我都不知道，皇後她給我的感覺永遠是一副雍容的模樣，一雙鳳眸俯瞰天下，萬人之上。我猜不透她半點，我只是依舊保持恭謹的姿勢謝了恩，三分假、七分真惶恐的模樣。
皇後淡然一笑，看我永遠都是一副做小伏低惶恐的模樣，又靜靜說道：“陛下愈要另立戚夫人之子趙王如意為太子，将本宮的盈兒改立趙王。”
我叩頭，聲音有些顫抖，一副害怕的模樣：“皇後娘娘，臣妾好怕.....盈太子乃您所出，是為嫡正，陛下何以要廢棄嫡正另立庶子一說！于理不合阿！”
她微微嘆了一口氣，将我與恒兒扶起，恒兒因跪的太久，竟睡着了，他被皇後微微一福，竟順勢倚靠在皇後身上，模樣十分憨甜，我手足無措，只得靜靜的看着。
還是皇後将恒兒放到床榻上，與我相對而坐在桌塌兩側，皇後開口說道：“戚姬仗着往年在帳中雖陛下烽火中颠沛，得陛下愛重，如今竟要廢了本宮的孩兒，扶上她的孩兒！”
皇後的聲音有幾分悲涼，我嘆道：“戚夫人瘋魔了嗎？她不怕天下人恥笑于她們母子嗎？自古以來嫡為正，她怎麽敢煽動陛下禍亂朝綱？”
良久，皇後喚累了，便擺了儀仗，我看着鳳攆緩緩出了我的長平宮，心中才松了一口氣。
皇後她來我這兒寓意何為，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已經讓她知道我與我兒懦弱無争，只求安靜一隅平安的活着。
我與我兒本就沒有野心，也不會給皇後她母子造成任何威脅。
其實，我在未央宮再如何的避世，那傳得沸沸揚揚的廢太子這般天大的事，我也早就知道了，只是與我何幹，我不敢肖想那本不屬于我們母子的東西，但是我也不願摻雜進去別人的争鬥中。
“朕已決意廢除太子劉盈，改立趙王劉如意為太子！”
那日群臣愕然，後宮嫔妃亦是似打了雞血一般，未央宮十分嘈亂，那日朝會，帝後召見了文武百官與衆嫔妃。
劉邦廢太子之意已決，皇後呂雉語氣淡然，只問文武百官何意。
太子師攜幾位老臣先躬身而出，語氣十分凜然，言道：“嫡長子繼承制乃祖先定下來的規矩，自周天子以來已延續八百年，陛下建立大漢為新國之君，怎可随意廢長立幼、廢嫡立次？試問陛下，我大漢朝綱一亂，國将不國，屆時，天下必亂，還望陛下收回成命，将趙王如意與戚夫人早日送往封地，望她母子恪盡職守，守一方百姓安寧，未得诏不得入長安！”
禦史大夫為首幾人也随聲附和：“臣等不能俸诏，陛下您雖是開國天子，可如今，竟然随心中喜好愈想廢掉太子盈，一則，太子盈為嫡長、嫡正，二則太子盈無過，不可廢，還望陛下三思！”
我瞧着滿殿的大臣，一部分誓死擁護嫡長太子盈，堅決不俸诏，一部分人靜看事情的發展，天子自然說從長計議，散朝。
七日後，天子劉邦再次召見文武百官、後宮嫔妃，我瞧見戚夫人衣視比以往更加榮華，那趙王如意亦是坐在天子一側，雙眸晶亮與天一同俯瞰着群臣。
太子盈與皇後呂雉卻不在殿中，我心中一驚，難道陛下......
今日就要分封戚夫人與趙王如意了嗎？
我心中有幾分荒涼，皇後呂雉她母子就這樣被戚夫人母子取代了嗎？
我嘆，戚夫人狐媚功夫果然了得，歷朝歷代開國之君還未曾因為那個庶子、姬妾而行廢立太子之事，今朝，天子竟這般寵愛戚夫人人嗎？
我心中反而有幾分憐憫皇後了，天下大亂，烽火連天之時，劉邦與戚夫人等許多姬妾溫香軟語，呂雉她當年卻在楚軍囚牢中受難，如今，吃了那麽多苦，終于守得雲開見明月位列中宮、萬人之上、俯瞰天下！最後，難道他的兒子連太子都做不成，她的皇後之位都被戚夫人奪了去，那還不悲哀嗎？
後宮腥風血雨，我想我得盡快找個時機，讓陛下分封我兒劉恒，哪怕一小塊地方，路遙不怕，只要能得一分安穩之地，遠離長安，就已知足。
天子剛剛開口，愈有話說，大殿外傳來一聲慷锵有力的聲音：“陛下且慢！”
說話的是當朝皇後呂雉，她一身鳳袍為首走在前列，十分潇灑雍容，她的身後是四位儒家打扮的半百先生，四位之中，太子盈亦一同進殿。
天子、文武百官皆驚訝，我亦是驚訝，那四位是商山四皓：東園公、角裏先生、绮裏季、夏黃公。
天子劉邦大驚道：“朕尋汝等多少年，汝等皆不肯入朝輔佐朕，今日.........四位竟肯追随太子盈，卻是為何？”
商山四皓回答說：“陛下雖讓四海歸一，創立我大漢朝，可陛下粗野、近來聽聞陛下昏愦，我等怎可效忠昏愦之君，陛下愈要廢立太子，我等再不出山，怕是天下要大亂了。”
劉邦問道：“朕如何不明！朕如何昏愦？”
商山四皓回答說：“皇太子盈乃嫡出、嫡長，是為正統，天子敦厚仁義，雖不似趙王如意母子那般七竅玲珑心哄得陛下開心，可太子盈一直恪守忠孝二字、試問陛下開國之君就廢太子，怎是明君所為？”
彼時皇後雖身着寬大的鳳袍，那肌膚裸–露之處皆似荊棘刺過般，那臉頰、脖頸、手背、耳後.....血淋漓的傷痕雖用藥止住，可那傷疤卻十分顯眼。
我不知道皇後究竟受了怎樣的痛楚，看那疤痕，觸目驚心。
劉邦起身将皇後呂雉撫上大殿九龍寶座之上，帝後同坐，天子劉邦問道：“皇後何以傷痕累累？”
皇後呂雉依舊笑的雍容，恭敬回道：“本宮負荊于身入山，一路上被身上所批荊棘所傷，實在不足挂齒 ，本宮能請的商山四皓出山，乃我大漢之福，這四位乃大德之士，我大漢有他們，自能久長 。”
劉邦點點頭，帝後耳語一陣，下列衆人自然都不在言廢太子之事。
劉邦對着四傑又誠懇說道：“ 還請四位愛卿多指點太子。”
……
恒兒長大，陛下封恒兒為代王，代國千裏之地居然都歸了我兒，也罷，代國之地雖貧瘠，可終究也算個平安之地，馬車浩浩蕩蕩的載着平凡的我與我兒去了代國。
後，天子劉邦薨，皇後呂雉為太後，太子盈繼位為新帝。
那年，太後呂雉诏戚夫人入宮，後來，聽聞戚夫人被制成了‘人彘’
次年，趙王劉如意在趙地不顧趙地官員阻攔，依舊握着太後懿旨入長安，是夜，趙王如意暴斃未央宮。
代國天高皇帝遠，我與我的恒兒依舊相依為命，我看着恒兒娶妻生子，我看着代國百姓逐漸安樂，我看着代國的土地漸漸豐收。
一年年，那日，聽聞天子劉盈薨，太後呂雉攬政，大漢百姓安樂。
又過了許多年，太後呂雉薨。
呂氏外戚與劉氏宗親相恨多年，呂雉薨，呂氏一族覆滅。
那年，我代國來了來了許多官員，他們說天子盈無嗣，呂氏宗親皆被斬殺，我恒兒乃高祖子，他們恭請迎回長安，立為新帝。
是夜，我在未央宮任由宮婢、內侍攙扶，将未央宮走了一遍，這許多年過去了，未央宮的是是非非，也早都随着歲月遠去了。
沒想到，年過半百，到最後，竟是我俯瞰天下，長樂未央。
(薄姬-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