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十七
十七
雲間書店暑期工桑绮的一天是這麽開始的——早安老楊，早安小林姑娘，早安霍大老板——随即坐在二樓落地窗邊的老座位旁，一邊喝着橙色天空一邊打開那臺銀白色的筆記本電腦，開始浏覽今天的後臺留言。
“哇，這個有意思……”
作為霍老板的代理人，她會把有趣的留言彙報給對方聽。于是此刻的霍文濤正坐在她對面，金絲邊後的眼睛從厚厚的書本上擡起，“繼續。”
桑绮清清嗓子，“這條留言是這樣的——留言人：無語男人——就在昨天，我又一次為女人這種生物而感到深深的無奈。”
“哦，真是個不錯的開頭。”霍文濤完全放下了書本。
桑绮瞥了他一眼，仿佛在說：我就知道你會喜歡，
“雖然連小學生都知道誠實的重要性，但是人長大後依舊會撒謊，這是為什麽呢？因為有時候，一個小小的謊言并不會傷害到別人，反而會讓事情更加順利，何樂而不為？成年人應當懂得這種利弊選擇，而不是一味抓着一點小錯誤不放，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高高在上！
好吧，我說的就是我的女朋友！
昨晚，我們部門聚餐，出于社交需求我參加了，但我騙女友說沒有參加，因為部門裏有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同事，我女友對那位女同事很有敵意。
以前每次部門聚會，因為順路，我總會捎上幾個同事回家——當然也包括女同事。但僅僅是送回家而已，這不是基本的禮貌嗎？可每回女友知道後都會鬧騰，甚至說什麽‘副駕駛座’就不能給別的女人坐’這種幼稚的話！
幾番折騰之後，我被迫學乖了。昨晚的聚會我就瞞了女友，但真是不巧，還是被女友輾轉知道了。
她大發雷霆，聲淚俱下，怒斥我是渣男是騙子是欺騙她的混蛋！
我真是有苦說不出，她也不想想我為什麽騙她？不過是一件很小的事情而已，我雖然瞞了她，但絲毫不影響我對她的感情。一個小小的謊言既能成全我在部門的面子，又能讓我們的感情太太平平，何樂而不為？是的，我只是想太平度日罷了，只是為了求安生而撒了一個小謊。可女友現在抓着這點小錯不放，怒斥這是原則問題，是人品問題，要死要活要分手。
我很迷茫，難道我真的罪無可赦嗎？”
桑绮一口氣讀完了，她與吧臺後的小林姑娘同時點了點頭，“撒謊當然是不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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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文濤慢悠悠地放下茶杯，“可我卻挺能理解這位先生的。”
“哦？”
“他說的話不無道理，”霍文濤伸手扶了扶金絲邊眼鏡，“小孩子都知道撒謊不好，可，人的一生中誰沒撒過謊。一個小小的謊言就可以讓事情順風順水，何樂而不為？”
此言一出，桑绮和小林都謹慎地閉了嘴。霍文濤繼續道，“比如上學的時候，誰沒欺騙過老師？明明沒寫作業，卻說作業本忘在家裏了。你們誰沒做過這樣的事情？”
“這……”
“你們女人相親的時候，不也經常欺騙媒人，說什麽對方挺不錯，可惜你們之間沒感覺——其實不過是嫌棄對方身高不夠，長相不帥，工資不高。”霍文濤的毒箭射向小林，小林姑娘讪笑着洗杯子去了。
“男人也一樣，當女友或者老婆發微信問你，想不想她時，你難道從未欺騙過她？正在打游戲或者正和哥們兒喝酒吹牛時，随手回複一個‘想’字，難道不也是小小的謊言嗎？”霍文濤的毒箭又射向老楊，老楊嘟囔着‘昨天的賬還沒清呢’，溜溜兒地下樓去了。
“至于你……”霍文濤看向桑绮，桑绮不禁汗毛倒立，忙不疊地舉手投降道，“我覺得你說得很有道理！”
見霍文濤露出了心滿意足的表情，桑绮忽而察覺了不對勁兒。
她蹙眉看着霍文濤道，“……不對啊……關于‘謊言’這個話題，我們之前好像讨論過……”
“有嗎？”霍文濤微微挑眉。
“……有啊！”桑绮想起來了，拍案而起道，“許久之前，我們就‘善意的謊言算不算是謊言’這個話題展開過讨論。”
“哦，是嗎。當時我是怎麽說的？”
“當時你對謊言的态度非常激烈！你說，哪怕是善意的謊言也是謊言，也會傷害別人！”桑绮道，“所以今天你的立場怎麽就變了？怎麽就覺得小小的謊言是可以理解的了？”
“嗯……”霍文濤一愣，罕見地陷入了沉默。
“你這難道不是自相矛盾嗎？”桑绮難得一次抓住他的小尾巴，不禁得意洋洋，眉飛色舞，“對不對，對不對？”
“……我……我的确不贊同撒謊，但是……這麽說吧……撒謊是人性趨利避害的天性使然……”霍文濤努力替自己圓場，但說得略有結巴，“我……只是表示理解，但并不表示贊同……對，就是這樣……”
桑绮摩拳擦掌，還準備說些什麽，但已然在樓下按着計算機的老楊忽而悠悠然地冒了一句話，
“其實有時候，我外甥只是喜歡和你擡杠而已。”
…………
這天下午，桑绮請了半天假和舍友秦雅鈴看電影。
起初她是這麽對霍文濤說的，“家裏有事兒。”卻在對上霍文濤含笑的目光時，她鬼使神差地敗下陣來，“好吧……朋友約我看電影，首映式的門票，不容錯過。”
“所以，一點兒小謊言，誰沒撒過呢？”霍文濤笑着，準了她的假。
桑绮倒是真的沒說實話，因為這實話她着實說不出口。從放暑假至今，她幾乎都窩在雲間書店打工，秦雅鈴約了她幾次未果，不禁起了抱怨。
秦雅鈴說，“喂喂桑绮，書店這是給你開了多高的工資啊，能讓你這麽樂不思蜀？我們年輕少女的青春可不能耗費在打工上！”
她說得好有道理，桑绮竟無可反駁——畢竟連她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麽自己會對窩在書店這件事兒如此習以為常！
“我說，你該不是看上書店裏的某個人了吧？”秦雅鈴随口的一句玩笑，頓時讓桑绮如坐針氈。
“才沒有！”她忙不疊道，“我只是上了書店老板的當，暑期工而已，他居然讓我簽了合同，所以我才不方便請假……好啦好啦，我也想看首映禮，我去請假便是！”
于是便有了這天下午，勤勤懇懇的員工桑绮第一次請假的劇情。然而真是巧了，桑绮前腳剛走，後腳書店就來了一位熟客——許久未見的歐陽萱叽叽喳喳如同一只小麻雀一般，推門進來了。
“我表妹呢？”她道，“哎，不在嗎？我還以為她日日天天都在書店裏打工呢。”
“別亂說，”霍文濤朝她點點頭，算是打招呼，“她有休息日的，一切嚴格參照《勞動法》。”
“好吧，”阿萱撲了個空，嘟囔道，“我今天上午剛去了桑绮家，送了點兒我媽做的熏肉——那可是我媽的拿手絕活。然後舅舅和舅母就趁機拉着我聊個不停……居然聊的是……”
阿萱說着，神神秘秘地豎起一根手指，指向了——霍文濤。
“我？”霍文濤一愣，也豎起一根手指指着自己，“桑绮的父母拉着你，聊我？”
“我也覺得不可思議！”阿萱啄木鳥似地點頭，“然而更加不可思議的是，我從舅舅舅母口中得知了一件事——他們說之前臺風肆虐的那晚，桑绮剛出書店就被一塊撲面而來的gg牌割傷了手臂，是霍老板主動送她去醫院看急診，包紮了傷口後再送回家的！”
此話一出，全場寂靜！
除了阿萱的眼裏閃着好奇的光，其餘幾人都表情各異——小林和老楊面面相觑：之前的劇情是這樣的嗎？而男主角本人霍文濤則眼角微微抽搐地沉默不語。
“其實……”老楊剛想提一句洗手臺的那塊窗玻璃，但瞥了霍文濤一眼，便識趣地低頭繼續按計算機。
小林姑娘更是識大體，嘿嘿笑了笑，麻利兒地躲回二樓吧臺去了。
只剩下阿萱道，“真是這樣的嗎？所以舅舅和舅母對霍老板好奇得很，他們一邊說要找機會好好謝謝霍老板，一邊又追問我霍老板是個怎麽樣的人。”
畢竟霍文濤起初可是被安排與阿萱相親的對象，況且對于女兒放暑假時不窩在家裏吃吃喝喝，不和朋友們吃喝玩樂，卻總待在書店裏打工，連臺風天也不缺席這一反常态的表現，桑家二老也心存疑惑。
“所以，你是怎麽說我的？”霍文濤反客為主地問。
“如實交代啊。”阿萱俏麗地眨眨眼睛，“說你，是個很有趣的人。”
阿萱正要與男友陳鵬去看話劇，路過書店才順路進來。她看看手機，“啊，陳鵬已經到了，那我先走一步……”
她擺擺手往門口走去，卻在推門之際，又猛然想起什麽似地轉身道，“啊對了，我差點兒忘了……”
………………
今晚的電影很不錯，難得和朋友聚在一起的桑绮心情甚好。從電影院出來後，兩個女孩兒手拉手一路聊個不停，從娛樂八卦聊到暑期見聞，聊到下學期的課程，最後不可避免地又聊到桑绮的暑期工上。
“這工資也不高啊，所以到底是什麽吸引了你？”秦雅鈴嘻嘻笑着朝她眨眼睛，眨得桑绮心頭一陣發虛。
她連忙推了推秦雅鈴的胳膊，“公車來了，你快上去吧！”
“那我們開學見了。”
秦雅鈴于是跳上公車，而桑绮在目送她離開後，一邊往地鐵站走去一邊掏出手機看了看——參加首映禮，她自然是早早就靜了音，此刻卻在看完微信上的留言後，大吃一驚地徑直轉身，往書店方向去了。
兩個小時前，表姐阿萱給她發了條微信，“我來書店找你，你不在。你爸媽是不是也知道你下午請假？他們好像商量着，要來雲間書店看看霍老板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