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
八
那天當桑绮離開書店之後，心情始終郁郁寡歡。她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和霍文濤吵架了，但霍文濤冷漠地轉身離開的背影，一直徘徊在她腦海中久久不散。
第二天上午，當舍友秦雅玲準備去圖書館占座位時，桑绮竟下意識道，“我也和你一起去。”
“嗯？”秦雅玲愣了下，“你不去雲間書店嗎？你不是一直跑那兒去自習的嗎？”
“額……”桑绮頓時被噎得說不出話來。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書店居然成為了她生活的一部分，甚至在旁人眼裏，她就應該天天待在書店裏？
桑绮的叛逆心頓起，硬着頭皮道，“幹嘛天天去書店，圖書館又寬敞又明亮還免費開放，”更沒有某個自以為是，颠倒黑白的家夥兒，“走啦走啦，一起去圖書館吧。”
算起來，她真的鮮少來校圖書館了。對新增的飲水機，圖書消毒機和新來的帥哥管理員都一無所知。秦雅玲用教科書遮着半邊臉，對桑绮耳語道，
“就是那位管理員，才來了兩個多星期吧，已經在學校論壇上掀起腥風血雨了，你不覺得他長得有點兒像演員顧森嗎……桑绮？桑绮你在聽我說嗎？”
“啊……在聽在聽。的确有點兒像顧森。”桑绮笑了笑——方才小林姑娘發來的一條微信讓她分心了。
小林說，“桑小姐，落地窗邊的椅子剛才被一個搗蛋孩子踢壞了，老板訂購了新的。你來的話，我給你保留另一處座位吧。”
桑绮恍恍惚惚，才回複，“那我就不過來了，我這幾天在圖書館自習就好。”
“好的。椅子到貨後，我也和你說一聲。”小林回複，又莫名其妙地補了一句，“老板今天心不在焉呢，剛才泡茶時還拿錯了茶葉罐，喝了一半才發現。”
哦，是嘛。等等，管我什麽事兒！
桑绮心煩意亂地想着，幹脆把手機丢進包裏，和秦雅玲一起專心致志地欣賞帥哥。
………………
連續三天，下課後的桑绮都會跟着秦雅玲去圖書館自習。秦雅玲覺得奇怪，甚至問她，“桑绮，你該不是真的看帥哥看上瘾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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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绮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你就當我是吧。”畢竟帥哥管理員的确是比霍老板要賞心悅目多了。
只是這天，當她還在圖書館四下轉悠尋找座位時，表姐阿萱的電話打了過來。
“哎，這個時間你不在雲間書店嗎？”阿萱大驚小怪。
真要命，怎麽全世界都覺得她就應該紮根在書店？于是桑绮沒好氣道，“表姐，學校斥巨資建的圖書館，可一點兒也不比那間小破書店差！”
阿萱哈哈一笑，“天呢，為什麽你現在說話的口氣越來越像霍老板？”
“有，有嗎？”桑绮撇撇嘴，“等等，你聽上去心情不錯啊？”
“你是不是想問，我和陳鵬的事情怎麽樣了？”
“當然！”
阿萱咯咯一笑，直腸子的她也不賣關子，“我們和好了。現在正打算去看電影，路過書店時本想進來和你聊一聊，卻發現你不在。聽小林說你好幾天沒去了，連落地窗邊的座位都不見了。我倒要問問你了，你是怎麽了呀？”
“我……”桑绮不知該如何回答。
“你和霍老板不開心了？”
“也不算……等等……”這話怎麽聽着怪怪的？但似乎又無從反駁。于是她便像咬到了舌頭一般，讷讷地說不出話來。
“好端端的怎麽就不開心了呀？”阿萱又問。
還不是為了你……桑绮在心裏吐槽，火速切換話題，“別說我了，快說說你吧。你和陳鵬是怎麽和好的？”
“哎，剛在書店沒遇到你，就和霍老板聊了聊。整個過程已經和他說了一遍了……”阿萱一副懶得重複一遍的口吻，“你去問霍老板吧，我們的電影要開場了。”
“喂喂我去問他幹嘛呀，你才是我表姐好不好，喂……喂？”
歐陽萱已然笑呵呵地挂斷了電話。
于是乎，桑绮肚子裏的好奇蟲統統被勾了起來。
眼前的帥哥管理員再也吸引不了她半分，她瞪着手機思忖半天，曲線救國地給小林姑娘發了微信，“小林姑娘，剛才我表姐是不是在書店裏聊天呀？她有沒有提到和男朋友複合的事情啊？”
“有啊！”小林回複得很快，“歐陽小姐沒告訴你嗎？”
桑绮簡直眼前一亮：她就知道小林姑娘雖然在吧臺後忙碌，但耳朵總是豎着聽八卦的。
“表姐說電影快開場了，沒和我聊下去，我好奇得等不及，你說給我聽聽呗！”桑绮道，并搓搓小手等待着她的回複。
豈料幾分鐘後，小林卻說，“不好意思啊桑小姐，老板不讓我說。”
“什麽，霍文濤不讓你說？關他什麽事兒？”
“老板說了，不讓我亂八卦別人的隐私。桑小姐，你就別為難打工人啦。”小林發來一個歉意的表情，又說，“其實你想知道的話，可以來書店問老板啊。順便說一句，老板訂購的新椅子明天一早就能到貨了。”
………………
桑绮對自己說：我才不想去那間小破書店呢。學校斥巨資建的圖書館，又寬敞又明亮又免費開放，還有長得像男演員的帥哥管理員，更能免受某些人的精神污染，簡直十全十美！
可鬼使神差地，隔天早上的課結束後，當秦雅玲收拾課本對她說‘去圖書館吧’時，她竟脫口而出，“我今天不去了。”
“怎麽了？”秦雅玲愣了下，随即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哦，今天是要去書店嗎？”
“嗯。”桑绮點頭。
“那是和好了嗎？”
“嗯？”
“其實前幾天我就想問你了，你忽然不去書店了，一定是和店裏的某個人鬧別扭了吧。”秦雅玲笑着，“所以現在是和好了嗎？還是今天打算去和好？”
桑绮答不上來。
縱然已經走出校園，隔着馬路就能看見書店的玻璃幕牆，她依舊在迷茫着自己為何要去書店：是純粹好奇表姐的事兒？還是心懷愧疚想和霍文濤和好？還是有別的什麽原因？
于是當她推門而入，并且在第一時間就與正在整理新書的霍文濤四目相對時，她本就茫然的腦海更是一片空白，像是被敲出了雪花的壞電視機一般，她甚至一時不知該如何與他打招呼。
倒是霍文濤停下了手頭的動作，看着她，“來了？”
“嗯。”
“來幹嘛？”
霍文濤的臉上沒什麽表情，卻讓桑绮一下子萌生了退意。她甚至想拔腿就跑，脫口而出道，“我路過而已，這就走了。”
霍文濤卻挑眉道，“你撒謊。”
“什，什麽？”
他指了指她臉上的表情，“記得嗎，你撒謊時的表情我見過。所以，你現在正在撒謊。”
“我……”桑绮一口氣喘不上來，憋得臉頰通通紅，好半天才投降道，“好吧……我的确不是路過……我想聽聽表姐是怎麽與陳鵬和好的……還有……嗯，小林告訴我新椅子已經到了，我就過來看看……”
霍文濤玩味地打量着她，終于笑了，“很好，現在是說實話了。”他放下書本，“走吧，上去聊。”
………………
新訂購的椅子，椅面和靠背都有軟墊，坐上去非常舒服，同時也與其他座椅截然不同。按照小林的說法，“一看就知道是特別席。”
霍文濤坐在桑绮對面，“和好這種事兒，總得有一個人主動。”
桑绮聽到這句話，竟有些心虛，卻說，“……是陳鵬？”
霍文濤點頭，“昨天歐陽小姐和他一起來的，與我簡單聊了幾句。陳鵬說，起初他的确覺得委屈，明明是為了女友着想，為何女友反而生氣了。但他很快冷靜下來，并且很認同歐陽小姐的一句話——社團固然重要，他們的感情更重要。于是陳鵬去找闵曉娜開誠布公地聊了聊，闵曉娜索性直言不諱，說自己的确愛慕陳鵬，并且自己就是為了接近陳鵬才加入社團的。”
“啊……”桑绮詫異極了。
“陳鵬說，當他聽見這句話時并不覺得感動，反而十分後怕。”
“為什麽……啊我明白了，”桑绮恍然大悟，“她加入社團的目的不純，居然還擔任了重大比賽的女主角，簡直就是顆定時炸彈啊！”
“這顆定時炸彈随時可能毀了歐陽小姐的一番心血。陳鵬應該很慶幸自己發現得及時吧，現在讓她退社，更換女主角還來得及。”
“的确，如果她在比賽當天故意使壞的話，表姐可就太冤枉了。”桑绮啄木鳥似的點頭。
“經此一役，陳鵬應該是完全理解歐陽小姐了。沒有什麽能成為隐瞞和欺騙的借口，哪怕是善意的謊言，也只會結出醜陋的後果。”
說這番話時，霍文濤始終注視着桑绮的眼睛，忽而問她，“你們學校的圖書館怎麽樣？”
“嗯？”她真是永遠都跟不上他快速切換的腦回路。
“應該比我這間小小書店要強上不少吧。”
桑绮皺皺眉頭，竟和他倔上了，“那是當然！寬敞，明亮，舒适還免費。”
“……我好像也不怎麽收你錢。”
“圖書館還新來了個很帥的管理員，神似演員顧森。”
“哦，是你喜歡的類型？”
“當然，誰不喜歡看帥哥？簡直賞心悅目。”桑绮故意說着，卻在發現霍文濤正眯眼研究自己臉上的表情時，頓時緊張得繃緊了臉蛋兒，“你……你看着我幹什麽？”
霍文濤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金絲邊眼鏡後的眼睛……居然有幾分溫柔？桑绮覺得自己一定是看錯了吧，她眨眨眼再定睛一看，果然是自己的錯覺。
小林姑娘端着飲料過來了，把‘橙色天空’放在桑绮面前。桑绮低頭喝一口，卻發現小林姑娘正一臉期待地看着自己。
“怎麽了？”她狐疑地問。
小林笑着，“沒喝出區別嗎？”
“沒啊……怎麽？難道你們老板讓你往我杯子裏下藥了？”桑绮頓時瞪向霍文濤。
霍文濤立刻回贈她一個大白眼，而小林連忙替老板正名，“是老板特意叮囑我，以後制作‘橙色天空’時，就按着海報上宣傳的，用斯裏蘭卡的進口紅茶。”
“哎，真的嗎？”桑绮道。
“真的。”霍文濤沒好氣道，“免得被某些連單都不買的小女孩兒說我騙了她。”
桑绮于是笑了，笑得很開心，仿佛心底裏某個別扭的角落終于被撥亂反正，回歸日常。回歸到，她最熟悉最舒服的日常之中。
………………
“所以，你真的喝不出區別嗎？”霍文濤無語地看着她咕嚕嚕喝完整杯飲料，有一種被暴殄天物的感覺。
“……真的沒什麽區別。但你說好了以後都用進口茶葉給我泡的，可別想耍賴。”桑绮喝完，打了一個淺淺的嗝兒，“我會盯着小林姑娘的。”
霍文濤于是又大方地送了她個白眼。冷不丁地，他說，“對了……”
“嗯？”
“……你，”他皺皺眉頭，“你可千萬別把我定義成一個被前女友劈腿後，慘遭抛棄的男人……”
桑绮愣了下，他的腦回路還是一如既往地急拐彎。
“所以，你的确在心裏這麽定義我了？”霍文濤眯眼盯着她。
“不……沒有……”桑绮大驚，迎着他的目光，連忙收斂神色，生怕又被看出端倪來。
“真的沒有？”
“真的沒有！”
“很好！要知道當初是我主動提的分手。而且你也看到了，之後是她三番四次來找我複合。”霍文濤居然還挺了挺胸口。
“……其實，你沒必要告訴我的。”桑绮卻說，“……你上次不是說了嗎，如果不是暗戀關系的話，沒必要知道對方的隐私。”
于是，百年難遇的，這次竟是霍文濤露出了一副被噎得啞口無言的表情。足足隔了漫長的一分鐘他才說，“……我只是不想被你誤會罷了。”
“你撒謊。”
“我沒有！”
“你就是撒謊！”
“你憑什麽說我撒謊？”
“因為表情啊，你撒謊時的表情我也見過的。”桑绮道。
“……你什麽時候見過？”霍文濤簡直難以置信。
“每次你假惺惺地回複‘家長裏短’留言板時露出的表情，不就是撒謊時的表情嗎？”桑绮說着，狡黠地笑了起來，“所以我很肯定，你現在是在撒謊。說實話吧，你為什麽要主動告訴我這些隐私？”
“我……”霍文濤說不出話來，他竟可恥地覺得自己的耳朵微微發熱了。
所幸桑绮一番得意洋洋，自以為看穿了他，“別裝了，不就是為了你們男人那點兒可笑的尊嚴嘛。”
霍文濤頓時松了口氣，如釋重負，但也立刻收斂了表情，“尊嚴怎麽會是可笑的東西。”
說罷，也不等她回答，找了個借口匆匆離開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