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第九章
七日已過,雪落滿南山。
盛冬來臨之時,樓澤已随風橪離開,去了涼城,而繁月則被留下守山。
繁月坐在一棵樹上,心中想道。
美名其曰讓她“守山”,其實自己也只不過是——被暫時抛棄了。
自從風橪出現後,山神大人就變了好多。
如此,倒是好事。
山神大人一直無牽無挂的存在着,如今,倒是多了幾分溫柔,不在那樣冷冰冰。
繁月笑了一笑,忽然間目光就變了。
她待在樹上看向四周,遠遠的便瞄見一道黑色的身影向山神廟走去。
“何人來此?”繁月單手扶住樹身,在一根樹枝上站了起來,聲音凜然清冷。
那黑衣男子彎腰撫手作揖,字正腔圓,話說起來幹巴巴的:“木神大人命我邀山神大人前去一趟,有事商談。”
“山神大人不在。”繁月再次坐回到樹枝上,用腿勾住樹枝,身體往後一仰,在樹上翻轉了半圈,最後輕輕落地,雙手撲了兩撲。
來的真不是時候,她想。
“告辭。”津鳴被繁月一口回絕,松開手直立起身子,用一貫的平淡語氣回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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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連片刻的猶豫都不曾有。
繁月看他轉身,便兀自笑了起來,胸腔輕輕發震,啓唇微聲嘟囔道:“要不是你自稱是仙,我還真要懷疑你是不是你個木頭人。”
津鳴動作一滞,停在原位。
他微微低頭,轉過身去,語氣平平:“你叫我木頭人。”
繁月雙臂環胸,唇角添上一絲微揚的弧度,一本正經道:“你聽錯了。”
津鳴一語不發地的前進兩步,面色僵硬,再次問:“山神大人在何處。”
“反正不在此處。”繁月輕輕聳肩,眼皮下拉一分,嘴角笑意愈深一度。
她才不要告訴他。
木神大人與山神大人素來不合,派津鳴來找他,估計不會是什麽好的事情。
“那你可知山神大人何時會歸。”津鳴上前一步,身上散發出的寒氣濃重起來。
“不知。”繁月跟着後退一步,板着臉調侃他:“你家木神大人說過讓你與我保持距離,你可切莫要忘記。”
“你當真什麽都不知。”津鳴保持直立的姿勢站在原處,沒有半分想要越線的意思。
繁月淺窺他一眼,沒有立即作答。
姑且試他一試。
她嘗試往前走了一小步,瞥見津鳴也往後退了一小步。
退步的速度不亞于她。
木神大人說的話實在好用。
繁月輕笑一聲,心想:“他還真是根木頭,守死規。”
津鳴冷着表情,盯她臉上的笑看了片刻,腦海中想了又想,內心裏卻一點感受都沒有。
他沒有七情六欲這種東西。
“我知道,但我不告訴你。”繁月輕輕挑眉,探見他那張毫無表情的臉,怒從心生,挽了挽衣袖,低眸偷笑:“除非——”
“除非什麽。”津鳴一板一眼的問,聲音沒有上下起伏。
“除非——”繁月擡頭對上他的視線,沒有往下說,往前走了幾大步,雙手背在身後,一步步靠近津鳴。
津鳴面無表情的看着她,只知道後退。
誰也沒有說話。
他篤定着要躲開她。
繁月抿唇蹙眉,直接伸手去抓津鳴的衣服,誰知她腳下一滑,手輕輕拽了津鳴的衣角處便即刻分開。
不好——
她身體往前一栽,身體失去平衡。津鳴上前一步伸手接她,只聽“砰”的一聲,兩個人一起摔在地上。
繁月趴在津鳴身上,覺得有些頭暈。
她單手放在津鳴心口處,剛想嫌棄死說津鳴的胸膛是鐵做的嗎,突然間,指尖一顫。
沒有心跳。
他沒有心。
她連忙單手支在地面上,落眸去看津鳴,意外的再次對上津鳴那雙毫無波瀾的眼眸。
津鳴面無表情的看了她一眼,緩緩別過頭去,避開她的視線,嚴肅道:“還不起來。”
“啊——?我知道了。”繁月手上動作一頓,表情僵硬的站起身,小聲嘀咕道:“竟然沒有心。”
“山神大人去了何處。”津鳴起身問道,絲毫沒有察覺道繁月的異樣。
“人界天子腳下——涼城。”繁月無奈的揉了揉太陽穴,不假思索的回。
“告辭。”
黑色的身影背過身去,繁月站在原地輕嘆一口氣,黯自神傷道:“沒有心髒又怎麽會動?我真是一時被混亂的事物迷了心智。”
那一晚,繁月夢見了津鳴。
夢裏,他主動走向她,一言不發。
繁月低眸看着自己,不想,又回到了初見的地方。
她順着黑夜中的身影,無意中摔進了樹妖的陷阱。
藤條一根根快速的纏了上來,根本不給她掙脫的機會。
她擰了擰身上的藤條,剛要揮劍,藤條再次卷起,将她手中的劍一并繞住。
“你是山神樓澤身邊的劍靈。”津鳴來到她面前,穿着那日一樣的衣服,将鋒利的刀尖對向她。
“是我。”繁月愣了好久,哽咽在喉中的話才說出來:“是山神大人命你前來尋我的。”
“沒錯。只是我沒想過你會愚笨到掉入妖的陷阱來,所以尋你的時候費了點時間。” 他說。
“要救我就動手快點。”
“我在救。”他沒再看她,手中的匕首又靠近了一點,“這是樹妖種下的陷阱,專吃劍靈。”
“吃?”繁月吃驚的瞪大了雙眼,沒得到他的回複。
緊跟着,匕首已經深深的沒入到她心口之中。
沒有痛感。
繁月忽然間就醒了過來。
她用手捂着心口,輕松開一口氣。
想起來了,那一日她忘了說些什麽。
她忘了告訴他,自己的名字——是繁月。
奉命守山的日子,繁月一直等待樓澤的召喚。
她等了許久,終于等到他召自己前來。
繁月疾色匆匆趕過來,站到樓澤身側去:“山神大人。”
“幫風橪療傷。”他眸色沉靜下去,寒冷如曠冬的飛雪。
“是。”
樓澤走出門外,背着身輕揮了下衣袖。
門關上了。
繁月将風橪扶到床上,揮手變出好幾樣東西,為她上藥、包紮傷口。
“這幾日,山神大人的表現可有什麽異常。”繁月低眸處理傷處,手上的動作輕的很,沒有片刻的遲疑。
“異常?”風橪不解的擡眸去看身前的人,不經意間扯痛傷口,惹得她眉頭半擰。
繁月手上動作稍頓,緩緩道:“比如說,睡得很多。”
風橪想了想,趕緊回她:“好像的确有。”
“果然如我所料。”
“怎麽了?”風橪緊張的看過去,擡手一下抓住了繁月的胳膊,“山神大人不會是生病了吧。”
“神是不會生病的。”繁月迎眸掃了她一眼,挪開她的手,繼續低頭包紮傷口,“他有這樣的症狀,是因為神力在衰退。本來這點傷口,他本可親自為你治愈,可他卻偏偏叫我前來,想來,他的神力已大不如前。”
“為什麽會這樣。”她微微一愣,整個人如坐針氈。
“山神大人本不是地神,他也同木神大人一樣,是天神。”繁月說到這裏停頓了下,忖度了片刻才又回答,“成為地神,是他對自己的懲罰。但成為地神總是有期限的,在期限結束前,他必須回到天界,如若不然……”
“會怎麽樣?”她迫切問道。
繁月盯着她一秒,面色平靜如水,一語點破:“會永遠消失。”
“什麽……怎麽會?”風橪一臉茫然的看回去,身體上似是又在脫力,忙接住繁月的話,“那他為什麽——”
“山神大人自己不願回去。”繁月幫她處理好傷口,收了手後起身。
“自己不願?”
“曾有神為了山神大人喪命,此事雖與山神大人無關,可衆神施壓,讓他給個交代,于是他主動承擔罪責,一命換一命。”
“不可以!”聽到這裏,風橪情緒激動的抓住繁月的手,作勢就要起身,“你現在就出去,說服樓澤回去,這裏的事我自己可以解……”
風橪話還沒說完,雙腳剛觸及地面,門突然間就自己打開了,再看過去,樓澤負手走了進來。
他越過風橪身邊,走到繁月面前,冷着一張臉,下令道:“繁月,你現在就回山。”
“山神大人。”風橪繞過去,身影來到他眼裏,沉吸了一口氣,正色道:“山神大人你也走吧,這裏不需要你了。”
樓澤忽然間身體僵住,眸中泛着不可名狀的冷意:“你讓我走。”
“是。”她堅定不移的回答。
“你也要離開這裏?”
“我留下。”
“那我也不能走。”
聽見這句話,風橪突然間火氣上來,挺直腰板發了狠的看他:“我獨來獨往慣了,山神大人在這裏會讓我很不舒服,所以——你該去哪裏就去哪裏,我自己一個人,生死全聽天命。”
樓澤奪回視線,轉而去看繁月:“你回去,我現在還不能走。”
“是。”繁月遲疑的看了風橪一眼,最後還是選擇離開。
沒過多久,樓澤就回到了山中。
“我不在的這些時日,山中可發生了什麽事情。”樓澤行于山中,每至一處,山中的景色便又亮麗一分。
他回來,這裏才充滿生機。
“尚無。”繁月簡單回了句,很快又補充了一句,“不久前,木神大人的随從津鳴曾經來過,說要找大人您。”
樓澤停下腳步,微側過身去看她,語調清冽:“所為何事?”
繁月低下頭去:“不知。”
“可還有其他事情。”
“沒了。”
樓澤點了點頭,轉回身去繼續往前走。
繁月跟在他身後,忍不住出聲問道:“山神大人此次回來後,還會走嗎?”
他背對着她,一身被掩于山野當中:“繁月,這山我托給你照顧,你可會厭煩。”
“繁月的命是山神大人給的,又怎會這麽想,只不過……”
見她踟蹰不前,樓澤再次停下腳步。
“想說什麽便開口。”
“是。”繁月低低應了聲,慢慢咬唇道:“山神大人可曾真的丢下風橪離開了,您若真的可以放心她,又怎會将她的佩劍帶在身上。”
與此同時。
身為控夢師,畫念的夢可以窺探六界的每一個角落,
她的第一個夢是風神樓澤被貶的一幕。
飛鳥越過霧層乘風而起,皎潔月光落至身旁,細數片片羽翼。
陡然間,火焰撕裂雲層纏身而上,灼取全身骨血。
一葉飛羽墜落融進暗夜,最終失去蹤跡。
是夜,雲端深處所見生靈盡毀,浮光驟現,海面萦風而動,将游至水面的群魚打至深底。
萬物之上,是衆神在俯瞰人間。
“風神樓澤,你真執意如此。”一位白發長者立在神殿最前處,神情黯淡。
大殿中央,樓澤腕縛鎖鏈,膝伏在地,擡眸時将衆神之孔收進眼中:“她因我而引魂輪回,我為她受過彌天之罪,這一切本就無可厚非。”
他話音一落,衆神百态。
水神千離輕輕晃動手中杯盞,眸色冰利如刺探過萬次人骨的劍刃,頃刻間,冷雨已降至人間。
雷神光璟站在離樓澤最近的地方,雙唇微抿,略一側目間,一道驚雷揮斥雲颠。
木神林商玩味的微眯雙眸看向別處,嗤笑一聲卷起拂袖,環臂站在最裏邊,保持事不關己的态度。
“只是為你而死而已,倘若她是被你親手殺死的又能如何,你糊塗至極,樓澤。”火神炀川直接擡手掀翻了面前的鎮天臺,沖至樓澤面前一把扼住他的喉嚨,指間碰發出骨裂的聲音,“你當真要如此?”
“我心已決,炀川。”
不過短短幾瞬,悠悠蒼天之下,風停、雨止、雷聲歇、迷霧散去。
黎明降落凡塵人間。
六界之內,鬼魅魍魉為重返人間蠢蠢欲動,妖魔鬼怪伺守妖魔兩界欲奪神仙二處,冥君身居冥界心已移位。
唯有人安分守己留在人界,可是人間已不太平。
暗湧之下,制衡六界的能力者們不得已而重現世間。
轉眼間,時光已匆匆流逝在每一個日出和夕陽裏。
人間已迎來凜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