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第三章
暮色濃郁,萬籁俱寂。
燭火冷熄,笙歌瞬消。
風橪查了一天關于李家的事情,卻一直都睡不着。
被邀請進李家後,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總幻想着會有一串黑煙飄過來,壓的她喘不過來氣。
最終她會長眠于此。
夜已過半,風橪仍無半點困意,她自覺無聊,就偏過頭熟絡的找繁月搭話:“繁月,你都不用睡覺的嗎?”
繁月看她一眼,略微颔首,輕輕“嗯”了一聲。
“那你一直都陪在山神的身邊。”她問。
“不是。”繁月一雙眼眸冷若寒星,雙臂環胸,目視前方,巋然不動,看都不看風橪一眼。
“那你一直都作為劍靈守護在他的身邊?”風橪好奇的追問道,噌的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弄的床板直響。
“算是。”她的聲色寒涼如冰,無論風橪如何游說想讓她多說幾個字,她都不為所動。
“你是第一次離開山神?”
“……”繁月抿唇,一言不發。
“他——,之前也會幫助人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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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月:“……”
風橪悠然的挪開視線,當繁月默認了此事。
她悵然一笑,雙眼放空,霍地萌發出感想來,嗓音有點喑啞:“有個劍靈真好啊,這樣便不是孤身一人了。”
繁月驀地一怔,視線在風橪身上稍一駐足,思索須臾,移開目光涼聲道:“你也有的,劍靈。”
“你是說,我身邊也有劍靈嗎?為何我之前從未見過?”風橪眼睛骨碌碌地望着繁月,一臉吃驚的模樣,喜染瞳眸。
繁月冷冷瞟了風橪一眼,沒打算回答,下一秒,化作白煙飄散。
桌上只留下了一把藍色的劍。
風橪的視線在桌子上片刻停留後離開,撇了撇嘴,坦然的平躺在床上,閉阖雙眼。
“風橪。”突然間,有人推開了門,失聲的喊她的名字。
風橪被驚的一下子坐起身,她難以置信的看着面前的人,情緒失控,道:“傾,傾歌?你不是已經——”
“來不及了,洪水已經湧進來了,再不走的話就會被埋在這裏了。”朝傾歌拽着她的胳膊就要把她拽下床,表情緊張,聲音忽的繃緊,力道一下沒把握好,扯得風橪手腕通紅。
“等一下,我分明是在李家莊,又怎麽會——”風橪視線一轉,還沒來得及眺望,就瞥見洶湧的水流沖亂門前的稻草架,肆意橫流。
此處是她的家沒有錯。
她心裏一突,來不及思考,連忙跟着朝傾歌跑到門口。
已經太遲了。
洪水淹進門檻,岌岌可危,只需片刻就能沖散整個房屋。
“傾歌,我們趕緊把門關上,走不出去了。”風橪說完就快速的關上了半扇門,正欲關上另一邊,朝傾歌卻愣神了,手緊緊的握住風橪的手腕,面無表情的看向前方。
洪水四處橫行,那一瞬間,就已沖毀了她的心。
“傾歌?”風橪開口喚她,心生疑惑,擡手要抓住另一邊的門,卻被朝傾歌擋住了。
朝傾歌表情冷肅的看向她,眼裏盡是涼薄的光,用力的抓着風橪的胳膊,像是要把指甲紮進她的肉裏,滿臉愁雲慘淡:“該死的人本來應該是你。”
“傾歌……”風橪眼裏露出驚恐之色,她哽咽着說不出一個字來。
“你死了,這一切就結束了。”
緊接着,朝傾歌已經松開了手,将風橪推進濤濤洪水中。
她表情森冷的看着在洪水裏掙紮的風橪,擡臂關上了門。
風橪的心猛的一下落空,電光石火間,沉進了無底的洪水之中。
這本該就是她的結局。
洪水在她周身來回沖擊,不知下一秒會把她帶到哪裏去。
她閉上了雙眼,被幾股力量同時撕扯着,落進水底。
樓澤安靜的坐在風橪的床邊,看着已經全身汗水涔涔的她,暗暗的抿了下唇。
在她的周身,有一股黑煙彌留不散。
一開始,黑煙只在她身體上方徘徊,根本無法近的她的身,但是現在,黑煙已經開始陷進她的身體裏。
樓澤面無表情的瞄了繁月一眼,而後冷聲道:“可悲的人類,無論多麽努力,終究還是無法戰勝心魔。”
“山神大人,她好像情況不太好。”繁月揣摩着樓澤的心思多嘴說道,垂下眸去。
“你覺得,我應該救她嗎。”樓澤淺淡的視線飄忽不定的在風橪身上游走,看着正在噩夢中煎熬的人,雲淡風輕的問道。
“我只知道,她的命不該葬送于此。”
樓澤沉眸凝思了一瞬,釋懷着磨平臉上的情緒,擡手将玉墜放在繁月身邊:“命運變幻莫測,你又怎會知道她命不該絕。”
“那麽山神大人的意思是——”
樓澤從床邊站起身,目光平淡,朝身後的方向揮袖,将黑煙盡數收緊衣袖中,眼睑微收,彎眉輕輕動了一下,聲線清冷:“等她醒後你就可以離開了,這玉墜于我也再無用處了。”
“是,山神大人。”
深沉的夜幕中,一道藍色的光芒幽然消逝。
一片曼陀羅花瓣,靜靜地落在風橪的身邊,無聲無息。
花骨铮铮,向死而生。
在夢中樓澤又一次救了風橪。
睜眼時,她的玉墜輕聲掉落在桌角,險些墜下。
“傾歌!” 風橪遽然從床上坐起身,額頭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垂散在臉頰兩側的碎發被染濕,她急促着喘氣,一臉狼狽。
這裏是李家莊。
果不其然,是她做噩夢了,當年那樣湍急的洪水,傾歌沒有可能會活下來。
她用手背擦掉額頭上的汗,側身坐在床邊,大口呼了一口氣,幾處思緒揪在一起,惹的她心煩意亂。
空氣似是凝結了千年寒冰,壓的她上不來氣,還有些反胃。
轉眸間,她看見了桌上搖搖欲墜的玉墜。
繁月離開了?
林間深處,泉水輕緩,晨光微煦,花香淺沁,處處一片春生之相。
繁月不安的守在樓澤身邊,時不時望了幾眼樓澤的睡顏。
自山神從李家莊回來後就一直是這個樣子了,他睡了許久,卻遲遲都沒有醒來。
從二十年前被貶在人間的那刻起,他的神力就已大不如前,不會是,被區區妖氣霍亂了氣息,所以才會深眠至此?她腦海中靈光一現,卻是想到了最壞的那一種可能。
“山神大人,已經未時了。”繁月走到樓澤跟前輕聲提醒,面色冷清,雙手微微握了一下。
沒有反應。
樓澤保持着之前睡覺的姿勢,眼睫都未曾動一下。
按道理來說,天神都不是不需要睡覺的。
但奈何樓澤如今生存于人間,山上的一切都需要看着他的神力支持才得以生機滿溢。
久而久之,樓澤經常會有疲累之感,因此需要睡眠。
只不過這一次,他睡得格外久。
“山神大人,未時到了。”繁月這一次大幅度提高了語調和音量,眉頭微壓。
如此睡下去可不是什麽好事情,神的長眠無異于人類的魂寂。
時間一久,最後的結局都是——滅亡。
在繁月的再三提醒下,樓澤淺淡擡開眼皮,眸色清澈,唇角微彎,似是在思考,薄唇開合:“我已睡了這麽久了。”
“是。”繁月退到一邊,低聲回。
“你何時回來的。”
“已回來近半個時辰了,最近,山神大人是否感覺身體有恙?”
“無礙。”他淡淡道。
繁月輕輕擡眸望向樓澤,像是想要說些什麽,又欲言又止。
“你有話要說。”樓澤把胳膊枕在頭下,神色朦胧。
“山神大人可曾想過再回到神界?若是在人界待的太久了,怕是會……這裏畢竟是人間,與神界大不相同,就連一花一草一木都需要您的神力維持,花尚且枯萎有期,就算大人您是神,也保不準會有神息散盡的那一天。繁月,不願……”
“當年我被貶落人間,本就是犯錯了得到應有懲戒,如今又怎會因為這種荒唐的原因祈求回到神界。”樓澤另一只手臂搭在額頭上,神色自若,落眸時,緩緩的舒了口氣。
“大人留在人間,可是還有什麽挂礙。”
“你想說什麽。”樓澤坐起身,冷眸看向她。
繁月呼吸驀地一滞,吞吐着咬出兩個字來。
“——風橪。”
“你放心不下她。”樓澤的反應一點都不意外,他捋了一下長發,将一縷白絲掩在其中。
“是屬下覺得做事應該從一而終。”
“說下去。”他輕吸口氣。
繁月頓了頓,繼續往下說。
“既然山神大人知道她有危險,那麽就不該棄她于不顧。她的命運,早就在大人救出落水時的她就已經改變了不是嗎?您明知道她玉墜裏藏有神的真氣,那股靈力會指引着靠近她的妖想要占據她的身體。她雖是人,卻被妖垂涎,不巧的是,她偏偏是一名除妖師。”
“你說了這長篇大論,只是為了讓我救她。”樓澤埋了神色,面露疲憊之相。
“屬下不才,只會這麽說,還望山神大人莫要生氣。”繁月低下頭去。
“……”樓澤面上波瀾不興,眼裏卻是冰冷嚴厲的目光,他思忖片刻,朝着牆面輕輕一揮袖,冷硬的牆壁上顯現出了風橪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