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四十九
四十九
四十九
事情發生的很突然。
又是一道沉悶的雷聲過後,黎耀桐站的位置左側後方某處忽然傳來一陣詭異的聲響,緊接着伴随誰驚恐的呼聲,然後又是一聲沉重的巨響,像是什麽東西從高空墜落了。
與此同時,黎耀桐聽到了裴柯的聲音。
他立刻扔下手頭的東西轉身猛跑,還沒看清到底發生了什麽,眼睛忽然被一雙手從背後緊緊蒙住。
裴柯捂着他的眼,低聲說:“別看。”
黎耀桐聽到他的聲音,先是重重出了口氣。可是很快,他的鼻間聞到了一股濃郁的血腥味,一顆心再次提了起來。他掙開了裴柯的手回頭,觸目的便是一只鮮血淋漓的手臂,右手拇指的指甲掀起一半,看得他鑽心疼。
然而他甚至來不及關心裴柯,就看到了更可怖的場面。
就在裴柯身邊不遠處,老王安靜的躺在地上,安全帽碎開一道大口子,一根手指粗細的鋼筋當胸穿過,仿佛将他釘死在了地上,身下汩汩流了一灘暗紅色的血。他雙眼緊閉,生死未知。
趙長山發瘋一樣的跑來,看清情況後兩眼一黑,歇斯底裏的吼道:“都看什麽啊!叫救護車啊!”
圍觀的人此刻才如夢初醒,慌忙掏手機打電話,現場亂作一團,還有人試圖去搬運老王的身體,想将他放到安全的地方,被趙長山痛罵了一頓:“都給老子不許動!救護車來之前,誰都不許動他!”
幾個文弱的經理吓傻了,幸好趙長山足夠沉着見慣了風雨,有條不紊的安排其他人繼續幹活,自己處理眼下的危機。
黎耀桐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地上的老王,渾身一動不動。
就在十分鐘之前他們還一起說過話,可是轉眼人就悄無聲息的躺在這裏,身下的血流了那麽多那麽多,好像永遠也流不完。
人類是多麽脆弱的物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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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柯知道他被吓到了,上前一步再次捂住黎耀桐的眼,将他轉個身抱到懷裏後,又輕輕拍着他的後背,低聲說:“別怕。”
黎耀桐渾身發抖,就算現在被抱在裴柯懷裏什麽都看不見,可是眼前似乎還是能看到老王躺在那裏流血的場景,怎麽都擺脫不掉。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勉強開口問道:“他……死了嗎?”
裴柯沉默了片刻,而後道:“……不知道。”
事故發生的時候,恰好是他在旁邊。那時他已經察覺到老王狀态的不對勁,于是分了些注意在他那邊,兩人在腳手架上剛好錯開一層,因此老他墜的時候,裴柯及時伸手拉了一把。
可是人下墜的力量勢不可擋,裴柯用盡全力也沒能阻止悲劇發生,自己的手臂還被鋼筋劃了一道長長的口子,鮮血頓時流了出來,可他沒空關注,趴在腳手架往下看,老王已經墜地了。
他不知道他有沒有死,只顫抖着喚了一聲:“王叔……”
地上的老王并沒有給出任何回應,沒有像往常那樣笑容滿面的同他說話。
就算他再怎麽冷淡老練,終究也只比黎耀桐大了一歲,能抽出心思安慰更加恐懼慌亂的黎耀桐已經足夠堅強了。
救護車很快到了,老王被小心的擡起放到擔架上送上車,趙長山看到手臂還在不停流血的裴柯,一把拉住他吼道:“你受傷了怎麽不說啊!?”
說着他把裴柯也推到車裏,自己跟着跳了上去。黎耀桐見狀立馬跟上,在車裏緊緊依偎着裴柯,趙長山也沒有趕他回去。
那邊幾個醫務人員正在給老王做緊急救護,給他戴上吸氧設備,一邊讨論了好幾個救治方案,黎耀桐也不懂,但他聽得出來,人暫時還沒死。
沒死就好……
黎耀桐身上冷得厲害,只有靠在裴柯身邊才能得到一點溫暖。
有個護士注意到裴柯受傷的手臂,過來幫他簡單止血包紮了一下,黎耀桐看到裴柯的傷口處皮肉外翻都泛白了,他的心髒又開始抽痛。
他抱着裴柯包紮完的手臂,想想還不知道能不能活的老王,眼淚大顆大顆的往下掉,心裏還是害怕。
害怕有人死去,害怕裴柯受傷。
王叔那麽好的人,怎麽能死呢?
到了醫院,老王從急診通道被直接送到手術室,當胸穿過的那根鋼筋不偏不倚剛好貼着心髒,手術取出過程稍有不慎,他就再也無法從臺上下來。他們醫院人手有限,目前能請來的醫生都沒有十足把握,只能把最壞的情況給他們做了簡單告知。
趙長山毫不猶豫在責任書上簽了字,紅着眼眶說:“醫生,你們盡力就好,其餘的……我來承擔。”
黎耀桐聽完他們的對話,偷偷跑到樓梯間打了個電話。
很快電話那邊被接通,周景和吊兒郎當的聲音傳了過來,背景有些喧鬧,似乎是在某個宴席上。
今天是黎惜竹的生日,他當然會出席她的重要場合,因此在接到黎耀桐的電話時格外意外,這小家夥怎麽放着親哥姐不找,跑來找他?
然而在聽完黎耀桐哽咽着聲音說完事情始末,他的面色也嚴肅起來。
在他的工地上出這種安全事故,後果可大可小。畢竟哪個工地都不可能保證一直不出問題,但如果處理不當,被他的競争對手捅出去大肆宣揚,雖然不可能對他造成什麽實質影響,但zf那邊最在乎聲譽,必然會斥責他監工不利,往後再要合作恐怕沒那麽容易了。
“你別哭了,我來想辦法。”周景和壓低聲音,刻意不讓黎惜竹聽到,一邊假裝起身活動身體,漸漸地走出人群包圍的地帶,安撫了黎耀桐幾句後挂掉電話。
随後,他皺着眉在手機上操作片刻,一條條指令發出去,又連續打了幾個電話,簡明扼要的把任務分派出去,只用短短數分鐘,就完成了所有事情。
很快老王就又被轉送進了更高級的首都中心醫院,那裏有全國最權威的專家,他們連夜趕回醫院,開了幾個會議後迅速商讨出了最佳的手術方案。
趙長山心知醫院方面動作如此迅速肯定是因為黎耀桐找了人,他在手術室外等候的時候,特意對黎耀桐道謝。
其實從利益最大化來看,老王不治而亡是最好的結果,他們工地只用賠付一筆錢就算了事。當然若是老王能活,平安得像個正常人也倒還好。
怕就怕他“半死不活”,比如終身殘疾。這是最讓人頭疼的情況,因為這意味着後續他們要賠付的方案變複雜了,甚至有可能要負擔他将來許多年的治療費生活費,那将是一個無底洞。如果趙長山足夠狠心,反正老王也沒有親人在場,他完全可以不救治他。
可是趙長山和老王共事多年,知道他家裏的情況,如果他死了,他唯一留下的閨女該怎麽活?他雖然精明愛錢,卻也是有良心底線的,這是他和別的包工頭最大的不同,也是那麽多工人情願死心塌地跟着他的原因。
同時他心裏也很清楚,他就是這件事的第一負責人。老王是他帶出來的,在他手底下出事,他不光得賠一大筆錢,還要面對上面層層疊疊的責問處罰,因為這本來是可以避免的人禍。
“我早說過,叫他別勉強別勉強,別為了掙點錢不要命,他就是不聽!”趙長山擡手抹了把臉,恨恨地痛斥一聲,語氣中滿是對老王不自惜的憤怒。
黎耀桐同樣也不能理解。
兩百塊而已。就為了區區兩百塊,把自己的生命置于不顧,到底值不值得?
裴柯輕輕握住他的手,似乎在無聲安慰他。
黎耀桐把腦袋靠到他的肩膀上,他擔心着老王的同時,也在害怕。
工地原來真的不是玩鬧的地方,一個不慎可能會丢掉性命。他很害怕将來有一天,在手術室裏等着搶救的人變成裴柯。雖然這樣很不吉利,事故也不是天天都有,但人一旦有了這種念想,心中的驚懼就會無限擴大。
黎耀桐無法自控的把躺在地上生死不明的老王的臉替換成裴柯的,渾身顫抖。
他下決心要帶裴柯離開,絕不将他放在危險之下,不管他是否願意。
裴柯不知他的想法,以為他還是害怕老王的事,默默地将他摟得更緊些。兩人在手術室外的長椅上靠在一起,互相都沒有說話,彼此都能聽到對方的心跳。
不知過了多久,黎耀桐趴在裴柯身上睡了一覺,樓梯間外頭的小窗戶也天光大亮,他揉着眼睛模糊看手機,已經是八點半了。
此時手術室外的燈終于熄滅,門被推開,戴着口罩滿眼疲憊的主刀醫生走了出來。
好消息是,老王的命最終保住了。壞消息是,他從此壞了一條腿,就算康複後能勉強走路,也不可能再從事體力活,但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趙長山喜笑顏開,不住握着醫生的手感恩。
是呀,世上還有什麽事能比大難後人活了下來更幸運?
人只要活着,将來總有希望。
黎耀桐握住裴柯的手,一顆心穩穩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