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迷不悟

第24章

24

我在魏浩的手機上看到了艾裏克的消息，他在邀請魏浩一起吃晚飯。

我并不是故意看魏浩手機的，那時他在洗澡，手機在床頭櫃上充電，叮咚一聲，我以為是我的手機，這才看到了這條消息。

但我必須承認，我當時沒有抵住誘惑，忍不住上劃翻看他們的聊天記錄，是今年初，魏浩去美國的那一次，艾裏克說：“Henry，謝謝你還願意見我，很抱歉讓你在這裏停留了這麽久。”

魏浩的回複很簡單，兩個字——“沒事。”——一點拖泥帶水的痕跡都沒有。

不客套，不寒喧，不虛僞。

他不愛一個人的樣子原來是這樣。

主卧的浴室門被推開，魏浩赤着上身出來，屋子裏暖氣很足，甚至有些熱，他見我醒了，笑說：“今天不上課，怎麽醒這麽早。”

我把手機遞給他，不懷好意地說：“被你前男友吵醒了。”

魏浩接過手機看了眼就擺在一邊，過來哄人：“要我去教訓他嗎？”

“怎麽教訓？”

“聽你的。”

我重新躺下，看着天花板問：“你不去見他嗎？”

“我要去嗎？”

“他好像有很多話要跟你說。”

魏浩趴下來，撐着頭看我，“我已經聽膩了，來來回回就是那句對不起，其實站在他的立場來看的話，不算對不起我，但我不會原諒欺騙我的人。”

他捏着我的耳朵，像嘆息，“阿山，謊言是最傷人的武器，我們說好彼此坦誠好不好？”

我看着他，他笑了笑：“意見相左可以商量，出了問題可以溝通，只要兩個人是一顆心就夠了。”

我這個時候才察覺到，他向我索要的東西也不多，是不是滿分的愛不重要，是不是真心才重要。

他叫我小可憐，我怎麽覺得他才可憐。

愛得那麽滿，要得卻不多，說他委曲求愛可分明他最清楚自己要什麽。

魏浩最終沒有去赴約，他忽視了艾裏克的消息，只在他出發的那天回了一句“一路平安”。

該有的禮貌和體面，魏浩真的給足了。

連城下雪的那天正好是跨年夜，圭河邊上的文化劇院有煙火表演，魏浩在那邊定了一個最佳觀賞視野的酒店。

我們本來應該會有一個很不錯的夜晚，在窗邊看着絢爛的煙火聊聊天，喝點小酒看個喜歡的電影，在熱鬧的人間享受獨屬于我們的浪漫。

可……期待是美好的，現實是骨感的。

那天真的很不巧，我們組的一個項目有個數據沒有及時更正，幾個人圍在一起到處找問題，一個一個對下來，我已經錯過了跟他一起約好的晚飯。

魏浩沒有生氣，反而安慰我，直接開車來了學校接我。

那會在科教樓前，我在廣場的臺階上坐着，手裏還抱着一沓資料，那都是能要我老命的東西。

兩聲喇叭響，我看過去，魏浩坐在車裏朝我勾手。

我收好東西快步過去，一上車他就抓着我手搓了搓，潤潤的，在幫我塗護手霜，“怎麽在外邊等，忙完了？”

我點點頭：“沒事。臨時狀況，已經搞定了，你吃過了嗎？”

魏浩笑說我沒福氣，廣韻樓的菜稱得上連城一絕，這種節假日幾乎排不上號。

因為我遲遲不來，魏浩只能一個人把那些菜都吃完了。

我撐着腦袋，學他的樣子，“真的好可惜啊，那我們現在去看煙花？”

“不着急，去看電影吧。”

那場電影結束，我們正準備去酒店，魏浩的手機響了。

是個陌生號碼，可一接通他的臉色就變了，那短短幾十秒的時間，他的好心情蕩然無存，甚至有些生氣，但更多的是擔憂。

我問他怎麽了？

他說：“魏璇傷人了，現在在警局。我得去接她。”

這可不是小事，我印象裏魏璇這個小姑娘是個古靈精怪的人，像是放養的野馬，跟魏浩的性子差不多，可看着又是非常乖巧的人，實在想不明白她還會傷人。

“怎麽回事？我跟你一起去。”

魏浩點頭，上車後才說：“她從港城回來沒跟家裏人說，帶着室友在外面玩，不巧遇上了個小流氓，她一瓶子給人掄醫院了。”

我大為震驚，真的看不出來魏璇還是這麽個暴脾氣的人，“幹得漂亮啊！”

魏浩苦笑着：“是啊，長大了，膽也肥了。元旦過節不回家，帶着室友在外面玩，出事了就知道找我讨保。”

我捏着他肩，讓他不要超速，“當哥哥的是要多操心些，你要是樂意，也可以現在給你爸媽打電話。”

“我瘋了吧。”他嘆出一口氣，“那我們都沒好日子過。”

我笑死了，我不知道魏浩的家庭氛圍是怎樣的，上次與他母親匆匆一面，直覺是個溫柔通透的人，他們母子之間也不像是隔着心事的樣子，所以我總是猜測，魏浩是出生在一個嚴父慈母的家庭裏。

到了警局，魏璇一個箭步沖上來，抱着魏浩哇哇大哭，眼淚鼻涕糊一起，傷心極了，“哥，你終于來了哥，我好害怕。”

魏浩安撫着她，“沒事，沒事了。”

擡眼看到還有三個無措的女孩子貼牆站着，魏浩只覺得頭疼。

我跟着警官了解了事情的大概，簽了保釋書後魏浩就來了，說他得再去一趟醫院看看人傷得怎麽樣了。

我叫了輛車，先把魏璇的三個室友送回酒店，然後拿過魏浩的車鑰匙，讓他坐去後座跟魏璇聊聊天，別讓她心理有陰影。

魏璇怕是真的吓到了，一直問人會不會死？

魏浩摁着太陽穴，問她拿瓶子砸人的時候怎麽沒想過這個問題？

魏璇委屈巴巴地說：“那我怎麽辦，人家擋着我路不讓我走，非要我跟他喝一杯，我是有什麽義務必須要跟他喝一杯嗎？”

魏浩也沒法接這話，意識到自己剛剛的話像在責怪，又軟了語氣，摸着她腦袋說：“不是怪你，是擔心你。”

“哥，我沒覺得自己做錯了。”

“嗯。”我應了聲，“你做得對，等會你不要上樓，就跟我在車裏呆着，讓你哥上去看一眼就行了。”

魏璇總是後知後覺意識到我的存在，“啊，你！你你你你……我記得你，但我不記得你叫什麽了。”

魏浩将她拉回來坐正，“你什麽你，哥哥不會喊嗎？”

“我知道。”魏璇嘁了聲，“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這個哥哥叫什麽名字。”

我從後視鏡裏見到她臉上的表情終于放松了，才笑道：“昆嵛山，你愛怎麽叫就怎麽叫，沒關系的。”

魏璇笑說：“嵛山哥，你比我哥好說話多了。你們是怎麽認識的呀？”

我放慢車速，回應道：“路邊認識的。”

“嗯？”

我笑：“有天下班回來收到你哥的健身傳單，後來我就成了你哥的學員。”

“這樣啊，我還以為……”她沒說完的話用一個很容易讓人聯想到答案的笑容代替了，“畢竟你們看起來私交很好，你都去過我哥家裏了。”

“咳咳。”我尴尬地咳了聲，魏浩再次把她抓回來，“管這麽寬，不如想想怎麽跟爸媽交代。”

魏璇苦着一張臉，我笑笑沒再說話。

到了醫院，魏浩下車，讓我看着魏璇別讓她跑了，警告十足地指了指魏璇，魏璇就像個鹌鹑，頓時不說話了。

待魏浩走遠了，她剛才還苦着的一張臉立馬就堆滿了笑，圓圓的大眼睛盯着我看，“嵛山哥，你是我哥的戀人吧？”

“啊……”我一時不知道該不該應下這句話。

她笑眯眯地說：“沒事，我就是好奇一下。”

“為什麽會覺得好奇？你哥沒有私下聯系得還不錯的朋友嗎？”

“有啊，但我哥又不會把那些朋友的畫像收在抽屜裏。”

“畫像？”

“嗯。”她掏出手機給我看，“我那個時候要高考了，我哥在家天天教我做題，我不小心就看到了，我當時就得這畫像上的人好眼熟。今天再見你，我才想起來，以前在萬臨巷我們見過的。”

是的，當時她就誤會我跟魏浩是一對了。

她的相冊裏面正是我的肖像照，我瞬間想起來，司容那一幅被匿名客戶買走的水彩畫。

原來我那個時候沒有感覺錯，他确實喜歡我。

我笑道：“你記性還真好。”

“确實，死記硬背的東西就是背不下來，這種東西倒是很容易記下。”

她還很會自嘲。

我翻出車盒裏的小零食給她，“先吃點壓壓驚，今晚肯定吓到了。”

魏璇啧了聲，“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起，我哥喜歡在車裏放小零食了。”

“不是買給你的嗎？”

“他才不會！”魏璇像在控訴，“他只會說，吃多了壞牙，還發胖！而且，我也不喜歡吃巧克力。”

“哈哈哈哈。”

我真的沒忍住，如果不是這個小插曲，我真的不知道，魏浩對我産生感情的時刻竟會這麽早。

說什麽妹妹愛吃，妹妹現在當場打假。

“嵛山哥。”

“嗯。”

“我覺得我哥喜歡你。”

我轉頭看她，發現她跟魏浩一樣，在想要确認一件事情的時候，總是會裝得特別平靜，可是話卻說得十分篤定。

我笑說：“你不但記性好，直覺也很不錯。”

魏璇有些驚訝，“你知道他喜歡你？”

我點頭，她不解，“那我哥知道嗎？”

我還是點頭，她更疑惑了，“那你們……”

我仍舊點頭，摸了摸她腦袋，“就是你想的那樣。”

魏璇沒我想象中的震驚，反而更好奇了，“那你喜歡我哥什麽啊？”

我仔細想了想，不知道怎麽跟她形容比較好，就籠統地說：“你相信緣分嗎？”

“啊？”

我笑了起來，這麽玄學的詞其實很美妙，“就是一次又一次的緣分讓我跟他相遇了。”

魏璇搖頭，說好肉麻。

我只好坦白說：“啊，其實就是我跟你哥都是顏狗。”

“我覺得這才是正确答案。”魏璇朝我使了個眼色，“我哥來了。”

魏浩怒氣沖沖地上車，我問他怎麽了，他罵道：“他媽的，那純純就一傻逼，仗着有傷漫天要價。”他回頭看魏璇：“別怕，哥已經找律師，告他性騷擾都夠他喝一壺的了。”

魏璇乖乖應着，“都聽你的。”

“阿山，走吧，先送魏璇回酒店。”

“不送回家嗎？”我問。

“不要！”

“不要。”

他倆異口同聲的答，這個時候倒是非常統一戰線了。

那晚送魏璇回到酒店已經快零點了，我跟魏浩在去酒店的路上意外看到了零點的新年煙花。

我把車停在路邊，下車倚在車邊抖出一支煙點着。

他落了窗，坐在車裏看我，問我怎麽了？

我夾着煙，指着天邊絢爛的煙花笑：“跟你過個節，新年快樂。”

魏浩也下車，接過我手裏的半截煙叼着，替我攏好衣服，眯着眼說：“真的開心嗎？不會覺得我搞砸了？”

夜風寒涼，零點的街道上仍舊車水馬龍，路燈一排排，綿延的盡頭我看不到，但我看着他那雙黑沉沉的眼，就好似看到了人生的盡頭的模樣。

沉靜的、滿足的、令人心安歡喜的——

未來。

“魏浩，我好像沒有跟你說過我愛你這樣的話。”

我抓着他的衣領湊了上去，那個帶着煙草味道的吻其實并不美好，我并沒有在煙後親吻的習慣，但或許是當時氣氛到了，顧不上，瞧他那雙錯愕歡欣的眼，就情難自禁。

魏浩深深吸了口氣，冷空氣讓他覺得清醒，看着我笑了起來，“靠……”

“昆嵛山，這話說了就不能反悔的。”

“所以你是想反悔才一直不跟我說這句話嗎？”

他頓了頓，眼神不再有玩笑的意味，捧着我的臉吻了過來，氣息纏綿着，“我只是覺得，我應該更鄭重一點跟你說這句話。”

“我現在就想聽。”

他抵着我額頭笑起來，“我愛你。”

确實不夠鄭重。

他又說了一句：“昆嵛山，我好愛你。”

好吧，看着我眼睛說愛我的樣子也很不錯。

我的心情就跟這夜空的煙花一樣，非常美好。

我的心在說，可以為他再勇敢一點，這樣就可以留住更多這樣美好的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