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見面
原以為夜裏定是輾轉難以安眠的,誰知竟拿着書卷淺淺睡了過去。
清晨的第一縷寒氣消散,顧溫涼被屋外輕輕的腳步聲驚醒,伸手揉了揉眉心,再瞧了一眼蒙蒙亮的天色。
青桃這才挑了外簾進來,站了小半會去了一身寒氣,才笑着對顧溫涼道:“小姐醒得這樣早,可是被外間的小丫鬟給驚醒了?”
顧溫涼含笑搖了搖頭道:“也是時候該起來了。”
青桃清秀的臉上白淨得很,上面全是暖和的笑意:“小姐定是念着與秦家小姐的約定,才這樣早醒了來。”
顧溫涼聞言,笑容更盛了幾分,如同一朵灼灼而開的芙蓉,還帶着晨間未落的露珠,嬌媚又安靜。
青桃見狀,只拍了拍手,外間就有三四個丫鬟端着洗漱用具依次走了進來。
洗漱完後,顧溫涼才覺着自己殘剩的一些睡意盡數消了去,她攏了攏外衣,見到青桃手裏捧着一件嬌嫩的羅裙。
素來淡漠如水的心境宛若被投了一堆石子般,漣漪不止,甚至帶着一絲絲不為人察覺的緊張之意。
穿好了外衣,顧溫涼穩穩端坐在古凳上,瞧着銅鏡裏顯現出來的人兒,帶着絲絲涼意的手不由得撫上額間那塊淡粉色的印記。
瞧起來有些醜啊。
青桃在鏡中瞧見她的舉動,心裏一緊,嘴上試探着道:“小姐若是介意,等會子奴婢給你畫個小花樣遮了去?”
顧溫涼有些猶豫,她素來是不在意這些的。可就這樣去了,沈徹若是見着了,豈不是更覺得生氣?
她澄澈的眸子裏閃過一絲茫然,旋即還是輕輕颔首,應了青桃的話。
青桃配合着那月牙鳳尾羅裙仔細地挽了個飛仙髻出來,越發顯得顧溫涼清淡如蘭,純良非常。
正要替她簪上金鑲玉流蘇簪,卻聽得顧溫涼開了口:“用那支桃花暖玉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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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桃先是愣了一下,懷疑自己聽左了,直到見了她肅然的表情,才不得不小聲提醒道:“小姐,這……這桃花簪您說過……”
不碰的。
顧溫涼不由得輕輕咬住下唇,有些懊惱。青桃說的的确是她的原話。
蓋因那朵桃花玉簪是沈徹所贈,一塊上好的玉頭上雕了兩朵栩栩如生的桃花,灼灼而綻,華美異常。
只是那時關于自己與沈徹賜婚聖旨的事已傳了出來,她哪裏還肯與沈徹多做接觸?巴不得遠遠離了才好。
這桃花簪最後雖還是收下了,回來就叫她丢在了箱底。青桃還曾勸過,卻叫她好生發了一通火,再不敢提了。
桃花本就有些纏綿的意境,更換況是并蒂而開的兩朵?
換做以前,顧溫涼說什麽也是看都不肯看上一眼的,上輩子也的确至死都未再見過這根簪子。
如今看了那流蘇簪,腦子裏卻清晰的記起了這麽件事來,仿若發生在昨夜的夢裏。
“昨兒個瞧見院裏的桃花開了些許,生得漂亮,我看着也歡喜。”顧溫涼聲音裏都帶了桃花的嬌脆,字字如珠。
顧溫涼态度轉變的原因,青桃是怎麽也不知曉的,卻也能按着自己的思緒猜出幾分。
到底是伺候了這麽久的近身丫鬟。
當下就笑了開來,應得比誰都快:“是,奴婢這就去取了來。”
原本青桃就覺得自家小姐太過純善,那衛世子虛虛實實的幾句話便要當真,險些真的一口應下了那樣的婚約!
饒是自己一個小小丫鬟,都覺得那是個無底的坑,忠國公府早便在京都顯赫圈裏銷聲匿跡,裏面的生活便是連個有錢的商戶人家都不如。
縱是小姐要遵循仁義之道,不想落井下石,可盡自己心意的方式那樣多,便是大将軍府多給些錢財都好,也不必叫小姐以身相許。
那衛世子若是真心悅于小姐,更該在聖上面前好生表現,掙得個實權也好。
可他偏只會在小姐面前裝各種清高之态,明知聖旨即将下來,還要胡攪蠻纏糾纏不清。
惹得小姐與七皇子鬧得不歡而散不說,更是破壞小姐與大将軍的感情。
着實可惡!
現在顧溫涼總算是有些開竅的苗頭了,青桃自然是喜不自勝。
簪上了那精致的桃花簪,顧溫涼的容貌越發叫人挪不開眼,眉心處也叫青桃描出了一朵小巧的桃花形狀,端是人比花嬌。
因為是早前天就約定好了的,出府的事宜自然是被安排妥當了。
顧奕懷得知是與秦衣竹去廟裏祈福,自然是沒有什麽話說,只叫青桃好生照料着,便不再說什麽了。
于是顧溫涼用完早膳便登上了馬車,一路行的頗為平穩,少有颠簸。
大将軍府與原音寺隔着不遠的路程,這個時期正是廟裏人多的時候,青桃便叫駕車的走去後山的路。
約莫一個時辰之後,馬車穩穩地停了下來,青桃掀開車簾的一條縫,外面的天已然大亮,卻帶了一絲灰蒙,周圍的樹枝葉都在顫動,涼風拂過,平添了一絲寒氣。
駕車的侍衛恭恭敬敬地道:“小姐,後山已到了。”
顧溫涼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青桃瞧着天色皺了眉道:“小姐,這天怕是要下雨,山間更是寒冷,不若系件披風再下去吧?”
顧溫涼琉璃色的眸子澄澈異常,随着青桃把純白柔軟的披風系在神色,手上抓緊了衣裳的袖擺。
青桃覺出異樣來,停了動作疑惑道:“小姐,怎的了?”
正要疑心自家小姐是否身子不舒坦之時,便聽見顧溫涼略帶遲疑的聲音:“春桃,我……我有些腿軟。”
“沈徹會不會……”
壓根就不會來啊?
可說出口的話卻變成了:“會不會又将我丢在林子裏啊?”
春桃一愣,旋即輕笑着安慰道:“殿下那時才七歲,頑皮了些,如今是斷不會再那樣的。”
原音寺後山是一大片的林子,裏面少有人經過,卻是他們四人碰面的地方。
顧溫涼七歲的時候便被沈徹丢到林子裏待了大半個時辰,被秦衣竹找到時哭得滿臉淚痕。
顧溫涼美目微閉,再睜開時已無波瀾,就着青桃的手下了馬車。
秦衣竹遣人來說的老地方,便是後山上的一片竹林,竹林前有一顆巨大的石塊,醒目異常,卻又因清幽太過而鮮有人駐足。
顧溫涼順着腳底的石子路前行了一小段,再拐入一條不起眼的小道,走了數百步便已看到了那塊巨石的輪廓。
随着映入眼簾的還有幾個小小的身影,除了幾個面無表情的護衛,便只有一抹鵝黃色的倩影亭亭而立。
顧溫涼心裏咯噔一下,罕見的有些慌亂。
沈唯兄弟一個也未來。
待走到了近前,秦衣竹已笑着握了她的手:“手怎麽這樣涼?”
顧溫涼低垂着眼眸,眼神轉過一圈後收了回來,心底的失落被放得大了些。
“山裏的風吹的,等會子就暖了。”
秦衣竹這才放心,引着顧溫涼在早已鋪好的軟墊上坐下,這才又開口道:“今日倒是咱兩來得最早,且等等看,他們兩個莫不是又被政務拖住了?”
顧溫涼并未接話,只是無意識地揪着自己的衣袖邊,指甲泛成青白色。
哪裏是忙,明明是不願見到她。
沈徹現在只怕氣得食不下咽,哪裏會再來她這裏自取其辱?沈唯就更不用說,便是看在秦衣竹的份兒上來了,也必是要對她冷嘲熱諷一般的。
就如前世一樣……
可即便是前世,衛彬犯了那樣大逆不道之事,也只是接連被貶,連忠國公的名頭都還留着,若說不是沈唯手下留情,顧溫涼是怎麽也不信的。
越想越難受,顧溫涼淺淺蹙眉,卻被秦衣竹輕輕扯了衣角,後者一臉顧慮地開口:“溫涼,待會子四皇子若說了什麽話,你且不要放在心上。”
顧溫涼扯了扯嘴角,點了點頭,沈唯與沈徹是同胞兄弟,感情自然是極好的。
自己做出這麽過分的事,真要被狠狠說一通她心裏倒還好受些。
秦衣竹瞧她神色恍惚,與往日裏清清冷冷的模樣大相徑庭,又有些不放心地示意道:“喏,看起來真是來者不善。”
顧溫涼擡眸,眸光在前方百步之處狠狠定住,兩道修長的身影出現在了視線裏。
沈唯黑着一張俊臉走在前方,步履不徐不疾,眉宇間隐現不耐之色,穿着繡金線的祥雲袍服,姿态閑雅,銳利的眸光如同利箭。
顧溫涼卻無暇觀察他,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了他身後數十步的沈徹身上。
只是,沈徹的臉色瞧起來比沈唯更吓人。
顧溫涼心底湧上些微的雀躍之意,一雙美目流光溢彩。
他們人慢慢的走的近了,顧溫涼才細細打量着此時的沈徹,不同于披着寒森盔甲面若冰雕的記憶,而顯得鮮活無比。
他一頭墨發被松松绾起,如黑曜石般澄澈的黑瞳裏閃着一團不容忽視的火氣,一張如有刀雕的面容更是繃得死死的,帶着深重的怒意與怨氣。
顧溫涼默默地縮了下身子,一旁的秦衣竹顯然也注意到了,不由得輕咳一聲。
沈唯走到她門面前,帶着居高臨下的睥睨,随之而來的話語也不是十分好聽:“本殿處理些事情,倒是叫你們等着了。”
旋即目光一轉,如刀的目光落在了顧溫涼的額間,瞧見了那朵嬌嫩的桃花,語帶譏嘲之意:“怎麽,既都撞了牆何必遮遮擋擋?這桃花倒是畫得出彩,怕是撞了桃花運?”
顧溫涼呼吸一窒,滿腔的寒意吸入鼻腔,直至心底,可也唯有淺淺苦笑一聲。
前世沈徹遠走之後,沈唯已成了權勢極盛的東宮太子,早就練就了不動如山的本事,也只是丢給她一句涼意十足的好自為之。
是以這樣火力全開的沈唯,顧溫涼倒還是第一次見到。
一陣風吹過,此刻一片死寂,卻是秦衣竹忍不住站了起來:“四皇子,何必這樣咄咄逼人?若是不想來便不來就是了。”
沈唯鳳眸一瞪,饒是秦衣竹都有些架不住。顧溫涼兀自站了起來,扯了一下秦衣竹的衣袖,清清淺淺地道:“殿下說得對,原就是我的不是。”
“只是我與爹爹生出些矛盾來,到底是家務事,還望殿下口下留情。”
言下之意便是沈唯多嘴了。
沈唯被這一句話噎了一下,袖袍一揮,倒也未再說些什麽,在軟墊上尋了個離顧溫涼最遠的地坐了下來。
如此一來,便只剩下沈徹一人斜斜倚在樹下,表情桀骜,周身充斥着生人勿近的氣息。
秦衣竹揉了揉眉心,提着裙擺走到他跟前,微微福了福身,試探着道:“殿下可要去軟墊上坐着?我叫丫鬟替殿下沏杯熱茶?”
平日裏相處倒不至于這般生疏,只是這位如今看樣子都不好招惹,一個不好就要被誤傷。
“你有事便與皇兄盡快說了,本殿就不過去了。”
帶着絲絲火氣的嗆人,沈徹的臉色着實談不上好看,秦衣竹踟蹰片刻犯了難。
顧溫涼卻一步步走了過來,袅袅婷婷,貓眼瞳裏噙着水霧,一張桃花面上表情似喜似泣。
沈徹耳朵動了動,聽了動靜,強忍着淡定自若地扭過頭不去望她。
剛聽了顧溫涼撞牆地那天,他連夜裏翻牆進大将軍府質問的心都生出來了,最後還是委屈地歇了心思。
怕顧溫涼徹底翻臉。
他舍不得,也沒有那個真決裂的勇氣。
才強忍了三秒,還是默默地冷着臉看向了顧溫涼的方向。
沈唯穩坐在軟墊上,将這一幕收入眼底,忍了忍,還是沒忍住輕吐出幾個咬得重重的字眼:“沒出息。”
顧溫涼卻顧不了那許多,只覺得掩在寬袖下的手指都在細微地顫抖,腳下軟綿綿的像是走在雲端之上。
短短十幾步的距離,竟叫她生出一種走不到盡頭的錯覺。
好容易到了秦衣竹的身側,與沈徹面對面站着,卻發不出半點聲音來。
沈徹淡淡地掃了她一眼,先是瞥到了她眉間那朵妖異的桃花,聯想到沈唯剛剛說的話,心底的火氣更上了一層。
剛想故作冷淡地轉過頭去,卻瞧見了她如雲的發髻間那根精致的桃花玉簪,一時間有些回不過神來。
但也只是數秒的時間,沈徹便收回了目光,眼底的寒光與委屈交織着,矛盾地融合在一起。
早前都沒見她戴過,這會子卻戴上了,別以為這樣就能叫自己原諒她!
眉間還花了朵桃花,莫不是與顧奕懷對抗無果,将主意打到自己身上,好哄了自己去請父皇收回聖旨好成全她那段爛桃花?
做夢!趁早歇了這心思!
沈徹越想越覺得有這可能,心裏委屈得要命,表情卻越見倨傲。
氣氛越見寒涼。
林間起了一陣小風,秦衣竹頭痛不已,明明是叫人出來好生把話說明白的,怎麽就成了這等如同仇人對峙的畫面?
此刻若不說明白,待溫涼接了賜婚聖旨,矛盾豈不越發大了?
秦衣竹剛想開口,就見到身邊嬌嬌俏俏站着的顧溫涼伸出了一只修長的玉手,在沈徹驚愕欲絕的眼神中朝他的臉上摸了上去。
當下也瞪大了眼睛不知該作何舉動。
沈徹早在顧溫涼手伸過來時就已經傻了,腦子裏如同在放過年的鞭炮一般,轟鳴不止。
如玉的手貼在臉上帶着微微的涼意,他一雙幽深的黑眸中閃過一絲明顯的慌亂與猶疑。
這,也是顧溫涼的懷柔手段?
顧溫涼自己回過神來也是有些不知所措,一見到沈徹的樣子便想起了前世,他獨身立在漫天飛雪中,只露出一個寒涼的側臉。
她就忍不住輕撫了上去。
手下的皮膚光滑,還時不時抽搐一下,肌肉抖動的尤為明顯。
顧溫涼與沈徹深幽的眸子對上,面面相觑。
顧溫涼心裏忍不住抖了一下,旋即淡定地将那只有些僵硬的手抽了回來,面上慢慢地染上了一層嬌粉。
她艱難地咽了咽喉嚨,半咬着下唇道:“你臉上……方才,有只黑蟲。”
目光卻慢慢地收了回來,不敢再看他,幽潭般的心底更是羞惱。若是等會再做出什麽怪事來,她自己臉面全要丢光。
沈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半邊臉,觸手微燙,當下英氣的眉毛微微一抖,怒聲道:“本殿臉上幹淨着呢。”
“真有蟲子你不會說一聲?若是旁人,你也要這般摸了去?你有沒有一點……”
餘下的話還未吼出口,便見顧溫涼澄澈如夜明珠的眸子直直地望過來,沈徹到底還是說不出口,聲音漸漸低了下去,眼神全是委屈與悲憤。
恨恨地轉過身去,心頭如同哽了一根刺,怎麽也咽不下這口氣。
對自己這般也就罷了,莫不是那衛彬臉上沾了什麽東西,她也要親手取了下來不成?
沈徹想想那場景就覺着怒火狂炙,幾乎要怄出一口老血來。
顧溫涼瞧他這般惱羞成怒的模樣,倒是将仍在微微瑟縮的手掩在廣袖之下,悄悄彎了眉眼,白皙如玉的臉龐上現出兩個甜甜的小梨渦。
沈徹看直了眼,沒出息地微紅了臉,喉結上下狠狠滾動了一圈。
作者有話要說: 你們要的男主,覺得如何?
hhh,這章夠粗長吧?
筆芯晚安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