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就這樣,我們又在一起過起了日子。
明岳是個勤勞節儉的人,為了搶到低廉的貨源,他自己搭船到風臨郡進貨,或是跋山涉水進山收貨。出門在外連客棧都不舍得住,無論嚴寒酷暑,都睡驿站的馬棚或者地板。
我負責在家守店,招待客人。
有空閑的時候,明岳會把錢箱子裏的銅板銀子倒出來,和我一起數錢,記賬。
女兒則開心地在我們身邊玩玩具。
我們互相配合,慢慢存下了一點積蓄,沒兩年,我們就把三間瓦房翻修成了一個四合院,又把原先的商鋪拓寬,開起了商行。
商行開業的當天,我一口氣買了十挂鞭炮熱熱鬧鬧放了個痛快。然後用簸箕端着花生核桃,發給路過的小孩和乞丐讨口彩。明岳穿着嶄新的棕色棉質長袍,帶着頂灰色布帽,笑吟吟地站在我身邊拱手迎客。這幾年,他辛苦打拼,腰粗了,臉也圓了,笑起來滿喜慶的,非常招客人喜歡。
忽然,一隊騎着高頭大馬,腰間帶刀的錦衣人從商行前慢慢路過。
領頭的年輕人看了我一眼,和副手說了幾句,離隊下馬,走到我面前單膝跪地:“大小姐。”
事情發生得突然,我毫無心理準備,強壓着心中翻江倒海的情緒,往後退了一步,輕聲道:“你認錯人了。”
年輕人擡頭看着我,紅了眼眶:“屬下沒認錯,您是大小姐,屬下是項府府兵第三營第三隊的小河啊。”
小溪小河小芭蕉小蝦米……
我以前給護衛們取名字的時候太過随意,到底誰是誰我根本分不清,于是我搖搖頭:“你真的認錯人了。”丢下一句話,我轉身想回商鋪。
小河起身追上來,明岳将他攔住:“這位官爺,內子膽小,您有事跟小的說吧。”
小河作勢抽刀出鞘,兇神惡煞:“下賤的東西,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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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岳吓得高舉雙手:“官爺息怒,有話好好說。”
我停住腳步,回身喊:“小河,不得對姑爺無禮。”
小河立馬收刀,低眉順眼道:“是。”
“你走吧,別擋着我家做生意。”我又下令。
小河再次單膝跪地:“大小姐,幾位老夫人已由族中的旁支安頓好,殿下也暫時解除了圈禁,請大小姐再忍耐一些時日。”
說完,他站起身,沖仍舉着雙手的明岳亮了亮刀:“好好侍奉我家小姐,若是欺辱她,定取爾項上狗頭。”
明岳連連點頭:“我當然會對我家娘子好,不用大哥你叮囑的。”
懶得看小河吓人,我轉身進了後院。
項家是簪纓世族,我的父兄叔伯全在朝堂中擔任要職,我的同族姑母貴為莊肅皇後,母儀天下。而我早在九歲時就與皇後所出的九殿下慕容文周訂下婚約,只等年歲合适,便與慕容文周成婚,做九王妃。
怎料時局突變,太子因巫蠱之禍被賜死,皇後被打入冷宮,九殿下被圈禁。項家也受到牽連被抄沒,男丁全部流放北域極寒之地,女眷全部發賣。我的很多姐妹被賣進了娼館,我運氣好,被林大郎買走做了良家婦,忍辱偷生。
站在屋檐下,伸手接住幾片雪花。雪花瞬間融化,只在手心留下幾顆晶瑩剔透水滴。
曾經,我也是像水一樣幹淨的女孩,走到哪都是清水潑街,紅毯墊地,不沾染一粒塵埃。
現在的我,只剩一身污穢,不堪入目……
可我又能怎麽辦呢?大廈傾倒,我一個弱女子,除了偷生還能做什麽。
如今就算項氏一族東山再起,也同我這個嫁農夫,做過“典妻”的女人沒半點關系了。
不知道什麽時候,明岳走了過來。他将一件厚厚的朱紅色大花棉襖披到我身上:“我托裁縫新做的棉襖,你一件,小玲兒一件,下雪了,趕緊穿上吧。”
“多謝。”我道。
“謝什麽,你總跟我這麽客氣。”他撓了撓腦袋,“仙女姐姐,我還以為你是戀愛腦,原來不是啊。你以前家庭環境應該挺好的哈,千金大小姐,怪不得你很有氣質呢。我沒什麽大本事,也許不能讓你過上以前的日子,但我會努力讓你過得舒服……”
我打斷了他的話:“你已經很好了。”
他一怔,随後不好意思地笑了:“真的嗎?”
我上前,擡手替他整理了一下略微有些歪的帽子:“你真的很好。”
他的臉紅了起來:“那仙女姐姐你別難過了,有些事情不是難過就能解決的。咱們的商行開起來了,以後咱們一家三口相依為命,好好過日子呗。”
說着話,他小心翼翼觀察着我的臉色。
心裏頭突然一暖,我突然沒那麽難過了,忍不住朝他笑了起來。
晚上,明岳将女兒哄睡着,回到卧室。
我洗過腳,穿着寬松的棕色裏衣,正坐在燈前給他做衣服。見他進門,我用下巴示意了一下洗腳盆:“我剛洗了,水還熱着,你趕緊洗。”
“哎……”他應了一聲,高高興興地脫掉鞋襪。
忽然,幾道人影從窗戶躍進了卧室。
明岳一驚,剛抓起木枕想當武器,脖子上就多了幾把刀。
他頓時臉色煞白,開口哀求:“各位大爺,錢在櫃子裏,你們盡管拿,不要傷害我的妻兒。”
我站起身,安慰他道:“沒事的,我一位朋友來了。”
說完,我轉身出門。
明岳抱着枕頭擔憂地喊:“仙女姐姐,你當心啊。”
走進院子,立刻聞到一股清雅的松竹香。一抹高挑的身影立在化不開的黑暗中,看不清眉目。但依稀可見他玉簪挽發,身披狐裘,衣擺獵獵飛舞。
“南竹……”清透的聲音響起,猶如輕風掠過琴弦。
說着話,他向我走了一步。
我忙後退一步,低頭屈膝行禮:“小不忍則亂大謀,殿下您不該來。”
他安靜片刻,咬牙切齒說:“我幫你殺了裏面的混蛋,他竟讓你做典妻!”
“殺了他,現在的殿下能讓我不被官配賣來賣去嗎?殿下蟄伏多年,再忍忍。”我長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靜無波,“你就當項南竹死了。我的夫君浪子回頭,我現在過得很幸福。殿下,回去吧,別再來了。”
對面的人沉默許久,然後,帶着清雅松竹香的狐皮裘就裹到了我身上。
我依然沒擡頭,只是忍不住落下兩顆眼淚,砸在正替我系帶子的修長雙手上。
那雙手微微一頓,又慢慢移開。
然後面前響起了腳步聲,那人離開了。
“仙女姐姐……”明岳光着腳沖出屋子,跑到我身邊,焦急地問,“你沒受傷吧?”
我擡頭看着他,淚如雨下。
他愣了片刻,小心翼翼地摟住我,輕輕拍着我的後背:“剛才的人是你的心上人嗎?沒事的,有我在呢,咱不哭啊。”
我抽噎着說:“項金蓮是林大郎給我起的名字,我叫項南竹。”
他不明就裏,趕緊點頭:“好的,我記住了,項南竹,很好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