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明岳湊了點本錢,做起了挑擔的貨郎。
因為嘴巴甜,貨真價實,他的買賣做得有聲有色。才過了一年,就買了頭腳力不錯的驢,擴大了買賣的範圍。
他那頭驢身上挂滿了鍋碗瓢盆,掃帚簸箕,扇子馬紮,還有珠串簪子絨花朵兒,調料和各色糖果,撥浪鼓風筝滾燈九連環。有入藥用的蛇蛻鼈甲水牛角,有風水條對聯張貼畫。還在驢身上支了兩張旗子,一面旗子上寫着“代寫書信”,另一面旗子上寫着“醫牛馬小兒健脾病”。
他牽着這頭驢走村串巷,賣東西的同時給人寫寫信,順便還賣點常用的藥品和畜藥。
不同于其他貨郎,他自己設計了一個腳踏鼓,鼓背在身後,靠腳踏發聲,還找了把三弦琴,每到一個村子,他便踩着腳踏鼓,彈着三弦琴,唱起他自己編的小調:“哎,打起鼓來唱起歌,牽驢的貨郎來送貨……”
一聽他這調,別人就知道牽驢的貨郎又來了。大姑娘小媳婦老太太,紛紛拎着馬紮前去捧場。他也不吝啬,唱完小調還來一曲:“那些年,一個人,風也過雨也走……”
我笑他沒正形,他說:“就算生活艱難,也要把日子過出花來,一邊賣貨一邊開個人演唱會多有意思。”
随着他的生意越來越紅火,他帶回家的東西也越來越多。
大米,肉,雞仔,羊羔……
有時候還給我一些銀錢讓我存起來。
女兒也越來越喜歡他,每天傍晚都守在村子口,看見他就親熱的撲過去,甜甜地喊他爹爹。
他便同女兒嬉鬧一陣子,再掏出給女兒的禮物。有時候是糕點,有時候是肉包子,還有糖人……
我們好像真的成了一家人。
一天我坐在桌邊納鞋底,他抱着女兒坐在一旁,拿着小人書教女兒認字,讀到弟弟這個詞時,忽然,女兒說:“爹爹,我們家什麽時候有小弟弟?”
他偷偷看了我一眼,又飛快地将目光移開,臉紅了起來:“小玲,你想要弟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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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點點頭:“嗯,我想要弟弟陪我玩。”
他摟着女兒笑:“爹爹會努力,讓你和娘親過上好日子,再給你生個弟弟。”
再生個孩子?和他?
我垂眸,使勁兒将針紮進鞋底。
當天夜裏,他試探着摸了過來,手搭上了我的腰:“仙女姐姐,我會對你好的,可以嗎?”
我輕聲道:“手拿開。”
“哎……”他聽話地将手縮了回去。
随着我們的日子越過越好,慢慢的,我聽到了一些周圍的聲音。
他們說,明岳是個能幹的人,肯定不會留下我這個丢人的“典妻”,他會把我賣掉,另娶一房媳婦兒。他們說,這麽多年,我只生了一個女兒,肯定是因為生活不檢點,遭了報應,生不了孩子了。
他們說,明岳已經在給我尋找買家……
有一天,我看到明岳站在村頭,跟人牙婆子王大娘說話。
我得先下手為強了。
我殺了一只雞,煮了一鍋雞湯。
傍晚,天色暗了下來,刮起了大風,下起了大雪。明岳頂着風雪,牽着毛驢回來了。
他凍得臉色發青,但依然樂呵呵地笑着。不管日子多苦,他總是這麽笑着,笑容明媚而燦爛。
我怕自己心軟,低着頭不看他的臉。幫他解下身上的蓑衣拿到牆上挂好。
他放下三弦琴和腳踏鼓,坐到桌子邊,笑盈盈地問:“小玲呢?”
“小玲睡了。”應了聲,我走到竈臺邊煮了碗手擀面,澆上雞湯,放到他面前。
轉身正要離開,他叫住了我:“姐姐,你看這是什麽?”
我定住腳步,回過頭。
只見他從懷裏掏出一根素銀簪子,雙手捧着遞給我:“等以後有錢了,我再給你打根金簪。”
我呆呆地接過簪子,簪子上還帶着他暖暖的體溫,順着我的掌心,滲透進我的血液,再淌遍五髒六腑,烤得人呼吸困難,胸口憋得難受。
見他拿着筷子就要吃面,我吓了一跳,手本能地一揮,将面打翻在地。
他捏着筷子愣在原地。好半天,像是明白了什麽一樣,擡頭看着我,眼裏溢滿了憤怒:“為什麽呀?我做錯了什麽?”
我沒吭聲。
他将筷子往地上一摔,站起身怒吼道:“項金蓮,你就是個捂不暖的大石頭,毒婦!”
說完轉身,拉開門沖了出去。
我呆立了片刻,趕緊取下牆上蓑衣追出去。
他看也沒看我,解開栓驢繩,揮開我遞過去的蓑衣,頭也不回地牽着驢朝院子外走去。
撕心裂肺的痛在胸口蔓延開,喉嚨像被誰捏住了一樣,疼到幾乎無法呼吸。眼裏騰起一股水霧,我用力揉了揉眼睛,眼睜睜地看着一人一驢的背影消失在厚厚的風雪中。
他走了,再也不會回到我這個毒婦身邊了。
第二天,女兒醒來後,抱着明岳的衣服哭得撕心裂肺:“我要爹爹,爹爹什麽時候回來?”
我心髒一抽一抽疼,跑到門口看了一次又一次,可明岳牽着驢的身影再也沒出現。
家中的男主人很久沒回家,有好事者來問,我都含含糊糊地應付了過去。
直到人牙婆子王大娘找上門,站在院門口問:“林家娘子,我托你家當家的從城裏帶一包冰片,他帶回來了沒有啊?我還等着用呢。”
我渾身一僵,也不知道怎麽打發走了王大娘,關上院門,抱着明岳的腳踏鼓,我終于忍不住,像小孩子一樣哭出聲。
只是因為猜測,甚至沒有去求證一下,就對那麽好的人出手,我是毒婦,活該一世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