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昏暗的卧室中,我的夫君正捂着肚子痛苦地嗚咽。
我端着藥走過去,坐到床邊,柔聲道:“來,夫君,喝藥了。”
他用渾濁發黃的眼珠子看了我一眼,用低沉的聲音問:“買家來了嗎?”
“還沒來。”我扶起他,将藥湊到他嘴邊。
他冷冷地勾起嘴角:“你不要喪着臉,等我到京城,把肥皂的生意做起來,發了大財,再把小玲贖回來就是。”
我扳着他的頭腦勺,将藥汁灌了下去:“大家洗衣服都用不花錢的無患子,你的生意做不起來,買家也不會來,我的女兒不賣。”
他一怔,想掙紮又掙不開,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瞪着我。終于,他使出全力推了我一把。
我順勢站起身,端着他沒喝完的藥讓到一旁。
他擡頭看着我,烏紫的嘴唇中吐出兩個字:“好你個項金蓮,毒婦。”
說完,兩眼一翻倒在床上,卒。
我的夫君死了。
我的夫君是個穿越者,他是這麽跟我說的,他說他的靈魂來自發達的現代,而我是他口中愚蠢的古代的人。
夫君是個天才,雖然出身農家,但各種詩詞歌賦信手拈來,什麽“黃河之水天上來”,又是什麽“王師北定中原日”。他說以他的才華,在這時代至少能做宰相娶公主。可惜,他參加科舉失利,又沒有貴人慧眼識珠提拔他,不得已,他做了農夫。
可他幹不動農活,整天幻想着做生意發大財,一會兒花錢買關系,進商行當夥計,結果頂撞老掌櫃被趕了出來。一會兒嚷嚷着要造什麽玻璃,結果搭爐子煉出一堆焦炭……
他總折騰,家裏被他折騰得一貧如洗。為了籌集做生意的本錢,他将我“典”給一個五十多歲的老秀才,典期五年。我剛到秀才家的當晚,秀才一時激動在床上咽了氣。秀才家将我退回後,夫君又把我“典”給了鎮上賭坊的打手胡子強,典期三年,可我到胡家沒多久,胡子強在街上與人械鬥被人打死了,我又被胡家退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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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我那終日纏綿病榻的夫君也病死了。
我去村裏請裏正上門勘驗,證明夫君确實是病死的。路上隐約聽見周圍人都在議論,說我命裏克夫,誰沾誰死。
我沒有兒子,只有一個五歲的女兒,公婆都不在了。如今夫君也死了,夫家的幾個伯伯找上門,說家裏的田産不能落到外姓人手裏,他們要我把家裏的房契地契都交出來,否則他們就不幫我料理夫君的喪事。
所以我只能自己想辦法。我用草席将夫君的屍身一裹,将他拖到後院,開始挖墳坑。
花了一個晚上,我終于挖出了一個深深的坑,比尋常的墳坑要深一倍,力求把他埋得結結實實的。大功告成,我一腳将裹着夫君的草席踹進坑裏。
“哎呦……”草席裏發出一聲悶哼。
大概是我聽錯了,我拿着鋤頭,開始往坑裏推土。
草席動了動,然後一雙手從草席裏伸了出來。
詐屍了……
我高高地舉起鋤頭,一躍而下。
正在這時,草席裏鑽出一顆頭,和鋤頭撞個正着。
“咚”的一聲,那顆頭暈了過去。
搞定詐屍的事,我爬出墳坑,繼續填土。
可剛填了沒幾下,他又晃悠悠地醒了過來,一臉驚恐地看着我:“仙女姐姐,你要幹嘛?”
他的眼神居然清澈見底,再不複往日的渾濁不堪。
我丢下鋤頭,默不作聲地舉起一塊大石頭朝他砸了下去。
他尖叫一聲,往旁邊一滾靈活地躲開石頭,接着靈活地從草席中鑽出來,掙紮着往墳坑外爬。
我撿起鋤頭,勾住他的脖子猛地一扯,他“嗯”了一聲又滑進了墳坑,躺在地上抽搐。
正準備再次開始填土,旁邊傳來了裏正的聲音:“林項氏,你在幹嘛?”
轉過頭,裏正站在院子裏,身後跟着官聘老太太。
九悅國律法規定,三十歲以下的寡婦須由夫家再嫁,也可由衙門的官聘太太相看後做主嫁給附近個光棍。體恤到我的夫家叔伯衆多,怕叔伯們為争奪嫁我的禮金打起來,我夫君還沒入土吶,裏正就帶官聘老太太相人來了。未雨綢缪,瞧瞧,多貼心。
坑裏的夫君仍然在抽搐,我扶着鋤頭朝兩人笑:“裏正老爺,我夫君陽壽未盡,我剛想埋他,閻王爺又放他回來了。”
主持一樁官聘可以收一份紅包,現在紅包沒了,裏正有點不高興,伸頭看了看坑裏的夫君,吩咐了一句:“下次等他徹底咽氣再來找我。”說完便和同樣沉着臉的官聘老太太離開了,哪有心情管還在墳坑裏哼哼的人?
送走裏正回到院子的時候,夫君又醒了,已經爬出了墳坑。
被砸了好幾下,他滿頭是血,呆呆地坐在地上,神情恍惚。
見到我和我手裏的鋤頭,他吓得屁滾尿流,連滾帶爬地想逃:“仙女姐姐,不要殺我,我和你無冤無仇,我沒做過壞事,我只是個普普通通的樂器表演專業大學生啊!”
我拖着鋤頭,慢慢地靠近他。
他爬不動了,雙手抱頭縮在地上大喊:“救命啊!”
舉起鋤頭,狠狠地砸到他腦袋旁邊,濺起了一堆泥。直起身,我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好好回答我的問題,敢撒謊,打死你。”
他從胳膊縫中恐懼地看着我,點了點頭。
“你也是穿越的?”我問。
夫君說過,他在他們的世界是大學生,剛才,這位夫君也說他是大學生。
他有點激動,坐起身:“仙女,你知道穿越啊?我是穿越的,我叫明岳,我剛上大四,正準備我的畢業彙演,我主攻大提琴。”
我掂了掂手裏的鋤頭,冷哼一聲:“別扯廢話。”
他趕緊點頭:“好好好,不說廢話。我每天都練琴,練到深夜,一直坐着,然後我起身起猛了,兩眼一黑什麽都不知道了。結果睜開眼睛,就看到你在埋我,你還要打死我。”
他摸了摸頭上的包,鼻子一紅哭了起來:“我還沒談過戀愛,還沒買房娶媳婦兒成家呢,我好冤啊。姐姐你別殺我,我害怕,我想回家……”
一個大男人哭成這樣真難看,吵得耳朵麻。
要不是外面一群人等着吃絕戶,我還真想打死他。
我取來拴牛繩,将他捆得結結實實,拖進廚房扔到竈臺後。
然後端起桌子上原本給自己和女兒準備的水,想倒進牆邊的老鼠洞。
他用力翹起腦袋,讨好地笑着:“仙女姐姐,我嘴巴都哭幹了,能給我喝一口嗎?”
我充耳不聞,将水倒進了老鼠洞裏,然後回到竈臺邊燒火煮飯。
“小氣……”他輕聲嘟囔。
不一會兒,兩只老鼠從洞裏跑了出來,跑到他面前,蹬蹬腿死了。
他眼睛瞪得老大,像毛毛蟲一樣蠕動着往後退。
我笑着問他:“還想喝嗎?我重新給你盛一碗?”
他連連搖頭,看我的眼神像看到了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