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chapter34
本約定第二日騎馬, 不料半夜裏下起綿綿細雨。
天氣變化沒有半點征兆, 細雨連綿了整夜，氣溫陡然就降了下來。到第二天清晨，厚重的雨仍舊下個不停, 窗外淅淅瀝瀝，天空陰沉。
再遠一些的景象都淪陷在雨景中，只看得見灰蒙蒙一層。
風挺大, 英格蘭的風都很大。即使不在下雨天, 走在街道上，傘和帽子都會被吹走。
威廉過來的時候說這是最後一場秋雨，預示着秋天即将過去, 而冬天即将到來。
霍林德在約克附近, 約克也僅是在英格蘭北部，不是在英國北部。所以霍林德的冬天不是太冷，至多一年間也就下一兩場雪。
不過雪和雨不會影響到住在霍林德裏的人，大部分人都在城堡裏工作, 充足的暖氣和時常點燃的壁爐将濕氣和寒冷驅走。
連綿細雨和刺骨的寒冷盡數被擋在城堡和格子窗戶外面, 侵襲不進來。
城堡內早就安裝了電燈和許多現代化裝備, 電腦、網線等等。畢竟城堡是作為住處而不是古董，不需要将它保存得一成不變。
但似乎為了襯托城堡的裝飾, 不破壞配景和設計等, 所以安裝的電燈亮度多數較為柔和溫暖。
江陵在教導完丹尼爾之後坐在書室的軟沙發看書，書室很安靜，只有丹尼爾寫字時發出沙沙的聲音。江陵右手邊放着精致的下午茶茶點和紅茶, 茶點的甜香和紅茶的清新混合在安靜的書室內發酵。
江陵翻着書頁的動作頓了一下，擡頭問丹尼爾：“你要開始下午茶嗎？”
丹尼爾頭也沒擡：“不，老師。再等等，我得把這份該死的東西做好。”
江陵意識到丹尼爾的作業可能不是數學、語法之類的解答題目，于是她詢問：“你在畫什麽？”
丹尼爾：“設計圖稿。”
“什麽方面的設計圖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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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尼爾：“直升飛機模型……這是寒假作業之一。我們必須親手設計并制作一樣科技類的模型，而且不能憑空生出來。我選擇直升飛機模型，關于這個在我九歲的時候，我的爸爸曾經送過我一輛飛機模型。我把它拆開了……雖然後來沒能裝回去，缺少一些零件或者多出一些零件什麽的，不過這些不重要。我大概知道直升飛機模型需要怎麽設計制作。”
江陵：“聽起來很困難。”
丹尼爾：“當然，正因為它困難，我才選擇它。”
江陵輕笑：“我欣賞你的雄心壯志。”
丹尼爾抽空擡頭看了眼江陵：“老師，您要過來看嗎？”
江陵搖頭，選擇拒絕：“不了。我不知道怎麽制作。”
丹尼爾聳聳肩：“好吧。真遺憾。您知道我為什麽選擇直升飛機模型嗎？”
“不知道。”
“因為這很難。”
江陵翻過一頁，靜了會說：“你之前已經說過了。”
“哦，我知道。我只是強調，語法老師說過，重複一件事情可以幫助強調重要性。正因為它制作起來很困難，假如我成功了，那麽班上或者整個年級只有我是最厲害的。”
“到時我會為你鼓掌。”
“謝謝。最重要的是，托比和凱西一定會臣服在我的校褲下面。他們再也不敢嘲笑我，我和他們打賭，如果這一次我能在寒假作業手工制作評優，他們必須向我認錯道歉并且答應從此以後不能嘲笑我。”
江陵将目光從書本上移開，詢問丹尼爾：“他們為什麽嘲笑你？”
“因為家長會的時候沒人去。”
丹尼爾畫着設計稿，臉上沒什麽悲傷黯然的表情，似乎習以為常并不覺得有什麽值得難過。
但這更讓人感到難過。
江陵溫柔了語氣，說：“他們這麽做不對，老師沒有制止他們？”
丹尼爾：“我沒說。”頓了頓，他聳聳肩：“需要家長的時候我會請加文舅舅去，但是平常的家長會我用的理由是，父母忙，沒時間去。”
“他們不知道你的情況？”
“不知道。我不想說，說了的話能得到什麽呢？您以為說了之後就能得到托比和凱西這群混球的同情嗎？這是不可能的事情，當然女孩子們會同情，她們天生擁有豐富細膩的感情。可是除了同情之外呢？什麽都沒有，同情不會令我好受一些，也不會讓我在班級裏的地位得到提高。而且，我并不需要同情這種東西，太懦弱了。”
丹尼爾滿不在乎的說。
似乎小小年紀就已經看透許多本質，無論是大人的社會還是小孩之間的規則都一清二楚。正因為明白，所以變得不在乎，即使是被欺負。
丹尼爾立即挑着眉說道：“老師別以為我會被欺負，托比和凱西他們也只敢嘲笑我。他們打不過我。不過他們說話很難聽，像烏鴉的叫聲一樣粗嘎難聽。”
“所以你和他們打賭，如果你的寒假手工作業評優，那麽他們就不能再嘲笑你——等等，你們這麽快就開始寒假作業了？”
丹尼爾說：“實際上還沒有。不過每年的寒假手工作業幾乎一樣。”
“既然是這樣，那麽我祝賀你評優等。”
丹尼爾畫設計稿的動作停下，眼睛咕嚕嚕的轉着，鬼靈精的打着主意。
可惜江陵沒注意到。
丹尼爾說：“即使我制作出完美的模型，假如我再一次沒有參加親子冬令營的話，老師也會因此只給我一個次等優。我已經有幾年沒有參加親子冬令營了，老師嚴厲的通知我，今年我必須參加。否則她會親自登門拜訪。我可沒有跟她說我住在哪裏，是什麽人。我很善良的為她考慮，假如她沒有準備就過來，一旦知道真相，恐怕會受到驚吓。”
江陵直截了當的問：“你想說什麽，可以直說。”
前後因果不搭，明顯是在繞話題。
丹尼爾讪讪一笑，然後又意有所指的說道：“我的意思是今年的親子冬令營我必須參加，不能再推掉。”
江陵靜靜的看着丹尼爾，直到他縮着肩膀捂着臉快要躲到桌子底下了。她才無奈的笑笑：“我不是你的母親，沒辦法陪你。”
丹尼爾分開指縫，露出靈動的碧藍色眼睛：“這我知道，老師。但是如果是舅舅和舅媽的話就可以參加。”
舅舅、舅……舅媽？
江陵迅速無比的拒絕。
“斯圖爾特先生不會同意。”
“加文舅舅會同意，只要你同意就行。”
江陵直覺斯圖爾特不會同意這等荒謬之事，所以直言拒絕。
丹尼爾情緒低沉，看上去很難過。
這讓江陵感到愧疚，她讓一個漂亮的失去父母的孤兒難過得快要哭了。
實際上這也沒什麽，只是假扮一個孩子的舅媽陪同他去參加一個親子活動而已。在這邊又沒有認識的人，即使假裝也不會有人誤會什麽。
答應了也沒什麽，只是讓一個孩子快樂而已。
江陵在極力說服自己的同時，丹尼爾也在偷偷的觀察。
找準了時機，丹尼爾神情失落的說：“冬令營的最後一天是我的生日。”
小孩子對生日很看重，尤其是在自己的小夥伴面前更加希望自己的生日能得到重視。大人覺得生日可有可無，但小孩子如果連生日小小的願望都得不到滿足的話，恐怕就會很委屈了。
江陵在丹尼爾這個年紀的時候，盡管和父母的關系不是那麽親和。但每年的生日他們都不會忽視，送給她的禮物多是精心準備。
所以江陵一下子就心軟了，松口答應。
丹尼爾一下就歡呼起來：“那麽，江陵老師，加文舅舅就拜托您了。”
等等，丹尼爾在說什麽？
“丹尼爾，你在說什麽？”
丹尼爾海藍色的眼睛閃過狡黠的光芒，他說道：“老師，您答應我的事情不能反悔。大人可不能仗着自己年紀大懂得多就可以毀約。”
江陵并不急于表忠自己的信守承諾，但從丹尼爾急于強調這一點她就明白，丹尼爾可能挖了個套把她套了進去。
“先說說吧，丹尼爾。你剛剛那句話是什麽意思？你把斯圖爾特先生拜托給我是什麽意思？”
“嗯……您知道，老師。加文舅舅單身，他沒有女朋友，沒有未婚妻，他不能參加關于我的某些有特殊要求的活動。譬如親子冬令營，所以他從來沒有參加過……當然這不重要。我的意思是說……好吧，我只是想讓您跟加文舅舅說一聲。”
江陵合上書本，按着太陽穴，頗為頭痛。
“但這不是說一聲就好的事情，丹尼爾。你是在騙我，你把我騙到你的陣營裏，并将我當做先鋒推了出去。你是讓我去勸斯圖爾特先生和我假扮夫妻。”
丹尼爾小聲說道：“可以是情侶。”
江陵：“有區別？”
丹尼爾：“反正是假的。”
江陵冷冷一笑：“你不怕我趁這個機會把你加文舅舅勾引走？”
丹尼爾一愣，撇開頭，極為小聲的嘀咕：“真的也沒關系。反正你比其他人順眼。”
要知道書室就兩個人，在空曠但放滿了東西的密閉房間裏，即使是針落在地板上的聲音都聽得見。
毫無意外的，江陵聽到了丹尼爾的嘀咕聲。
太陽穴跳動了幾下，感覺頭更痛了。
江陵：“丹尼爾，你讓我參加你的親子冬令營。我以為你早就跟斯圖爾特先生商量好了。”
江陵覺得是近來生活太|安逸了，離開李家和南城，脫離那些争鬥不休和算計，她就變得安逸了。換作是幾個月前的她，必定不會同意。
哪怕丹尼爾表現得再可憐惹人同情，也絕不會答應。
這件事本身就過于荒唐。
她一時心軟答應卻忘記詢問斯圖爾特先生是否同意，也忘記詢問斯圖爾特是否已經有喜歡的人，一時心軟答應丹尼爾是否會對他造成困擾。
本身兩人就沒有關系，她單方面的同意丹尼爾的請求，假扮那樣親密的關系。
太過自以為是。
江陵将之歸咎于在英格蘭過于舒适的生活，令她暫時忘記處理事情要事事周全。
雖然她現在也知道了斯圖爾特還是單身，而且由于斯圖爾特那些過于甜蜜的話讓她忘記在兩人之間劃下戒備線。以至于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潛意識深處很放心斯圖爾特并在不知不覺間，已然覺得兩人似老友般熟稔。
但這些不是她為自己掉以輕心脫罪的理由，她不該貿貿然答應丹尼爾。
即使是出于好心。
好心應該建立在理智之下，至少她應該先弄清楚情況再答應幫助丹尼爾。
丹尼爾雙手合十拜托江陵：“老師，舅舅肯定不會答應的。在此之前，我不是沒有試過祈求加文舅舅。但是他說，他沒有理由連累一位女士的名聲來幫助我。雖然我覺得會有許多女人樂意于被加文舅舅‘連累’名聲。”
江陵：“既然如此，你不應該覺得我能夠說服斯圖爾特先生改變他的原則。”
“您可以試試。威廉說，如果是老師您的話，加文舅舅也許會改變他的原則。”
這種獨一無二的卻又為了某個人而破例實在太像家中幼妹看的那些電視劇了，雖然幼稚沒有邏輯但的确令人怦然心動。
至少江陵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明知是猜測，仍舊不由自主的心髒漏跳一拍。
丹尼爾見江陵沒有任何松動的神色，連忙說道：“老師，您可以嘗試說服加文舅舅。威廉說加文舅舅把您當成朋友，加文舅舅一向對朋友慷慨。”
江陵心中的疑惑和瞬間的遐想一下子就找到了理由得以解釋，所有的破例和不同都只是因為朋友。
丹尼爾又說道：“老師，您答應了我的。”
江陵将書本放在一邊：“只此一次。”
丹尼爾高興：“當然。”
江陵：“我不能保證我可以說服斯圖爾特先生。”
丹尼爾：“只要您嘗試一次就可以，我不追求結果。”
話說得好聽，假如不追求結果就不應該祈求她去說服斯圖爾特。
江陵詢問：“我今天早上沒有聽到先生彈琴的動靜，早餐也沒看見先生。他在哪裏？”
加文舅舅又不是每天早上都彈琴，今天早上沒有聽到彈琴的動靜不是很正常？
丹尼爾疑惑了一下，不過他覺得這不太重要。于是他說道：“加文舅舅應該在他卧室旁邊的書房處理工作，不然就是直接在卧室處理工作。”
江陵有些疑惑。
“加文舅舅公務繁忙，他要處理很多事情。而且突然變季，加文舅舅可能會感冒。”
感冒？
變季一般都是流感頻發的時間段，更何況斯圖爾特身體似乎不是太好。
這讓江陵感到擔憂。
今天一上午和下午都沒有見到斯圖爾特，就算是取消騎馬這項活動的時候都是差遣威廉過來告知。難道是感冒了？
想到這些，江陵有些坐不住。
她站起身：“我先去看斯圖爾特先生。丹尼爾，你在這兒一個人待一會。如果你不想一個人，我可以通知威廉。”
“不用了，我一個人就好。”
江陵起身，沒忘記把書帶走。
“既然如此，你順便把首飾設計基礎看一下。将其中有關珠寶設計以及設計師風格看熟，嗯……最好寫篇論文。”
丹尼爾瞪眼，手裏的模型都顧不上了。
“等等，我的珠寶鑒賞課不是結束了嗎？今天的課結束了啊。”
江陵溫柔的說：“丹尼爾，反正你有很多時間。時間不該拿來浪費，好好加油。”
丹尼爾：“……”
所以他被報複了嗎？
江陵離開書室後才陡然發現自己并不知道斯圖爾特在哪間房，幸運的是當她站在走廊盯着一副油畫看得有些入迷的時候，威廉出現了。
江陵順勢詢問威廉，後者直接領着她去斯圖爾特的書房。
雖然斯圖爾特的卧室和書房是連接在一起，實際上仍舊是兩個單獨分隔開的房間，只是有一扇門連通而已。
威廉當然不可能帶着女士闖進斯圖爾特的卧房，所以想當然的帶領她從書房的正門進去。
威廉帶着江陵進去，然後在認真辦公的斯圖爾特耳旁提醒了一句後就離開書房。此時，書房只剩下江陵和斯圖爾特兩人。
江陵站在書桌前，頗為驚訝的發現書桌堆滿了文件。雖然整理得非常整潔幹淨，但文件仍舊很多。
斯圖爾特在碩大的書桌後處理文件，感覺像是要被文件淹沒了一般。
他擡起頭來，手上仍舊捏着筆，只是停頓在文件兩三厘米處。他的臉上戴着金絲邊眼鏡，遮擋住了過于淩厲的漂亮臉蛋，添加了幾許儒雅。
使之變得俊美紳士。
斯圖爾特讓江陵坐在距離書桌不遠的小客廳處，靠近窗戶的沙發上。沙發附近的桌子擺放了誘人的下午茶和甜點。
江陵卻站在原地不動：“先生忙了一天？”
斯圖爾特：“今天事情有些多。”
江陵：“事情總有處理不完的時候，不必要急于一時。”
斯圖爾特将筆放下，擡眸直視江陵。
“你在勸我休息？”
“可以這麽說。先生忙了一天，早上連鋼琴都沒有彈，早餐、午餐都在書房裏吃。連下午茶都沒時間享受。先生，下午茶快要冷了。天氣寒涼，不保溫。”
斯圖爾特摘下眼鏡，捏了捏鼻梁。
看上去很疲憊。
“入冬變季就會有很多事情要處理，斯圖爾特家族旗下土地租賃、旅游和森林資源開發和開放，這些事情都會集中在入冬季節。所以這段時間會很繁忙。”
江陵略微驚訝：“先生不該把這些事情告訴我。”
過于私密的公事，不應該告知在外人面前。
聞言，斯圖爾特一愣，随即笑道：“我信任你。”
江陵仍舊不滿意他的這種态度：“即使是最信任的人，先生，關于公事還是不應該說出來。”
斯圖爾特輕笑，笑聲在空寂的書房裏回響，添加了點人氣和溫暖。
“江陵，這些事我知道。但我跟你說的這些并不重要，這段時間會變得很忙是事實。我并沒有說什麽機密的事情，每年末尾都會變得繁忙是很正常的事情。你不必這麽緊張。”
斯圖爾特走到江陵面前，眸中滿是笑意：“不過你這麽緊張擔心我，我感到很榮幸。”
江陵略感不自在的撇過臉：“先生，我只是出于習慣。”
“習慣？”
“嗯，之前有一段時間擔任大型公司比較重要的職位，所以清楚有一些機密的公事應當保密。”
剛嫁入李家的前幾年，江陵是李氏總公司的總經理。在那個職位坐了三四年才下來精心經營李太這個身份，所以江陵對處理公事并不陌生。
斯圖爾特朝着小客廳走，江陵也跟了上去。兩人并肩走到單人沙發，斯圖爾特紳士的請江陵坐下，然後替她倒紅茶，放到她面前。
自己則到對面的單人沙發坐下，擡頭，就可以看到對方。
小客廳之所以加上一個小字，就是客廳并不大。兩個單人沙發，一張小圓桌，距離也就一米多一些。
旁邊是敞開窗簾的格子窗戶，窗戶自地面差不多到屋頂，大約有兩米高。半米寬，倒也敞亮。只是外頭下着綿綿細雨，即使敞亮也是帶了些昏暗陰沉感。
“雨下了一天，草地上仿佛泡在水裏，連接成了一片，陰沉沉的。”
雖然陰沉卻也靜谧，大約因為窗外一大片平原，黛青色與黛青色相連，連綿不絕，有種浩蕩廣闊之感。再加上一眼望過去，仿佛千裏之外不見人影。
添加了一絲靜谧之感。
遠處一棵老樹橫亘在天邊一線一般，成為了地平線的标志。
作者有話要說： 兩章放一起了。
所以二更變一更，一樣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