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冷靜
冷靜
烏憬大腦一片空白,作為本能反應,他根本聽不清拂塵說的什麽,被聲音喚醒後,第一時間就看到對方做的那個手勢,随後就慌不擇路地逃竄了。
他什麽都沒看見,
他也不會亂說出去的。
他只是一個無意間的路過的傻子。
烏憬告訴自己——冷靜,冷靜。
他現在該去吃晚膳了。
只是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裏去,除了頭頂昏黃的宮燈勉強在夜色中照路,就只餘下廊道處每隔幾步,就有一宛如木頭般的持刀侍衛。
迷路了,
烏憬吞吞口水。
正準備再走,他前面的侍衛突然挽刀,刀鞘反射出泠泠月光,烏憬還未反應過來,那侍衛就抱刀單膝在他面前跪下。
不發一言,卻是攔路之舉。
下一瞬,他身後倏然響起淩亂追來的步伐聲響,烏憬恍然回頭,瞧見提着宮燈的一路人,宛如火焰一般,向他熊熊燃燒襲來。
這架勢分明看着就是要滅口!
烏憬轉身就要跑,可再一回頭,那攔路侍衛就直直跪在他面前。
他霎時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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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憬咽了下口水,惶惶然間只覺得自己快喘不過氣了,猶如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魚肉,前後左右都無路可逃。
好可怕。
“陛下——”
“陛下——!”
轉瞬即逝間,那一路提燈宮人們就跑到了少年天子的身後,聲音近在咫尺,一聲聲猶如催命惡鬼。
好可怕。
倏忽間,那一路人已至身後,一只手毫無征兆地按住烏憬的手臂,耳旁是一道尖利的嗓音,“陛下。”
烏憬僵着臉,愣愣地看過去。
他已經動不了。
是拂塵。
看見熟悉的人後,烏憬才有一種重回人間的錯覺。
拂塵攙扶着烏憬,向回走。
少年天子踉踉跄跄的,已經完全吓傻了,純靠本能被人扶着向前走去。
所幸符合人設,沒露出什麽破綻。
“千歲爺現下心情不好,陛下等會兒進了禦書房,可萬萬不能大喊大叫。”
“爺說什麽,您跟着做就可以了。”
拂塵瞧陛下一臉惶惶,雙眼無神地被他扶着走,對他的話給不出一點反應,一副被剛剛那個場面吓傻了的樣子。
他想再說些什麽,又嘆了口氣,罷了,就這副樣子也好,待會兒不會出錯。
若是同往日一般玩得開心,怕還會觸了現下千歲爺的眉頭。
拂塵絮絮叨叨,不管陛下聽不聽得懂,都一股腦地說了出來,生怕待會兒天子進了禦書房的門,第二日大周的龍椅上就得換個皇帝了。
雖說現下皇室就剩這麽一位男嗣,可不還有兩位公主嗎?只要留着先帝的血,在千歲爺看來,誰坐那個位置都沒什麽區別。
更別說此時的千歲爺,可沒心情把朝臣的意見放進眼裏。
若是惹得天怒人怨,真到了玉石俱焚那一步,千歲爺怕也不會在意。
只是千歲爺無所謂自己活不活,他們這些跟着主子做事的卻怕死得很,拂塵拭了拭自己的額角,不敢再想,只道,“那個宮人犯了錯,主子沒計較,只是拖下去打了幾板子。”
“也怪奴才沒同陛下身邊伺候的宮人吩咐兩句,讓陛下撞上了這等晦氣事,沖撞了您。”
“待會兒進了去,只管哭就對了。”
“但也不能鬧脾氣似的哭,等爺睡下了,就沒事了。”
哭?
烏憬總算聽進去一點。
他都不用憋眼淚,
他已經要哭了。
不過多時,烏憬就重新繞過了那牆琉璃影壁,有些茫然地回到了禦書房大開的殿門前。
一擡眼就瞧見正靠在那春椅上的那襲緋紅官袍,對方似乎正在阖眸休息。
因此禦書房內的燈只點了一半,只留了三兩宮人靜靜守着,周遭一片寂靜,不知是不是他眼前發黑的緣故,烏憬只覺殿內昏暗的他連腳底下的路都快瞧不清。
少年天子跌跌撞撞的,被帶到了那紫光檀春椅前,拂塵松了手,就低眉垂首地退出殿外。
龍椅兩側的香爐被宮人燃起,加了一勺又一勺的浮金靥,氤氲霧繞間,沉香清淡馥郁,似要将人拽入夢中。
寧輕鴻似聽到響動,從靜憩的睡意中抽離,掀眸瞧去,他搭着扶手,指骨一下又一下地叩着。
沒什麽規律,卻讓人禁不住地提心吊膽。
寧輕鴻不出聲,只是靜靜看着人。
烏憬只覺着哪裏不太對勁,可吸入鼻尖的浮金靥卻似要将他的思緒都困住了,只不過絲縷,這安神香的藥效卻将人的意識都倦住。
他只覺着寧輕鴻的眼神很可怕。
可怕到他得做些什麽。
做些什麽……
烏憬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拉住寧輕鴻叩着扶手的指尖,用食指可憐地蜷縮起來,一邊去牽,一邊試探地看着人。
瞧着對方的神色,一點一點地動作着。
像是緩慢地試探着對方的底線,
看自己能做到哪一步。
直至将寧輕鴻的三根手指用自己的手圈住,見再圈一根有些困難,才堪堪停手,讓人叩不了扶手。
寧輕鴻只靜靜看着他動作着,他眉眼間帶着幾分倦意,比今日受不了藥力,堪堪趴在桌面上打着哈欠的烏憬還要沒精神。
似乎身子骨都憊懶了。
他阖了阖眸,似又要睡去,指尖習慣性地動作着,想再去叩扶手,卻被少年的手困住。
烏憬抿着唇縫,在這時憋出一句,“哥哥不敲。”他斷斷續續地說,“烏烏怕。”
再敲幾下,他感覺他人都要沒了。
真的要怕死人了。
寧輕鴻似蹙了蹙眉,被吵到一般,吐出極輕的二字,“聒噪。”
烏憬卻沒有被訓到的委屈,而是寧輕鴻總算開了口,沒有計較的感覺。
他松下一口氣,可下一瞬,又重新提起一顆心。
“把衣服脫了。”
寧輕鴻阖着眸,不疾不徐道。
他面上沒有一絲笑意,根本不像平常溫和的模樣,烏憬連拒絕都不敢,一個“不”字都說不出口,愣愣地低頭看了看自己在外面跑了一日,沾了小狗毛跟灰塵,變得髒兮兮的衣裳,咽了咽口水。
又莫名想到燕荷給的那個木盒子,
以及裏頭裝的脂膏。
烏憬吸了吸鼻尖,蜷着寧輕鴻手指的手都在抖,好一會兒,才笨拙地把披着的外袍往下拽,過了很久才脫下一只袖子。
另一只手牽着人,又看了看始終沒曾睜眼,呼吸平得似乎睡着的寧輕鴻。
烏憬只覺着自己握着救命稻草,他怕得根本不敢松開寧輕鴻的手,脫另一只袖子時,還換了只手去牽人。
好不容易,繁複的外袍才滑落在他的腳邊。
寧輕鴻又似根本沒睡,明明閉着眼,又像一直在瞧着人一般,知曉烏憬的一舉一動,等那件外袍落地,又出聲了。
他半掀起眸,“過來。”
寧輕鴻只微微擡了擡另一只手,作出一個抱的姿勢,宛如平時會做的那個動作。
烏憬提着的心好似一瞬間就放了下來,他又吸了吸鼻子,試探地将身體抵在那張春椅前。
只是位置都被寧輕鴻一人霸占了,
他除了站着也沒有地方坐。
只是他這麽做了還不夠,寧輕鴻微微擡起的手還是未放下,好似讓他就這麽睡下來。
烏憬腦子空白了一瞬,下意識牽住了那只對他擡起的手,随着寧輕鴻的手往後退,他的身體也随之往前傾。
不知不覺間,跟随着對方的動作。
爬上了那張春椅,倒在了寧輕鴻的身上。
全程恍恍惚惚,根本不知自己在做些什麽。
直到寧輕鴻将手輕搭在烏憬的背處,這一熟悉的動作才讓烏憬僵硬的身體驟然一松,害怕地蜷縮進他的懷裏。
烏憬乳燕投林般,膝蓋跪坐着分開,坐在人腿上,摟着人,把臉埋進寧輕鴻的肩頸處,等汲取到熟悉的暖意時,才止不住委屈的情緒。
寧輕鴻語調冷淡,“跑什麽?”
他一問,烏憬徹底憋不住了,“啪嗒啪嗒”掉着眼淚,依賴地摟着人,抽噎着說,“怕,烏烏怕。”
烏憬斷斷續續地說,“哥哥兇,害怕,才跑的。”
寧輕鴻只微微蹙了蹙眉,“不準哭出聲。”
烏憬眼淚一頓,又洶湧地掉出來,憑空生出一種你竟然不哄我的委屈感。
他把寧輕鴻的官袍都要哭濕了,除了止不住的抽噎,一直抿着唇,恨恨地憋着。
不哭出聲就不哭出聲。
看他不把他的衣服都弄濕掉。
壞人。
寧輕鴻的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在烏憬的背上拍着,他似乎歇不夠般,一直阖着眼。
只是烏憬到最後因為浮金靥的藥力,哭着哭着就困得快閉上眼了,迷迷糊糊間想起來了就皺個鼻尖抽了抽,身子骨都快軟到別人身上了,沉沉睡去。
寧輕鴻卻與其不同,他止不住地生出倦意,卻因為睡得足夠久了,身體怎麽也睡不着,但又怎麽都抽離不出這股憊懶。
只能陷入一種什麽事也不想做,
似夢又醒的淺眠。
于是自己歇不了,也不想別人睡。
烏憬每每才陷入夢境,就又被人揉捏着後頸骨弄醒,迷茫地睜開眼後,發現自己找不到罪魁禍首,身下人又似乎正倦懶地阖着眸。
他又迷迷瞪瞪地阖上眼。
周而複始。
9k:冬眠勿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