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龜絕不當替身

第6章 池邊書生

池邊書生

黑衣少年功夫了得，足尖輕點，飛向水中掙紮的一人一龜。

抓着後領，一手一個，輕松将之扔回了岸後，自己也輕盈地落到他們旁邊。

望着那狼狽不堪的靈龜，常天笑道：“沒想到，這離上宮的靈龜不但沒有修為，連游泳都不會。”

正在将裙擺的水擰出的舒小玄一愣。

她方才完全忘了自己靈龜的身份，當自己如以前一般，不但不會游泳，還怕水。

“剛化形沒修為不行嗎？而且我就不能是陸龜？”她略有些尴尬地反問。

常天當然知道很多陸龜都是會游泳的，讓他沒有辦法想象的是，她化形前是如何在祈願池中生存的。

當然，他不準備揭穿她，只是努力憋着笑。

舒小玄為了轉移注意力，轉頭就看向趴在地上咳個不停的書生，一把将他拽了過來。

可憐那書生因嗆水咳得都快要背過氣了，還被那渾身濕淋淋的少女拽住衣領。

“我都來幫你了，你還有什麽想不開，非要大半夜地來跳湖？”

原本清麗的臉龐，此時過于陰沉，吓得書生抖得厲害：“我、我、沒……”

“既然你這麽不想活了，那我就實現你這個願望，送你一程。”說着，舒小玄伸出手，掐住了書生的脖子。

見那書生已經開始翻白眼，常天實在看不下去，從靈龜手中将他解救出來。

“好了，別吓他了。”

“誰吓他了？”舒小玄繼續惡狠狠地看着躲在他身後之人，“他自己不想活了，我就幫幫他而已。”

常天默默嘆了一口氣：“方才他沒想……應該說沒膽子投湖。”只是被突然冒出來的她吓得失足墜湖而已。

他沒有說出後半句，而是靜靜看着那頗有些激動的靈龜。

“他沒……”舒小玄眨了眨眼，猛然明白，原來是自己誤會了這個書生，才弄出這麽大的一個烏龍。

遲疑了片刻後，她揉了揉濕噠噠的臉，換上了笑容，朝着書生湊過去。

一把抓住想要逃走的孱弱書生，她說道：“別害怕，我不是壞人，是來幫你實現願望的。”

沒曾想那書生不但沒有放松下來，反而哭着求常天救自己。

他怎麽都不相信，這大晚上的，會有人不去熱鬧的集市，特地跑到這冷清偏僻的鏡湖，來幫一個素不相識的窮書生實現願望。

他是一心讀書，不怎麽知曉人情世故，但是他也不會傻到相信這牽強的理由。

突然想起此前聽街坊說起過，這些日子，城裏有好些年輕人莫名失蹤，最終在數日後，于城外的亂墳崗被人發現。

發現的時候，大部分人的內髒都被掏空了。

城主派人在亂墳崗蹲守，也沒有任何發現，仿佛被扔在那裏的屍體，都是憑空出現的一般。

所以有人說，這都是妖邪作祟。

對于這種事情，他是不相信的，因為天緣城可是有離上宮在。

離軒上神的威震三界，妖邪根本不敢在此造次。

但現在看着這個對自己笑得過于燦爛的少女，他終是相信，天緣城果然出現了吃人的妖怪。

眼下能救自己的，便只有少女身邊這位黑衣少年了。

完全沒有想到這書生在聽到自己的話後，會更加害怕，舒小玄頗有些無力。

怎麽看，自己都比那不吊兒郎當的兇星靠譜多了啊，他怎會害怕自己，轉而向那家夥求救呢？

李一躍跟她說過，要想用祈願池裏的銀錢，就要幫銀錢的主人實現願望。

還說這種事相當簡單，離上宮這麽多小仙侍，沒有一人失手。前提是，別去挑那些太過離譜的願望。

可怎麽輪到她，事情就變得這般複雜呢？

靈機一動，她從荷囊中拿出了書生扔進祈願池的那枚銅錢：“我是離上宮的仙侍，你前幾日在祈願池許了願，我是來幫你的。”

“離上宮……”書生稍稍動搖，但又搖頭，“離上宮的仙者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小娘子，你別想騙我。”

舒小玄有些無奈，卻也可以理解他的顧慮。

突然冒出一個人，說自己是神仙，來實現他的願望，任誰都會覺得離譜。

可這是她第一次走出離上宮，眼前這位也是她第一個任務對象，她不願就此放棄。

低頭在荷囊中翻找了一番，也沒有尋到可以證明她自己身份的東西。

正在犯愁，餘光瞥見一旁悠哉看戲的某妖，她靈機一動。

有了！

她湊到常天身邊，讨好地笑了笑，指着快把自己抖得不能呼吸的書生說道：“小天兒，你救人救到底，再幫他一把。”

被她這一聲“小天兒”吓得一個激靈，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這稱呼比直接朝他拔刀的沖擊力大多了。

常天覺得自己活了這幾百年，從未聽到過有人用這麽惡心的稱呼叫他。

若非這小靈龜救過自己的命，再加上她離上宮仙侍的身份，早就一刀解決了她。

被人叫了這麽多年的兇星，不兇狠一點，都對不住這個稱呼。

他笑得比她還燦爛：“你叫誰呢？”

見他的關注點在稱呼上，舒小玄明白，找他幫忙這件事基本上可行。

于是她頗眨了眨眼，歪着頭，努力讓自己顯得更無辜一些。

“咱們倆都是過命的交情了，這麽叫親近一點。”她見常天的抽了抽嘴角，立即說道，“要不叫你大黑吧，多親切。”

“大黑？”常天一愣，一時有些恍惚。

他都快忘了，以前有個溫柔的聲音，輕輕地呼喚自己“小黑”。

那呼喚自己之人……

舒小玄不知道何時湊到了他的面前，常天的笑容再也挂不住了。

握緊拳頭，朝後退了半步。

他确定，眼前這只龜，與記憶中的那人沒有半分相似之處。

他也相當懷疑，這離軒上神是不是在大戰中傷到了眼睛，才會從那麽多只龜裏面，挑了這一只來做自己的仙侍。

既然沒有反駁，那就是接受了這個稱呼，舒小玄愉快了說道：“大黑，凡人可不比咱，身子弱得很。你看這小書生，都快被凍……阿嚏！”

聽到她打噴嚏，書生更是不相信她仙侍的身份。

他雖然埋頭苦讀，但也聽過有關仙人的傳說。

仙人可能會受傷，可能會衰弱，但怎麽可能會因為落水而染風寒？

常天也覺得不可思議，但看着她鼻下挂着晶瑩的液體，還想自己湊過來，只覺得頭皮發麻。

“大黑，你就幫幫他吧。”舒小玄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此時的形象，繼續朝着常天湊過來。

“你別靠近我！”

他的警告毫無用處，那靈龜只是吸了吸鼻子，繼續靠近。

實在受不了她，常天一揮手，直接将她隔空推了出去。

退了好幾步才站穩的舒小玄不但沒有生氣，而是一臉開心地又湊上了前。

她不明白那些妖為何要叫這家夥兇星，他人明明很好啊，也就是不笑的時候有些可怕而已。

這中間一定有什麽誤會。

只是現在不是思考計較這事的時候，當務之急，還是要把自己的任務完成。

一把拽住正想趁機逃走的書生，把他推到了常天面前。

“多謝大黑，就知道你最好了！他也拜托你了。”

常天見她一副得逞的模樣，心知自己這是着了她的道。

他是真的沒有聽說過，哪家的仙侍會是這副模樣，這離上宮果然不一樣。

望着已經快被推得貼上自己的書生，他退了半步，随意一揮手，然後轉身離開。

剩下的事情他不想摻和了。

舒小玄朝着他道了一聲謝，就看着那正瞪大眼睛，摸着自己衣服的書生。

“怎麽樣？現在相信我的身份了吧？”她得意地挑眉。

書生看向她，原本的防備都煙消雲散。

那少年不過只是一揮手，自己身上的水都幹了，這可不是江湖騙子能做到的。

所以這兩人還真的是仙人？

而且她說得也沒錯，他前兩天的确到離上宮去祈願了。

見他終于相信自己，舒小玄心中的石頭落了地，這任務可算是有了完成的希望。

“來，有什麽想說的，咱們坐下來說。”她拉着書生的衣袖坐下。

許是壓抑了太久，那書生望着湖水出神了一會兒，就開了口。

書生名喚柳清元，是天緣城郊靜水村人士，小有文采。所寫文章有幸被城中行雲私塾的先生看到，于是進入了私塾讀書。

與話本中講得差不多，他去年在一次陪同窗好友去離上宮請願的時候，偶遇了城中商賈劉家的嫡出大小姐。

當時恰逢突降大雨，兩人皆在山腰涼亭避雨，由此相識。

接下來的故事就更沒有懸念了。

小書生和大小姐兩情相悅，奈何身份懸殊，劉家并不同意這樁婚事。

劉老爺倒也沒有直接拒絕，只是提出，若是柳清元能在秋闱中試，便可去劉家提親。

原本以書生才華，中試也不難，只可惜臨考他竟然病倒。縱然他還是去了貢院，勉強參試，結果卻不盡人意。

那之後，他調整心态，繼續苦讀，只為今年的秋闱能中試，可以向劉家提親。

他原本并不屑于祈願之事，認為人這一輩子，能靠的只有自己的努力。

為了能夠與心儀之人在一起，他還是到離上宮祈願。

卻沒想到，第二日就聽到了劉家小姐被許配給了城西張家纨绔子弟的消息。

“其實仙人說得也沒錯，”柳清元苦笑着，“我此時來此湖邊，的确是有尋短見的意圖，只可惜……”

只可惜，他終究膽怯了。

果然百無一用是書生，不敢去劉家找她，甚至不敢結束自己的生命。

正感嘆着，後背就被重重地呼了一巴掌，差點讓他咬到自己舌頭。

“哭哭啼啼地做什麽？就因為這事尋死覓活，你還是不是男人？”舒小玄最看不慣婆婆媽媽的男人。

書生揉了揉眼睛：“的确是我沒用，我也沒有其他祈求，只想遠遠看她一眼……”

“知道自己沒用還有得救。要見她還不簡單，我這就把她給你帶來！”

這書生的祈願是與心上人見上一面，她就是看這個願望夠簡單，才會接下，沒想到這祈願之人竟是這般軟弱。

要見人多簡單，去劉家門口蹲着，都比在這裏唉聲嘆氣強多了。

既然如此，她就去把人扛到這裏來，兩人一見面，這願望不就實現了嘛。

想着，她撸起袖子站起來，準備去找人。

一轉身就看到一個少女站在身後不遠處，傷心欲絕地望着自己和柳清元，一邊默默流淚一邊搖着頭。

舒小玄心中暗道不好，但還來不及解釋，那少女就捂着臉，沖向了湖水。

只聽“噗通”一聲，湖水泛起一圈圈漣漪。

“小蓮！”書生大聲叫着，準備再次跳進湖中，被舒小玄一把拽住，扔到一邊。

這兩人不愧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沒事都喜歡投湖。

救一個已經夠麻煩了，不能讓這書生再給她添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