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冷光熹微
第79章 冷光熹微
夜已經很深了,已經過了半夜。
月亮用慘白的臉色探進微合緊的軒窗裏來,在這靜夜中,就是連那飛劃在半空的殒星,也能聽出它滑落時的咝咝聲。
督府裏。
青黛本是合着衣在房中等着秦肆回來,一同歇息的。
卻不料秦肆在宮中遲遲未歸,內侍那邊也未有傳回府的消息,許是秦肆與皇帝有好些政事談罷?
雖然外界相傳秦肆與皇帝水火不相容,但從青黛的眼裏看來,他們的關系倒是很親密的。
青黛深知在這亂世當中,知道得太多并無益處。她也不好多想,便不再随意猜測了。
在這漫長的等待之中,涼風吹得人昏昏欲睡,青黛不知不覺就起了困意,便先在暖和的床榻中睡下了。
夢中模模糊糊的,一片漆黑混亂,似是有人在追着青黛。她不知追來的是何人,只能拼命地向前跑着。
即便腿處已被混亂的草葉割傷,也無法停下腳步來。要是她慢下一步來,只怕是……就要死在追襲者的手中了。
喉頭幹燥如火燒,胸脯不斷地起伏着,滿身焦急,身後追來的人确是怎麽也甩不掉。
就在青黛驚懼萬分時,一陣突兀的“咚咚咚”聲打斷了她混亂的思緒。
青黛一下子就從漆黑的環境中脫離出來,轉眼間,竟發現自己是在床榻中醒來,她這才發現自己不過只是做了一場吓人的噩夢。
額頭處滲出了好些汗珠,青黛還未來得及擦拭,就聽見門口處接着傳來一陣猛然的敲門聲,伴随着壓抑的少年聲音,“夫人,您睡了嗎……您快醒醒,出事了!”
這般動靜還吵醒了別院裏住着的翠翠,她穿上厚衣睡眼惺忪着出來,卻見着小竹子也只是攏着衣裳,帽子都沒戴就火急火燎地拍着主子的屋門。
翠翠還沒來得及出聲詢問,就見屋門被人從裏頭打開了。
青黛從門後稍稍地露出一側身子來,她見着小竹子有些慌張的模樣,頓時心下一緊,“怎麽回事?”
小竹子見到青黛如同見了救星,大喊道:“夫人,不好了!前頭傳話說督主他……他在外遇襲了!”
青黛聞言,只覺得腦中轟隆隆一陣,腦中神經霎時間就緊繃成琴弦一般,嘴唇略微顫抖着,呢喃道:“遇襲了……”
小竹子着急道:“督主此刻好像就在書房呢,夫人您……哎夫人您等等小竹子!”
小竹子的話音還沒落下,青黛便什麽也不顧了,徑直就跑出屋了去。
青黛只覺得胸腔裏的心在拼命地跳動,就像适才夢裏那般被賊人追趕時的倉促焦急。
繞過彎彎曲曲的小徑,和一堆曲折的樹木,還能瞧見不遠處燃着好些火把,橙黃火光将督府映得火紅一片。
其中,不乏好些手握繡春刀的錦衣衛交談、走動的身影。
青黛愈看着這般場景,心裏便愈發地害怕。
莫不是秦肆受了重傷,怕她知道,才自己在書房裏偷偷治傷罷?
思至此,青黛便覺得心中一陣酸澀不已。急趕慢趕地到了書房,門口還守着幾名黑着面的侍衛。他們見了來人就趕緊朝着裏頭上報,“督主,夫人來了。”
青黛一心只想見秦肆,根本不想等傳報,就想趕緊進屋去。
她的手還未觸及門板上,門就被人從裏頭打開,這人便是秦肆了。
秦肆看見來人正是青黛,她還在粗粗地喘着氣,像是焦急趕來的。他眸子裏閃過一絲訝異,低聲道:“你怎麽來了?”
說罷,他下意識垂眼看去。只見倉促趕來的青黛只穿着裏衣,外頭披着一件不厚的外衣,攏拉不緊的,絲絲縷縷的寒氣都往衣縫裏鑽去。
他一雙劍眉忍不住微蹙着,朝着青黛身後跟着的小竹子看了一眼,似有稍稍的責備之意。
小竹子頓時就畏縮起身子來,大氣不敢出一聲。
秦肆倒是沒有發難,見書房外還停留着好些侍衛,不遠處還有好些守着督府的錦衣衛,實在招搖得很。
他便出聲下令道:“本督無事,你們都退下罷。”
說罷,秦肆便不再搭理衆人,随即就牽着青黛入了書房中。
門一關,便将所有的喧嚣和寒冷都堵在外頭。
秦肆本是無意讓青黛知道自己遇襲的事情,誰知那嘴快的內侍洩露了出去,還惹得青黛一路着急地趕來。
夜裏的風大得很,青黛的身子骨本就弱,若是不慎得了風寒,那該如何?
他手中牽着的素手已經凍得有些僵了,還在不斷地朝外冒着冷意。
秦肆心中隐有自責的意思,緊緊地捂着青黛的手,似是想用自己的體溫暖着她的手去。
青黛心裏難受,哪裏顧得上自己。下意識抽出手來,以便上下查看着秦肆,見他衣裳合得緊緊的,不知何處受了傷。
青黛一時慌了神,焦急道:“你遇襲了?可是有哪裏受傷?”
秦肆有略微的訝然,卻是低聲應道:“本督并無受傷。”
青黛疑惑道:“若是不受傷,你好端端的不回房去歇息,反倒來書房做什麽?”
秦肆聞言,身形便是倏地一頓,身上的力勁兒都跟着松了下來。自己不想打擾青黛歇息的意思,竟是讓她給誤會了。
青黛還帶着些執拗,趁着這會兒解了秦肆的上衣,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發現他的身上幹幹淨淨,一點血星兒都不曾有。
有些怔忡地擡起眼來,卻發現秦肆好整以暇似的看着她的一舉一動,如平常一般神态悠然,從容優雅,無一般受傷的狼狽模樣。
青黛這才相信秦肆無事,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慌亂之中做了蠢事,臉頰慢慢地有些紅了。
她看他在寒冬裏光着膀子,又怕他着涼了,連忙把衣裳給他穿上。
青黛給他系着衣裳的鸾帶,漸漸地無那麽緊張與擔憂了。
只是适才焦急和驚懼的後怕情緒,似乎一下子就湧上來了,鼻頭一酸,眼眶立馬就熱了。
秦肆聽見那細微聲響,便擡起青黛的下巴來,果然見她鼻子通紅,眼淚一直在眼眶裏打轉,可憐得緊。
“怎麽,凍着了?”
他的聲音裏帶着幾不可查的擔心。
話音未落,他又轉身拿了一旁挂着的披風給青黛披上,又仔仔細細地拉攏緊,系了結。這般高高在上的東廠廠督,哪裏還能讓他心甘情願地伺候着人。
青黛眼裏存着些驚訝神色,卻依舊是一言不發地看着他,哭得肩膀一顫一顫的,好生惹人憐愛。
秦肆才發覺青黛是心疼他了,他心中頓時一軟,仿佛千萬根羽毛在撓弄着自己的心尖。
他素來漠然的臉上逐漸地興起了淺淺的波瀾,緩聲道:“夫人不必擔心……本督時常遇見這般,不礙事的。”
世上都想殺他,所有人都想他死。
對付這樣的刺客,幾近是家常便飯了。
“時常……”青黛聞言,臉色驟然一變,心裏更是難受極了,“你能一次無事,還能每一次都無事嗎?”
她擡頭看着秦肆,充斥着淚水的眼中卻仿似萦繞霧氣,怎麽也看不清他的模樣,只能瞧見大概的輪廓。
黑睫輕輕一眨,又帶着落了一顆淚珠下來。還未來得及睜眼,臉上就傳來一陣濕潤潤的感覺。
竟是秦肆微俯下了身子來,微涼的薄唇一下子的吻去青黛落下的淚水。再瞧着她淚眼婆娑的模樣,倒是有些顧盼生輝的意思。
他與她對視着,沉吟半晌才緩緩地吐出幾個字,“夫人在關心本督。”
語氣裏還帶着幾分戲谑的意思。
秦肆說罷,便将青黛攬入懷中,姿勢好生親昵,似是十分貪戀地擁着懷中的溫暖。
“你……”青黛被他這麽一岔開,不禁又氣又喜,這厮怎麽能這般輕易地轉移了話頭,又這般不管不顧地就擁着她?
只是……他懷中實在暖和,她也舍不得推搡再與他理論了。
她伸着雙臂,緊緊地回攬住他的窄腰,下意識地用臉頰蹭着他溫暖的胸口。
适才那拼命的心跳也漸漸變得平穩,在他的懷抱中慢慢安定下來。
她又能如何?
只能希望秦肆能夠萬般小心些,切莫中了他人的埋伏,一切安好便是。
別的,她便不求了。
察覺到她逐漸平靜,秦肆的眸光居然也悄悄地顯出幾分柔軟的色澤來了。
他的心腸向來十分堅硬冷酷,自從遇見了她,他的心變得柔了好些,也開始有了無助的軟肋。
若是以後,真的遇到了兩難的境地。
他還能理智的抉擇嗎?
秦肆看着窗外隐隐的雪花,和遠方山峰處冒頭的淺金碎,他的臉頰也在熹微的光中呈現出無瑕的玉色。
他不禁低垂下眸子來,掩去眼底的所有心事,“寒冬快過去了。”
“這春也該來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