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忍辱負重
第36章 忍辱負重
京城。
在湛藍的天空下,京城中心處坐落着一座皇宮,金黃色的琉璃瓦重檐殿頂,顯得格外輝煌。飛檐上的兩條龍,金鱗金甲,活靈活現,似欲騰空飛去。
秦肆入了宮門,路過的內侍宮娥皆俯首施禮。他不多做理會,徑直繞着三步九折的宮廊,走到太和殿處。
推開承載着歷史的朱紅大門,随着綿長“吱呀”的一道聲音,少少的金色光線射入殿內。
便能見上好的白玉地面閃耀着溫潤的光芒,青瓦雕刻而成的浮窗玉石牆板,檀香木雕刻而成的香爐上、鳳凰展翅欲飛。
又是一道關門聲,所有的光線和聲音都被隔絕在外。
平日早朝時滿是文武百官的太和殿,此刻竟昏暗得如同兩地,寂靜無聲。
秦肆順着地面中間鋪着的金紅地毯看去,就見那如月白的臺階上,穩穩地放置着一樽雕金的龍椅,即使在這漆黑的環境裏,也不失莊嚴風采。
秦肆眸色深深,是喜是怒,令人難以捉摸。
雲紋皂靴踏着地毯走去,一步一步慢條斯理地踩上臺階,繡着大蟒的深色袍子衣擺輕輕地揮動着。
秦肆在龍椅前落定,仔細地瞧着龍椅,連雕刻的龍眼珠都瞧得清清楚楚。
他眸中的神色不曾變過,轉身便順理成章似的坐下。
果然是高處不勝寒,手掌置于龍椅的扶手處,也能發覺黃金細細冒出來的涼意。
端坐在龍椅上,好似睥睨天下,俯視萬生。
這琉璃瓦的重檐屋頂,朱漆門、同臺基,捆綁住了多少位歷代君王。引得王朝颠覆,百姓流離失所,天下改為他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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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位,真的值得嗎?
秦肆長長地嘆口氣,掩去不盡的無奈和感傷。緩緩地将身子往後仰,後背靠在龍椅上,也幾乎把整個身子都隐進黑暗裏。
“你想要這位置?”
一道聲音從漆黑處傳出。
秦肆睜眼,墨玉眸子裏瞧不清神色。
話音落下,皇帝便從黑暗處走出。
他穿着一身剪裁的十分得體的石青直的納紗金褂,繡着滄海龍騰的圖案,腰間束着四塊瓦明黃馬尾絲帶。
面上确是呈現着與衣裳不同的疲憊,眼下稍稍的青黑,似是很久都睡過安穩覺了。
秦肆随意地朝着皇帝的方向瞥去,指節分明的手随意地搭在金漆龍椅的手柄上,指腹無聲輕敲着,淡道:“如何?”
皇帝面上波瀾不驚,“你要,便給你。”
秦肆敲擊着手柄的手指倏地停了下來,鋒利的眼神便刺了過去,冷聲道:“你可不能忘了。”
皇帝當即邁動腳步,朝他走去,在龍椅旁站定。就這麽直直地盯着秦肆,眸子裏還閃着一絲隐忍的光芒,咬着牙回應:“我沒有忘。”
二人就這麽硬生生地對視着,漆黑的大殿中似乎揉着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仔細看去,皇帝和秦肆的眼睛很像,眼尾都微微上挑,連弧度都是相似的。
只是各自的眼神不同,一個溫雅孱弱,一個冷漠陰鸷。
半晌,皇帝堪堪地垂下眸子,最終還是在秦肆冷冽的眼神中敗下陣來。
他幽幽地嘆聲氣,長久以來緊繃的弦終于可以松懈,“你總算是回來了。”
“你南下的這段日子,宮中不知生了多少的事端。”
“嗯。”秦肆倒是不驚訝的,一路上他都與宗元用信鴿秘密通信。宮中的事情,他知道的并不比皇帝少。
皇帝見着秦肆一副似乎置身事外地模樣,不禁就來了氣,低哼道:“如今梁王那邊的動作越來越頻繁了。”
“他一直在派人盯着朕,現在只有太和殿和寝宮是屬于朕的。只要走出這兩個地方,周遭多少雙眼睛會盯着朕。”
秦肆扶在手柄的手漸漸地抓緊了,連面色都變得陰沉。眸子深深地盯着一處,不知在思量着什麽。
皇帝扭頭望着案幾上還未熏盡的熏香,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語氣,“朕一點自由都不能享有,一舉一動都在他們的掌控之中。”
“就連母後的忌日,朕都不能出面。”
皇帝面頰逐漸因怒氣而變硬,眸中似乎也快溢出灼灼的火光來。
“十六年了,母後的墳墓還只是一塊破木板,就這麽孤獨地豎在郊野之中,連一個體面的陵墓都沒有。”
“我忍夠了。”皇帝話語句句擲地有聲,滿腔的憤怒渴望着、叫嚣着宣洩,“秦肆,我忍不了!”
秦肆劍眉蹙着,白皙的側臉上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和漠然。他擡眸審視着皇帝,一言不發,仿若看透一切。
他從龍椅之上站起身來,不加言語,只是擡着手覆在皇帝的肩膀之上,安慰般的輕輕拍着。
皇帝一怔,那如同狂水猛獸般暴亂的憤怒心情頓時停住了,似乎因着秦肆的安撫,慢慢地煙消雲散去。
他有些落寞地垂下目光來,喉中微微哽咽着,心口還在不平地起伏。
秦肆面上神色并不多麽輕松,沉吟片刻才低聲道:“你該習慣的,做大事之人,總是要舍棄很多東西。”
例如他,舍棄了男人的尊嚴。
他并不是不在意自己宦官的身份,而是深深地、在意到了骨子裏。
他頂着東廠廠督的頭銜,權勢滔天,與之接踵而來的便是人前對他俯首稱臣、人後受盡冷眼的日子。
他聽得見身後的人罵他:“閹賊!不過是個狗奴才,憑什麽狗仗人勢!”
聽得多了,他便倦了,也乏了,那點小稱謂根本動搖不了他的情緒。
看慣了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皇宮,随着歲月的不斷積累,他的心也漸漸變得麻木、變得冷血。
十幾年來,忍辱負重、跌跌撞撞地打拼至今天的這個位置,不過是為了報仇罷了。
大殿內昏暗的光線在秦肆的半邊側臉上投下深色的光影,教人望不清他面上的容色。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緩緩地開口道:“你放心罷,重見天日的那天,不遠了。”
“至于宮中的那些眼線,我會替你解決的。”
說罷,秦肆便走下了高高在上的臺階,轉身離去的背影沉重又孤獨,一片蒼涼。
在手觸及冰涼的朱紅大門時,身後便急急地傳來了皇帝的聲音,“秦肆。”
秦肆停下腳步,卻未回頭。
皇帝微微整理着情緒,清了清有些渾濁了的嗓子,才低聲道:“中秋時節将近,朕會設宮宴宴請朝廷文武百官,順便慶祝你解決南澇北旱一事。”
他停頓了一會兒,便接着道:“你便邀着你那夫人一起過來罷。她過門這麽久,朕卻還未見過一面呢。”
聞言,秦肆眉頭微蹙,他并不想讓青黛進入朝廷的視野。
皇帝聽不到回應,眸中顏色黯淡了些,“朕……見不得嗎?”
秦肆考慮了好一會兒,才開着腔,聲音淡而輕,“我會帶她來的。”
說罷,便啓着朱紅大門出了去。
皇帝一直盯着秦肆,直至他的背影被關閉的大門吞沒了去,漆黑寂靜的大殿又只剩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