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鳳冠霞帔
第1章 鳳冠霞帔
時日正處盛夏,毒辣的太陽把地面烤得滾燙,無數的夏蟬正在力竭聲嘶地苦叫。
一陣南風刮來,從地上卷起一股熱浪,火燒火燎地使人感到窒息。
路邊垂柳的細枝在夾雜着熱浪的風中微微撫動着,本是翠綠的葉子都蔫蔫地打成卷了。
京城內本繁榮昌盛,街道兩旁的小販各自吆喝叫賣,卻因為一隊娶親隊伍紛紛驚恐讓道。
若是平日,誰家娶親不是敲鑼打鼓、唢吶迎親?
而這隊伍不僅靜悄悄的,守在新娘嬌子兩頭的竟然都是繡春刀挎腰、身着深色飛魚服的東廠番子!
有幾個膽大的小販從攤子後面探出頭,卻不小心對上了那些帶刀內侍殺氣騰騰的眼,頓時渾身發抖躲回攤子去。
而在這被內侍層層包圍着的大紅轎子裏,正坐着一位身形姣好的女子。
從蓋着的紅蓋頭裏瞧去,鳳冠霞帔下,金流蘇遮面。女子紅唇豔麗,清秀的容貌因這胭脂水粉的點綴而更秀美了幾分。
這女子喚作青黛,她面色凝重着,半分不因新婚而喜悅。繡着金線鴛鴦的袖口外,露出一雙緊緊揪着衣擺的素手。
即使外頭正值酷暑,也抵不過她內心的寒涼。
她不明白,事情怎麽會到了今天這樣荒唐的地步。
這個身體的原身本是皇宮裏太後的女婢,卻不是受寵的,只能做些端茶送水的活兒。真正的女婢早在幾年前就死了。
她不知為何上了女婢的身,驚怪之餘,也只能慢慢地适應了皇宮的生活,代替着死去的女婢侍奉太後。
她本本分分,不敢有一絲差錯,畢竟侍奉太後也同伴君如伴虎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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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終究是出了錯。
那日,太後不知是遇了何事,鳳顏大怒。有侍女傳言是東廠廠公惹了太後,太後不得懲治東廠廠公,便在廠公走後,憤怒地拿着宮女撒氣。
青黛知道這個時候是萬分不該上前去的,太後卻喚人送上茶水。
她雖心裏強逼着自己鎮靜,端着托案将茶盞呈遞上去,身體卻控制不住地戰戰兢兢。
她低着頭,等待着太後将這盞茶水接去。太後還在氣頭當中,氣得手指都在發顫,拿起茶盞便徑直砸在地上。
茶盞炸裂,碎片亂飛,濕潤的茶葉和茶水噴濺到青黛的裙擺上。她心一驚,便立即跪下,将額頭抵在地板上,“奴婢該死!”
盛怒之下的太後根本不理會這麽一個小小的宮女,将旁邊皇帝不久前剛奉上來的西域花瓶給推到地上,滿耳都是瓷器破碎的聲音。
“區區一個東廠閹人,竟然敢在本宮面前放肆!”
太後像是發了狂,發絲和金釵都亂了,她卻絲毫不顧顏面,指着地上跪拜着的青黛,“該死!你們都該死!”
青黛低着頭,聽着耳邊亂糟糟的聲音,驚懼到心髒跳動得極快。
她偶有聽聞,東廠廠公名喚秦肆,權傾朝野,勢力相當的大。
只可惜其為人陰沉歹毒,是個十足的奸臣,其手下亦是陰狠毒辣之人。
東廠任憑朝中戰火紛飛也仍舊穩固其權勢,同皇室早已是唇齒相依的關系。
太後十分厭惡這東廠廠公,恨不得将他磨牙吮血、剝皮抽筋!
适才,正是那東廠廠公來了壽安宮,太後面色陰沉地遣去所有宮女,青黛同其他宮女便在殿外等候。
不過多時,便聽見殿內太後尖銳的怒罵聲,殿門随之大敞。
一颀長身影從中走出,宮女是不得直視的,青黛在低頭之前,只能看見東廠廠公走動之間晃動着的玄色曳撒、腳踏着的深色皂靴。
東廠廠公身形玉立,卻帶着沉重的壓迫力。青黛不過是這麽看上一眼,便覺得心頭一陣發寒。
臉頰忽地傳來一陣冰冷的感覺,打斷了青黛的回憶。
她擡頭,見太後正微蹲下,帶着飾以海棠紋的銅鎏金護甲指套的指尖正捏着她的臉。
看着青黛驚愕的神色,太後微微顯出年紀的臉上露出一絲詭異表情。
太後瞪着青黛,眼神毒惡,又像是透過青黛的臉瞪着別人。她冷道:“秦肆,我定要你這個宦官被天下人恥笑!”
青黛眼中懼意更甚,卻見太後随即放開了她,朝着殿外高聲說道:“傳本宮旨意!将宮女青黛賜給東廠廠公!”
“本宮倒是要瞧瞧,秦肆這個狗奴才要怎麽面對天下人的恥笑!”
要嫁給世人聞風喪膽的東廠廠公?
青黛心知自己只是一枚棋子,被太後拿去惡心東廠廠公秦肆的棋子。
她在宮中便是恐慌度日,現在被變相驅逐出宮,來到東廠督府,那傳言中心狠手辣的秦肆又将如何待她?
這麽想着,腦中的思緒忽然被打斷,只因花轎已經停了下來。
周圍很是寂靜,青黛只能聽見自己愈發明顯的心跳聲。這裏安靜得厲害,莫不是東廠番子直接将她擡至荒郊野外了?
她心下一沉,扯下紅蓋頭,正猶豫着要不要出去瞧瞧時,就看見一只如羊脂玉般素淨的大手,掀開了紅轎子的紗簾,随即停在入口處。
那大手膚色白皙,手背隐有彰顯着力量的青筋,指甲幹淨,手指纖長,指腹處約有薄繭。
青黛一怔,這是秦肆的手?怎這般年輕?
東廠的人沒有将她丢棄荒野?
在她思慮的時候,大手的主人似乎有些不耐煩,手往前動了一分,像是在催促着她。
青黛臉色微變,立即重新蓋上紅蓋頭,将自己的手覆在那只玉手之上。
只感覺觸感微涼,亦如秦肆本人那般冷酷。
她來不及細細反應,就被那手帶出了花轎。紅蓋頭底下的視線立即從狹窄的轎子變換成光亮的地面。
青黛窺不見其人,只能借着那只牽着自己的大手引力前行,上了臺階,入了高高的門檻。
而這門檻之上,便是寫着龍飛鳳舞的“東廠督府”燦金牌匾。
接下來就是拜堂?
可太監娶親,本就是個笑話,哪裏有拜父母拜天地的道理?
周圍的環境沒有一絲熟悉的感覺,青黛頗為緊張懼怕,無意識地抓緊了那只手。
而秦肆似乎是忍讓到了極點,現已做足了戲份,便立即撇開了她。
青黛面上隐隐現出難堪之意,卻也不敢再與秦肆有肢體接觸,便順勢垂下手臂。
這時只聽得一個尖着公鴨嗓的聲音,“既然秦廠督抱得美人歸,咱家可就先回去複命了。”
這聲音,青黛是識得的,此人是太後身邊的紅人李公公。
“祝廠公早生貴子。”李公公似乎是故意要惹得秦肆不快,掐着嗓子陰陽怪氣道:“哎喲喲瞧我這嘴,秦廠公是何等身份,怎麽會有子嗣呢?”
青黛心一驚,這李公公原本就是與秦肆是死對頭,李公公借着娶親一事羞辱了秦肆一番,只怕為人陰險的秦肆是不會就此放過他的。
沒想到,一道清冷的聲音傳來,聲音不似普通太監般粗啞,略顯低沉,端凝如玉,其中還帶着幾分壓迫感,“李公公還是多擔心自己罷。”
說罷,他便轉頭吩咐下人,聲音中帶着一絲嚴厲,“來人,送客!”
李公公被将了一軍,吹胡子瞪眼着擺駕離去。
青黛聽着秦肆的聲音有些出神,果然是個年輕男人?
這麽一個年輕男人,就擾得朝廷大亂,惱怒得太後到發狂失态的地步?
可她現在哪裏有心情管其他事。
如今她已經是趕鴨子上架,伸脖子是一刀,不伸也是一刀。現如今只能等着拜堂成親後,讓她好好冷靜下罷。
沒想到,這行程裏根本沒有拜堂這道程序,新娘子徑直被送到房裏去了。
青黛倒是不擔心這廠公秦肆能對她如何,畢竟他沒有能夠作案的東西。
且秦肆剛才就表現出自己對她的厭惡了。
但青黛仍舊安不了心,幾乎坐立不安。一個人靜悄悄地坐在床中軟墊上,卻半分不覺得舒适,不時輕微地放松脖子,企圖讓身體變得不那麽僵硬。
她被晾在房內許久,卻無人來訪。思來想去,便想借着無人的機會打量一下這個房間。剛掀起蓋頭的一角,就聽見不遠處傳來一道清冷的聲音。
“夫人何必心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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