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謝衡本想請他先去替妻子診脈,但見到老頭兒如此情狀,知道勉強不得,只得在一旁靜坐等待。
徐世子對滿桌的酒菜卻視若無睹,急急問道:“美酒呢?美酒呢?”
謝澄忍俊不禁,變戲法般取出三壇美酒來,均是兩尺來高,酒未開封,濃郁的香氣已然撲鼻而來。
徐世子自幼便嗜酒,此時聞得馥郁的酒香,不由得滿臉猴急,垂涎欲滴。
一個丫鬟拍開酒封,向另一個丫鬟捧着的酒杯裏傾盡一杯,酒水至杯頂而止,分毫不曾漫出來。
徐世子喝了一聲彩:“好丫頭,斟酒的功夫不錯。”迫不及待地伸手接過酒杯,只見一杯酒水清澈透明,伸出舌尖嘗了一嘗,入口分外甘甜醇厚,忍不住一口喝完,贊道:“好酒!此酒定是二十七年的桑落酒無疑。”
沈昀含笑道:“古人說:‘蒲城桑葉落,灞岸菊花秋”,當真風雅得緊。”
那丫鬟執杯相送,嫣然道:“徐公子,您嘗嘗第二杯酒如何?”
徐世子忙接了過來,只見這杯酒色如美玉,潤如羊脂,喝了一口,甘醇清冽,餘香不盡,脫口笑道:“好香,果真不負‘白玉腴’之名。”
原來這“白玉腴”是極為難得的美酒,相傳此酒以極為清澈的秋水釀成,更将上等白玉磨成玉屑灑入其中,三蒸三釀,甘美無比,雖以王侯之尊,能得一壇也很不容易。
徐世子自然知道此情,驚喜之下,拍了拍謝澄的肩膀:“謝二哥,你真夠朋友!”
謝澄哈哈一笑,他和謝衡雖是親兄弟,但性情卻遠不如兄長那麽爾雅,豪爽激昂得多,見徐世子是個酒中知己,大起惺惺相惜之念,笑道:“徐老弟,你對酒的品味着實不凡,這第三壇酒,我倒要考你一考。不知道老弟臺你能不能只聞一聞酒香,就猜到這是什麽酒呢?”
笑語聲中,那丫鬟纖手輕揚,第三壇酒的酒封已被拍開。
徐世子笑着皺了皺鼻子:“謝二哥考我來着……”話音未落,突然臉色陡變,一臉驚愕之色,顫聲道:“這……這難道是‘永夢’……”
謝澄沖他一豎大拇指:“不錯,這正是上古酒神儀狄親手釀出的‘永夢’酒,相傳儀狄采取天下諸般靈草,佐以天山寒泉釀制而成,就連英明如夏禹,喝了這酒,也說出後世必有因酒亡國之人這樣的話,可見這‘永夢’之甘美。
儀狄去世之前,将所剩六壇的‘永夢’埋在天下名山大川之中,我花費了無數的功夫,方才尋得其中一壇,徐公子,此等曠古絕今的美酒,豈可不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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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世子驚喜交迸,不等他說下一句,急忙接過酒杯,一口飲盡,腦中轟然,失聲道:“世上竟有如此美酒!”
謝澄哈哈大笑:“老弟當真是我的知己。”兩人均是酒中聖賢,談笑間将三壇美酒喝了個底朝天,毫無醉意。
蘇斐揀了塊百合酥糖吃了,不緊不慢道:“徐大公子,你不妨用美酒填滿一個池子,喝也在裏面,睡也在裏面,豈不俏皮。”
雲窈撲哧一聲:“斐哥哥這話說的,才是當真俏皮。”
百草仙吃飽喝足,拍拍肚皮,脾氣頓時好了不少,笑得很慈祥:“謝谷主,走,去看看你老婆怎麽樣了。”
謝衡等的就是他這句話,聞言大喜,當先引路。
穿過回廊,來到廂房。
蘇斐背負雙手,望着雕镂奇絕的房屋,面上含着笑:“唔,鐘知府很會享福嘛。”
話鋒帶笑,綿裏藏針。原是小侯爺的拿手好戲。
此刻吟吟笑着說來,好比鐵塔壯漢拎一塊小磚頭舞弄,分外地得心應手。
鐘知府在官場上摸爬滾打多少年,豈能聽不出欽差言語中的譏諷,三魂去了七魄,賠着笑連連作揖:“侯爺說笑了,這是下官家裏最好的一間屋子,本是家母所住,特意挪出來給謝夫人住着。”
拿衣袖抹了抹眼角,續道:“下官幼年喪父,全靠我娘一手拉扯大,滿心孝敬母親,是以将屋子……裝修得豪華了些。”
雲窈撲哧道:“看不出,鐘知府倒是個郭巨一般的孝子,失敬失敬。”
徐世子皮笑肉不笑:“百善孝為先,鐘大人當真仁善。”
鐘知府抖似篩糠,擦着額頭上不斷冒出的冷汗:“下官慚愧,慚愧。”
房裏一張繡床上,病恹恹地半歪着一個美人,臉色看上去很憔悴,見衆人進來,低聲叫道:“表哥!”盈盈一笑:“妾身身體不适,不能起身見禮,還請各位多多見諒。”
蘇斐搖頭笑道:“我們都是謝谷主的好朋友,夫人別見外。”
那美人道:“既如此,妾身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語聲溫婉柔和,一颦一笑,皆如畫中的工筆侍女般動人。
謝衡快步走到她面前,替她擺了擺枕頭,讓她倚得更舒服一些。
這女子想來就是謝衡之妻燕微,兩人本是表兄妹,自幼青梅竹馬,成婚數十年了,據說連架都沒吵過一回,是江湖上有名的神仙眷侶。謝衡雖然武功卓絕,但燕微卻不會半點武功,言行舉止,便如一位大家閨秀一般。
沐嫣見他們果然如傳聞中那般恩愛,忍不住向沈昀望了過去,沈昀知她心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向她點了點頭。
如畫少年含羞如一枝帶露未開的蓮花,別有風致,讓她看得有些心花怒放。
百草仙擺足了排場,慢吞吞走到謝夫人身旁,診了一回脈,摸了摸她的額頭,又讓把舌頭伸出來瞧瞧,謝夫人十分聽話,一一照辦。
百草仙贊道:“小娃兒挺乖!很懂事!”
謝夫人雖然容貌美麗,甚顯年輕,但也有四十餘歲年紀,足可做得沐嫣等人的母親了,此刻卻被百草仙稱作“小娃兒”,一時哭笑不得。
謝衡站在一邊,恭聲說道:“百草前輩,之前看的醫生說拙荊感染風寒,但吃了許多藥,仍不見好。”
他話音未落,百草仙氣鼓鼓地瞪眼道:“混賬東西!”
謝衡一呆,臉色頓時有些尴尬,道:“是……是……”
百草仙捋着胡子,越說越氣:“謝谷主,你別惱,老夫可不是說你,我說的是你們之前請的醫生。他奶奶的,這年頭什麽糊塗東西都能跑出來懸壺看病了,你老婆這病是風寒麽,是風寒麽!”
謝衡道:“呃……”
沐嫣咯咯一笑:“百草前輩,您老別生氣,正因為世上有那群笨蛋庸醫,才能反襯出您老人家醫術的高明吶,江湖上誰不知道,像您這樣的當世名醫,可真是鳳毛麟角。”
順藤直上地補充道:“而且還必須是鳳頭上的毛,麒麟王的角。”
百草仙被她這麽一捧,全身骨頭都輕了十來斤,飄飄然坐下來,向沐嫣一招手:“沐丫頭過來,給我老人家捶捶腿。”
沐嫣低聲道;“謝谷主,今兒欠我的人情,你先記着。”見後者點頭,便笑嘻嘻走過去給老頭兒一上一下地捶腿。
謝衡神色恭謹道:“那麽拙荊到底是得了什麽病,還請前輩明示。”
百草仙扯着胡子,雪白的眉毛一動一動:“糊塗東西,謝谷主,老夫這回說的便是你!你老婆這哪裏是生了病,分明是中了毒。嘻嘻,你小子不知得罪了什麽毒辣的仇家,竟然給你老婆下這般劇毒,要不是老夫在此,你媳婦兒過幾天就要和勾魂使者親近親近啦。”
謝衡一呆,惶聲道:“前輩可知是什麽毒?”
自相逢以來,他一直雍容自若,此時卻面色大變,顯然是關懷愛妻之故。
燕微嘆了口氣,伸手拉住了他的手,柔聲道:“表哥,你先別急。”
謝衡定了定神,緊緊攬住了她的肩膀。
謝澄緊皺眉頭思索:“我大哥一生雖行走江湖,但素來與人為善,如何會結下仇怨?若說是我,那還差不多……”
百草仙得意洋洋,卻不回答謝衡的話,眯着一雙老花眼哼歌,被沐嫣捶腿得頗自在。
沈昀嘆道:“前輩,你替謝夫人解毒,我陪您連下三天的棋,您看可好。”
老頭兒猛睜開眼,一聲“咱們拉鈎”險些兒脫口而出,幸好突然想起自己前輩高人的身份,硬生生把話吞回肚子裏,只笑眯眯道:“懷照這孩子,近來越發懂事了。”
拉起謝夫人的手腕,取出一把小銀刀就割,鮮血迸出,散發出略顯詭異的腥味,滴落在地,“嗤”的輕響,堅實的大理石地磚竟被腐蝕了一大片。
謝衡又是歡喜,又覺心驚:“這是什麽毒,竟然這般厲害。”
百草仙手上不停,嘴裏說道:“這叫‘醉靈犀’,是天下罕見的奇毒,中毒者初時并無異狀,後來漸漸像是染了風寒之症,但不過半個月,便會虛弱而死。”
沐嫣咋舌道:“世上竟有如此奇異之毒。”
百草仙哼了一聲,冷冷道:“此藥雖然難得一見,卻也不算天下第一奇毒。”
她來了興趣,忙問:“那天下第一奇毒是什麽?”
百草仙沉吟道:“那是‘浮生盡’。有道是,一滴浮生,萬世皆盡。倘若中了此毒,頃刻之間容顏消逝,青絲成雪,一日之內就過完了一生,就算是神仙下凡,那也救不得了。”
蘇斐目光閃爍,來了幾分興趣,含笑道:“聽說‘浮生盡’是上古神仙遺留的愁怨之毒,我從來以為那不過是故老傳說,難道世上當真有此奇毒麽?”
百草仙搖頭:“老夫只是聽我師父說過此種奇毒,眼裏未曾見過,到底有沒有,也不好說。”
一邊說話,一邊放了毒血,三下五除二地為謝夫人包紮妥當,手指一彈,一顆香氣濃郁的藥丸滴溜溜地轉入她的手裏,簡短地道:“吞了。”
謝夫人順從地将那藥丸吞入口中。
百草仙拍了拍手,笑容可掬:“行了,謝谷主,讓你媳婦兒好好睡一覺,明天早上,還你一個活蹦亂跳的老婆。”
謝夫人咳了咳:“前輩,我一生之中,從未活蹦亂跳過。”
百草仙不耐煩地一掌拍在她的睡穴上,眼睛一瞪:“要你活蹦亂跳還不容易?老夫給你下點藥,包你明日起來,就跳個不停,比這兩個猴兒崽子似的小丫頭還要跳些。”
他口中的兩個猴兒崽子自是沐嫣、雲窈二人,兩個少女心中都相當有數,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一個道:“懷照,不許陪他下棋!”一個道:“斐哥哥,不許讓鐘知府呈好菜給他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