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小公主對寨主如此青目,連帶着都引起了小皇帝對她的注意,凝眸看了她一瞬,眼神閃爍,目光轉向了正和蘇斐說話的雲窈,神情立馬有點兒魂不守舍。
沐嫣暗暗感嘆,真是瞧不出,小皇帝倒是個癡情種子。
徐世子事不關己,在旁看戲看得熱鬧,嘻的一笑。
臺上又換了兩個人打,一個輕袍淺袖,神态輕薄地轉着長劍,另一個武将打扮,身材高大,滿臉虬髯,生得着實威武。
徐世子搖着扇子,旁觀道:“這人叫吳嘯天,是邊疆新提拔來的參将,武功不錯,那使劍的不是他對手。”話沒說完,使劍的一個倒栽蔥,被吳将軍掼下臺去。
下對了注的王孫一陣雷鳴似的喝彩。一個甚有纨绔模樣的貴公子卻臉色發綠,好像一塊泡了醋的翡翠,青了又綠,綠了又青。
徐世子搖着扇子笑得不緊不慢:“禦史大夫的兒子王傾沒眼力,連輸了七八局,想是急了。”果見王公子急吼吼地跳了起來,躍上臺去,叫道:“來來來,姓吳的,你和本少爺打一場。”
吳将軍連忙後退幾步,雙手一頓亂搖:“不成,不成。”
王公子瞪眼道:“你是怕打不過本公子?怕什麽,本公子只是和你切磋切磋,又不會傷你性命。”
吳将軍搓着手為難道:“王公子,不是我不願和你切磋切磋,只是我宦囊羞澀,若是将你打殘了,實在賠不起。”
他這話倒非虛言,他出身貧寒,自幼穿布衣,食粗糧,好不容易掙得個參将的功名,倘若打傷了禦史大夫家的公子,恐怕吃不了兜着走。
蘇斐終于也忍不住嗤的一聲笑:“粗人說起話來,真是別有風味。”
看王公子的樣子,險些兒氣歪了鼻子:“誰教你對本公子說話這麽不客氣的?”
小公主瞧得不耐煩,拍了拍手令衆人靜下來,果斷道:“吳将軍,你只管和他打!打殘了,我替你賠。”将如雲秀發上一支玉步搖輕巧摘下,随手丢在桌上,那玉步搖是連城之物,這麽一放,端的光華璀璨,奪人眼目。
王傾見公主對姓吳的恁的偏私,妒恨交加,喝道:“姓吳的,動手!”
吳将軍略一沉吟,拱手道:“恭敬不如從命,王公子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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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将軍原是個心善的人,不忍心下重手,因此王公子只躺了兩個月而已。
這一日排名前十的高手都得了個玉杯,上面雕刻着一條活靈活現的金龍,小皇帝為了招攬高手,下了不少本錢,岳小紅捧了個玉杯,咧開了兩排牙,笑得甚憨。
雲窈看了一天的比武,直嚷累得慌,又說聽聞北辰弟子風姿出衆,不料今日一見,叫人失望,比起斐哥哥來,可差得遠了。
瞧神色,蘇斐心裏美得不行,卻還強撐着不笑,只贊許道:“窈兒,你近來眼光很有長進。”
沐嫣心道,雲窈你個沒見過世面的傻丫頭,那是你沒見過什麽才是有風姿哩!
小皇帝裝模作樣地踱了過來,作勢要和蘇斐說話,張口先道:“竹喧,朕……”雲窈不等他說完,正眼也不瞧,嗖的跑了。
蘇斐含笑拱一拱手:“臣在,皇上有話說?”
小皇帝扯動面皮扯出一個幹笑來:“竹喧,早些回去吃飯。”
一行人頂着細碎的月色回府。
回到府裏,丫鬟呈上飯來,侯府的菜做得精致,珍珠羹鮑魚盞,連豆腐上都雕出了花兒。蘇斐卻是小鳥胃口,拿湯泡了半碗飯,應個景罷了,沐嫣本着浪費可恥的精神,氣勢恢宏地消滅了滿桌的菜。
第二日的龍華會比武照舊,小皇帝想是忙于政務,卻沒來。玉羨公主沒人管束,溜到沐嫣身邊坐下,笑嘻嘻湊近了她耳畔,悄聲道:“沐姐姐,你覺得吳将軍怎麽樣?”
小丫頭審美脫俗,想是看上了憨厚的吳将軍,沐嫣斟酌着字眼,點評道:“很是威武。”能不威武麽,連跟北辰派的鐵塔五師弟小紅比起來,吳将軍都更像根擎天柱。
小公主得意洋洋:“昨晚用膳時,皇兄誇吳将軍武功高強,母後還問了他的名字。”說罷雙眼閃亮,向那畔的吳将軍嫣然一笑。
吳将軍正喝茶,見狀神色狼狽,茶碗一歪,茶水頓時潑了一身。
小公主咯咯直笑:“這大傻子!”
蘇斐搖動扇子,提點道:“玉羨,你若瞧上了吳參将,太後那裏,不好過關。”
小公主一回頭,下颌一揚,見出了皇家的頤指氣使:“為什麽?”
蘇斐本着做兄長的本分,慈悲地道:“吳将軍是戰場上厮殺,刀尖上讨功名的人,将來邊疆戰事一起,他要是丢了性命,你就得守活寡,太後怎會答應。”
小公主一張鮮豔的玫瑰臉蛋兒頓時蔫成日落西山的喇叭花。
第三日,卻意料之外地見了個故人。
小皇帝不來,大臣們也樂得自在,留在府上躲懶,只有些熱衷江湖夢的二代王孫一大早就趕來了,今日輪到報了名的小公主披挂上陣,身為親友團,蘇斐帶了沐嫣早早進宮。小公主有蠻力也有膽魄,嬌憨容貌配威武戎裝,贏得一衆公子王孫發癡的情狀。
天子禦妹親自上場,比武的衆人識得輕重,刀光劍影若即若離,拳出如風招招落空,一切以逗得公主殿下歡喜為目标,演技堪稱絕妙。
小公主連勝六場,精神見長,直嚷:“再來一場。”
蘇斐晃着扇子似笑非笑,徐世子是個厚道人,只蜻蜓點水般點評了兩句意思意思:“有分教:小公主力戰群雄,所向無敵;衆豪客齊當狗熊,萬裏無一。”
說話間,又一頭狗熊踴躍地跳上臺去報到,有人朗聲道:“北辰掌門到。”
時間仿佛靜了靜。
北辰派執江湖泰鬥,名聲一向很驚人,新任掌門據說不過弱冠年華,在傳說中,很能引起人們的好奇心。
衆人抖擻精神,循聲而望。
宮門處負手走了個人來,月白衣衫搖曳如蓮,素手皎潔似天鏡寂雪。
他只在殿前這麽一站,便令人想起陌上花開,桑青時節。
一個小太監引着沈昀穿過衆人徑直去往北辰派的座位,經過蘇小侯爺的案前,驀一駐足,微笑道:“沐姑娘,別來無恙。”
清清淡淡的一句話,天高雲輕,山長水闊。
時光倏然回轉,當時的少年于暗夜中潛入她身旁,聲音清雅,溫文中略帶些錯愕:“原來是個小姑娘。”
點燃火折後看到的那張臉,蒼白雅致,令人傾倒至如此。
沐嫣握了握微微發抖的手,想說話,但竭盡周身力氣,卻吐不出一個字來,只點了點頭。
懷照,一別三百九十八天,別來無恙。
她忽的驚怔,什麽時候開始,自己把日子記得這麽清楚。只道別後在江湖上過得愈發潇灑,他早已淪落為記憶塵灰裏的故人,卻原來直到此刻,尚在為他身邊并無琉璃随同而喜動心扉。
卻原來,曾經滄海,竟然再難為水。
蘇斐倒是波瀾不驚地沖沈昀一拱手:“沈掌門好,早聽嫣嫣提過你。”提到“嫣嫣”兩個字,特意加重了語氣。
沈昀一怔,語調更沖和了些:“蘇侯爺客氣。”目不斜視地向前走,擇了位子坐下。
蘇斐注目他的背影,不鹹不淡道:“我不過叫你一聲嫣嫣,沈掌門在一瞬之間,對我動了七次殺機,當真是,有趣得緊。”
高手之間,講究望氣,蘇斐的武功果然和他是一流的,彼此把對方看得通透,不像她這等角色,茫然不覺蘇斐口中的殺機表現在何處。
但記憶裏的沈昀一向是個溫和典雅的人,喜怒都斟酌着分寸,突然間動了殺念,她只覺得,這不是個好兆頭。
徐世子拍拍她的肩膀,滿臉興奮:“你認得沈掌門?”
沈公子才和她打了招呼,人人眼裏見得,她只得點頭。
徐世子更興奮地道:“聽說沈掌門文武雙全,寫得一手好行書,你介不介意幫我向他求幅字。”生怕她拒絕,雙手緊緊握着她的手連晃了幾回,在蘇斐青着臉的幾番眼神警告後,終于戀戀不舍地松了爪子。
沐嫣察覺到手中多了一樣冰冷物事,低頭一看,掌心中躺着一塊清亮柔潤的玉,登時折了風度,沒了骨氣,順口就道,自家兄弟不要客氣,這點小事,自然給你辦得妥妥的。
小公主又鬥一場,香汗淋漓,扔了兵器跑下臺,向沈昀一望,撇了撇嘴:“沐姐姐,你的眼光比我可差遠啦!這人生得這麽秀氣,哪裏比得上吳嘯天英雄豪邁?”
好家夥,莫非她對沈昀的心思已經這麽明目張膽了?連這不谙世事的小女娃都看了出來。
小公主撇嘴繼續作不屑狀:“這個沈昀見了你,那麽淡淡的愛答不理,換作本宮,定要揭了他的皮。”
話音沒落,小公主張大了口,嘴裏像被塞進兩個雞蛋,合不轉來。
臺上和她打了數百招的峨眉高手被沈昀一揮袖,如同斷了線的風筝一般直直飛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