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京城的繁華之處自非他處可及,街上設着許多攤位,都是绫羅、彩貝、玩物器具等,光華炫目,游人們摩肩接踵,歡聲不絕,那些達官貴人們的居所,更是雕梁畫棟,鱗次栉比,說不出的富麗華貴。
容湘街上青石蜿蜒,兩畔碧瓦飛甍,一座房子屹立街道盡頭,隐隐透出雍容氣象。
因随蘇斐進城,沐嫣特地尋了一套新衣穿上,藕合色的長裙,映得她一張臉蛋紅撲撲的,蘇斐頗贊許道:“嫣嫣,你穿這身衣裳,甚是好看。”
沐嫣心道,廢話,這是我花了三兩二錢銀子裁的衣衫,過年才穿,若是不好看,裁縫豈不是忒也黑心。
見不是老陳家的當鋪,她首先放心,花廳裏坐着數人,她都不認得,見這些人錦衣玉帶,料來都是些京城裏的王孫子弟。
蘇斐攜了沐嫣的手坐下,向座中諸人含笑招呼,衆人紛紛拱手還禮。
蘇斐向一個高瘦老者道:“郭老板,我這兒有些器物,想換些銀兩,不知方便不方便。”
郭老板忙賠笑:“蘇侯爺,您這話可折殺小人了,您老人家要賣東西,老朽豈有不應承的?”
比郭老板小上三四十歲的蘇斐對這句“老人家”居之不疑,自懷裏取出一只光潤皎潔的玉杯,道:“這只玉杯,換三百兩銀子,郭老板以為如何?”又取出一串飽滿晶瑩的珍珠項鏈,道:“這串鏈子,換五百兩銀子,你不吃虧罷?”
郭老板望了望都不在千兩價值之下的兩件器物,由衷覺得,老天爺今天有意要讓他發一筆橫財,當然要笑納。
生意做得爽快,不多時,蘇斐将一大疊銀票都塞到沐嫣手裏,笑眯眯道:“怎麽樣?我好不好?”
沐嫣猛點頭:“好好好!多謝蘇小侯爺。”
蘇斐将一縷散發挽回耳後,笑眼彎了起來:“嫣嫣,怎地還同我這般客氣?小侯爺來小侯爺去的,太見外了。”
沐嫣見內道:“多謝小蘇。”
蘇斐一顫,沐嫣關懷道:“怎麽了?”蘇斐道:“沒什麽,我本以為你會叫我蘇郞,或者阿斐也好。”晃了晃頭,目光裏水波蕩漾:“小蘇也好,從此以後,我只許你這般叫我。”
沐嫣幹笑了兩聲,只見身周的人齊刷刷打量着自己,眼神頗可玩味,忙道,快走,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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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謝過郭老板,神清氣爽地出得門來,沐嫣抱拳道:“小蘇,我這就回山寨去啦,将來你有事要幫忙,只需同我講一聲。”
蘇斐凄苦地一嘆道:“嫣嫣,我好歹贈了你這許多銀子,你就不請我吃一頓飯?”
沐嫣正肚子餓了,聞言大點其頭,可知好哩。
他當先引路,帶了沐嫣來到京城裏有名的酒樓——仙聚樓,這家的幕後老板是當朝國子監祭酒左駿,向來是達官子弟的聚集地,生意十分紅火。
蘇斐點了七八道菜,店小二殷勤地應了,忙去廚房吩咐,先送上四味精致的點心來,蘇斐斟了一杯碧螺春,慢吞吞啜飲着。
沐嫣瞅着菜單,肉痛道:“白玉如意球是什麽菜?只這一道,就要五十兩。”
蘇斐道:“就是鴿子蛋。”
沐嫣又道:“這道三十八兩銀子的翡翠胭脂醉,又是什麽菜?”
蘇斐放下茶杯:“就是菠菜拌紅蘿蔔。”
好家夥,想她整個山寨十幾號人,一月的用費,也才二十兩銀子,掐指一算,這一頓已經吃了山寨幾年的夥食,真是世風日下,奸商當道。
蘇斐見她長籲短嘆,十分痛惜這頓飯錢,微笑道:“嫣嫣,這家酒樓背後的主人是國子監祭酒左大人,倘若誰想求他幫忙,明着送禮是不行的,來這消費卻是妙招,你瞧在座的其他人,哪一個沒點上千兩銀子的菜?咱們這一頓只吃了三百兩,實在是寒酸了。”
沐嫣心道,怪不得,原來如此。這位祭酒大人,在民間的名聲素來頗佳,料不到他生財這般有道,聽說左大人是進士出身,讀書人做事,當真別致。
蘇斐夾起一塊雪白的魚肉給她,笑道:“不說別的啦,嫣嫣,你嘗嘗這道魚,滋味不錯。”
菜單上寫得明白,這道菜名叫“心有靈犀魚”,标價八十九兩銀子,味道和價錢一樣出色,她只吃了一口,鮮得險些兒連舌頭也掉下來,當下顧不得他,低下頭一頓風卷殘雲,夕消暮煙。
蘇家公子破天荒帶了個姑娘,在仙聚樓上約會的消息,傳得很快,這頓飯還沒吃完,就來了個對頭。
對頭是個墨綠長袍的老頭子,拱着手,滿臉的誠惶誠恐:“小侯爺,您……您昨晚不見,這可急死老奴了。”
蘇斐替沐嫣夾了一筷子菜,方才笑道:“呂伯這話說得親切。”
呂伯上前一步,禀道:“得知小侯爺被劫,老奴星夜查明了真相,告知太後,皇上立即命幾百軍士剿了黑風寨,至于這座中的罪魁禍首嘛,侯爺想要怎麽處置?”
“哐當!”
沐嫣嚯的站起,手中的筷子當啷落地。
豈有此理!
這姓蘇的輕言細語的,請了她在仙聚樓吃飯,原來是跟她使調虎離山計?她想到寨裏的弟兄,急得嗓音都顫了:“你們圍剿了我的山寨?程屏他們呢?”
呂伯道:“沐寨主倒也不用心慌,黑風寨裏的山賊都被活捉了,關在天牢裏,沒人傷亡。”言罷微微冷笑:“不過寨主竟敢挾持我家小侯爺,只怕是吃了猛犸膽罷。”
蘇斐慢條斯理地笑道:“呂伯這話差了,誰說沐寨主劫持本侯爺了?”
呂伯一怔,自然道,老奴惶恐,還請侯爺分辯一二。
蘇斐接着道:“昨夜有個蒙面漢子闖進我房裏來,将我抓走,路過黑風山,幸虧沐姑娘見義勇為,出手救了我,又将我送回京城,我十分感激,在這裏款待她,呂伯莫要冤枉了本侯的救命恩人。”
小侯爺是個人物,說起謊來面不改色,叫人由衷佩服。
呂伯明知事實并非如此,但渾不料自家侯爺十分向着外人,慌了神,道歉不疊。
圍剿黑風寨的鍋,倒不是蘇斐的,蘇氏百年世家,府中養着不少能人,身為蘇家的三代獨苗,蘇斐前腳失蹤,後腳黑風寨的底細就被查了個十足十。據蘇斐說,老頭子叫呂進忠,是打從他爺爺蘇璟那一輩服侍下來的老仆,精明強幹,忠心耿耿,府裏少他不得。
沐嫣幹笑道:“好說,好說,但不知我寨裏那些弟兄現在怎麽樣了?”
呂伯揣摩小侯爺之意,賠笑道:“姑娘放心,這十幾號人雖被關押天牢,但性命卻是無礙,只是你們落草為寇,證據确鑿,又是皇上下令抓回來的,要放他們出來,只怕……只怕不太容易。”
沐嫣着了慌。
蘇斐搖着扇子,不疾不徐道:“嫣嫣,連累你山寨出事,我有大半不是,這樣罷,你随我回府,過兩天我去向皇上求一求,保下你寨中弟兄來。”
時當初春,蘇宅的玉盞花正是開得旺盛的時候,缤紛如海,空氣裏滿是幽幽的香氣。
沐嫣半躺半倚地倒在一簇繁花下,挑了一片寬大的玉盞葉遮在臉上,擋住天光,頗愉快地哼着歌兒,浸在幽微的花香裏,她有些犯困。
“嫣嫣,在蘇府住得可習慣?”蘇斐的聲音突兀地在她耳畔響起。
一身青衫的男子不知何時,已悄步而來,飄飄地立在花叢中,不緊不慢地搖着折扇,扇面上一枝桃花畫得疏落有致,頗得意趣,微風拂動他的衣袂,令人疑惑缭繞于鼻息之間的幽香發自他,而不是那些繁盛的玉盞花。
蘇老侯爺去世後,蘇母憂思成疾,前段日子追随亡夫于地下,如今蘇府已是蘇斐當家,下人們見小侯爺對沐嫣格外的另眼相看,自是加倍讨好。
蘇府的待遇着實不壞,沐嫣只道他們整日吃的都是雞鴨魚肉,誰知蘇府的廚子手段妙絕,每日的菜式都是花樣翻新,層出不窮,連一道青菜都硬生生跑出了螃蟹味兒,還取個名字叫“乘月醉高臺”,風雅得不得了。
在蘇府一晃七八天,沐嫣的見識長得不小,現在見問,便答:“托小侯爺的福,過得甚好。”
在這裏,不用擔心吃了上頓沒下頓,除了挂懷程屏等弟兄,日子實在比黑風寨裏過得順當多了。
據蘇斐說,程屏等人雖在天牢裏,因小侯爺私下囑咐,不曾吃苦,只是他們是皇帝親自下令捕獲,要想放出來,卻有些麻煩。
她曾扮作蘇斐的随從,跟着他前去天牢探望,程屏眼尖,一眼認出了她,禁不住汪汪的眼淚長流:“沐姐姐……”
沐嫣隔着栅欄握了握他的手:“小屏你放心,蘇公子說了,過幾日就想辦法放你們出來。”
程屏脈脈地拉緊了她的手,雙眼閃閃發光:“好,我等着你。”
蘇斐不動聲色地揮扇撥開了他的爪子,附和道:“諸位穩穩的放一百個心。”
沐嫣環視了一周衆人,見大家神采奕奕,精神十分健旺,比起在山寨時,仿佛更加抖擻些,不放心地喚了小苗近前,問道:“你們在這兒,沒吃苦罷?”
小苗憨笑道:“這裏不壞,頓頓有肉吃。”比程屏更脈脈地望着蘇斐:“都是小侯爺吩咐的。”
衆弟兄齊齊傻笑,瞧模樣,被抓到天牢,他們吃得飽,睡得香,十分滿足。
沐嫣扶着額,一路頭痛地回到蘇府,打定了主意要盡快将他們救出來,否則這群呆子樂不思蜀,怕是要忘了山寨聚義的情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