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姬無雙再次睜開眼,是在半個多月之後,身處臨水海域深處,他從身下躺着的冰臺上坐起,環顧四周,發現此處空間靈氣充沛至極,非常适合養傷療愈身體。
想來此處應是一處上古療愈陣內,療愈陣顧名思義,就是治療傷勢用的。
又為何要說是上古療愈陣?因為姬無雙觀其周圍布下的法陣,玄奧莫測異常,法陣之內療愈空間裏面所顯露出來的氣息,是一種他即便沒見過但卻十分熟悉的氣息。
上古龍鱗散發出來的氣息。
他在那個荒唐的夢境中……曾同這樣的氣息以最親密無間的方式糾纏過無數次的分分合合。
姬無雙抿了抿唇,能擁有上古龍鱗,同時又能布下上古療愈陣的人……
“師尊!”
療愈空間驟然漾起一層波浪漣漪,一道人影随着說話的聲音,飛奔至那塊晶瑩剔透的冰臺前,展臂便将姬無雙抱個滿懷。
“師尊,我好想你,你有沒有想我?”落時傾訴說着心中的想念之情。
摟摟抱抱,成何體統!?
姬無雙想也不想揮手一掌,這一掌結實落在落時傾胸前,落時傾悶哼一聲被震退數步後,PAO泡拯理晃悠了兩下剛站穩身體,一聲怒斥穿耳。
“逆徒!”
“哎!”落時傾應道。
應的這一聲過分幹脆,半點沒有猶豫和拖泥帶水,臉上也看不見絲毫不快的表情。
相反,落時傾還笑容滿面,眨眼問了一聲:“師尊,可有何吩咐?”
姬無雙:“?”
姬無雙的神色有過片刻的恍惚,都在自我懷疑,剛剛是不是錯将逆徒當愛徒喚出了口,疑心了一會,眸光微凝。
驀然,想起來。
此時耳旁還能清晰回想起那句話來“随師尊高興怎麽叫都行,反正叫的也不是別人”。
“師尊,你想什麽呢?是在想我嗎?”
瞟一眼,不知何時又湊到他面前裝乖裝巧、實則口無遮攔的逆徒,姬無雙扶了下隐隐作痛的額頭:“你離我遠點。”
落時傾沒依:“師尊你換個別的吧。”意思就是這個,不行。“有事弟子服其勞,師尊可是頭疼,我給你揉揉吧。”
落時傾殷勤伸手過去想要給姬無雙揉揉,盡盡孝道,不過被被姬無雙毫不領情拂手撥開,垂眸瞪了一眼:“我頭疼,那也是被你這個逆徒氣的。”
落時傾悻悻摸了摸鼻尖,堅決不承認和他有關,随口胡扯:“我也沒幹什麽天怒人怨,人神共憤的壞事。師尊氣從何處來?”
“你只要斷了對為師的念想……”姬無雙意有所指,“為師自然就沒氣了。”
“那不行!”落時傾猛地搖頭,然後抛出一句讓姬無雙再也繃不住面色,對落時傾而言是大喜事,但對姬無雙來說就是驚天巨雷了。
“師尊閉關這二十天期間,喜帖我都發出去了。”落時傾滿臉高興的求誇誇,“師尊,是不是很驚喜?”
療愈空間內,時間在這一刻凝滞住。
可見,對姬無雙來說,驚喜沒有,驚怒是有的。
“……………”
“——你說什麽!!?”
半晌,姬無雙輕啓唇,緩音吐字,擲地有聲。
“師尊,你不會忘記了吧?你親了我的……師尊,你不會真的忘記了吧?師尊,你不會真的真的忘記了吧?”
落時傾三連問,連連問到姬無雙底線上,藏于識海之中的無憂劍,在他的眉心若隐若現,凜冽的劍意如寒霜,将他周身的空氣都寸寸凍結住。
頃刻之間,整片療愈空間都被凍成了冰霜世界。
落時傾一退再退,直到退無可退,後背緊緊貼着龍鱗空間最邊緣處,喊了一句:“師尊,龍鱗空間不能破,留着……留着還有用。”
“落時傾!你是當真以為我不會逐你出師門嗎?!!”
姬無雙踏着冰霜凝結而成的巨大冰柱,每一步踏出,足下都會徐徐綻放出一朵水晶冰蓮,一步,一步,走到落時傾面前,眉目都是如霜雪的冷冽。
“不會!”落時傾脫口而出,堅定道,“我知道師尊不會的。”
姬無雙冷哼一聲,冷冷的嗓音比落時傾還要更加堅定:“我會。”
落時傾聽後沒有露出什麽明顯的表情,反而還哦了聲,堅定不過一秒,十分幹脆順着姬無雙的話改口道:“那行吧,師尊你想幾時逐,是此時即刻?還是明日?還是再過幾日再逐?”
姬無雙同樣閃過三連回,只是他的三連問沒有吐出口罷了,微微遲疑了片刻,因為他在想剛剛是不是正話反聽,又聽錯了?
遲疑間,他又聽到逆徒說話了,似乎是嫌他考慮的時間太長,話裏話外都在催促他盡快做下決定。
“師尊,幾時逐弟子出師門啊?”
事出反常必有妖?姬無雙頓時心生警惕,他不相信這逆徒突然這般好說話,答應的太過幹脆,其中必定有詐。
出于某種懷疑,姬無雙抱着試探性的心理,随口問了一句:“你想通了?”
落時傾也是立刻作出一副想通了的表情,還嗯了聲:“弟子突然覺得,被師尊逐出師門也挺好的。沒了這層師徒之名,我就可以正大光明追求了~~~”
最後那幾個字音被落時傾拖成了蕩漾的波浪線,所以他想的通,是另辟蹊徑的通法,非常人能通的。
落時傾此時此刻只恨不得姬無雙立刻就給他逐出師門去,他好換個身份卷土重來,最好是能一步上位。
沒有了師徒之名,師尊也沒法再拿這借口拒絕他,再接再厲,他肯定能上位成功。
落時傾暗暗握拳,在心裏給自己加油打氣。
“。。。。。。”
姬無雙久久無言。
心底徒生一股無法言喻、揮之不去的糟心感。
槽多無口,簡直不可理喻。雖說他本來也沒抱多大期望,但方才親耳聽到逆徒的那個逆向選擇的解釋,心裏竟詭異的浮現一句。
果真有詐!!!
他懷疑的沒錯。
“師尊,到底還逐不逐呀?”
姬無雙睥睨一眼過去,落時傾立馬一本正經作乖巧寶寶狀,臉上還挂着那種一看就特別聽話特別乖的天真無邪笑容。
有一種怒氣,叫氣極反笑。
姬無雙此時呈現出來的神色便是這種,同時也不得不承認逆徒那把人氣死又能把人氣笑的本事,讓他堅定想要将這逆徒逐出師門的念頭,都在左搖右擺。
逐了吧,這逆徒一點也不在乎,甚至巴不得被他即刻逐出師門,好正大光明來、來……
不逐吧,留在身邊,又日日要防備這逆徒有某種以下犯上的心思,當真是逐與不逐都不可行。
呃……?不止,這逆徒他不止有以上犯上的心思,背着他膽大包天連喜帖都敢發出去。
“将發出去的喜帖收回來,少一份,我……定不饒你。”
“啊……師尊你想重新定我們的婚期嗎?”
姬無雙:“?!”
“師尊想定在哪一天,我去改。”
“……”姬無雙緩了緩,伸手一指,沖逆徒的方向勾了勾:“過來。”
落時傾眼前一亮,一個箭步咻地奔過去:“師尊,你終于想通了,要現在就逐了對——”
那個“嗎”還卡在喉嚨裏,落時傾只感覺耳朵一痛,腦袋也不由自主地往右偏了偏,臉上的表情從驚喜直接跳轉到驚吓。
求饒的話已經不假思索脫出口:“輕點嗷……師尊,你輕點,疼疼疼疼疼……”
本來嘛,落時傾都已經做好了會被訓斥一頓甚至幾頓,甚至是被面壁罰抄的心裏準備,他将那些會面臨的“責罰”都在腦子裏先過濾了一遍,最後卻發現哪一種都沒有對上。
師尊,竟然放棄了他最拿手的訓斥和罰抄,直接上手揪他耳朵。
這是他萬萬沒想到的。
姬無雙擰着逆徒的耳朵,哼了一聲:“你別跟我胡攪蠻纏,左顧而言他,我讓你把發出去的那些喜帖收回來。”
“發出去的喜帖收回來,那不是言而無信嘛?師尊……疼疼疼……輕輕點揪,耳朵要揪掉了……”落時傾一邊托着耳朵喊輕點,一邊還不忘接着往下擴充,“師尊,你教導過弟子,做人不可言而無信,也不可失信于。”
“你不是人,言而無信也不會怎樣。”姬無雙用詞犀利,直指錯處。
“。”落時傾囧臉,早知道把做人改成做龍了,一字之差,天差地別。
下次,一定記着。
“喜帖不收回來,你的耳朵也別要了。”
姬無雙擰着逆徒的耳朵又加了一分力道,落時傾連忙将腦袋又偏過去一點,眨眼特別認真問了一句:“是不是耳朵不要了,喜帖就可以不收回來。”
這是打算耳朵也不要了,也要保下喜帖。
“疼疼疼疼疼疼疼疼……”落時傾脫口又是一疊聲呼痛。
姬無雙趁機好言了一句:“喜帖收回來,不擰你。”
“我不疼了。”落時傾龇牙了一下,麻溜改口,主打一個耳朵可以沒了但喜帖不能沒。
這逆徒,是懂得怎樣氣人的,姬無雙拔高音量。
“我讓你把喜帖收回來!”
“不收。”
“收回來!!”
“不收。”
“你收不收!!!?”
“不收。”
“……”
“……”
落時傾秉持着堅持到底的不屈精神,反正是堅持不松口把喜帖收回來,師徒僵持了半天誰也不讓。
逆徒油鹽不進,姬無雙也沒了辦法,總不能真的耳朵擰下來吧。
“你不去,我自己去。”
-
姬無雙從療愈空間出去後,千裏挪移,一步跨越,下一瞬他的身影已經出現陽光植物園的海域上空。
與此同時,金溪市商業街的一間高檔海鮮餐廳。
王畫畫和蘇茶茶這對形影不離的好閨蜜幾乎同時看向彼此,然後異口同聲道:“先生出關了。”
“———什麽?先生?”
兩人對面坐着一個西裝革履,看年齡大概在三十歲左右的精英男,只見他先是突然擡頭看了看四周,然後又看向他對面的王畫畫和蘇茶茶,彬彬有禮開口道:“蘇小姐和王小姐是遇見了熟人了嗎?”
“沒什麽,我們今天還有事……就這樣吧。”蘇茶茶對着那個精英男說完,拉起閨蜜兩人就準備離開。
“蘇小姐,你剛來就要離開這樣不好吧。”精英男起身攔住兩人,神色多了幾分不滿,“你我相親,是雙方父母的意思,要是讓伯父伯母知道蘇小姐你中途為了另外一個男人離開,我想他們應該不會高興的。”
蘇茶茶剛要發飙,王畫畫伸手拉了拉,一邊從包裏掏出手機一邊安撫道:“茶茶,你們先聊着。我出去給先生回個電話,先問問什麽事?”
最後一句,王畫畫是對着蘇茶茶附耳說的。
王畫畫推開包廂的玻璃門,走到外面的溪流造景陽臺上,撥通號碼的同時說了一句:“先生,接電話。”
她知道,先生可以聽見。
很快,電話通了。
王畫畫先是笑容明朗說了一段開場白:“先生,你出關啦?上次修補封魔結界時耗損的靈力,已經完全恢複好了吧?”
電話那頭,姬無雙輕輕嗯了一聲,然後直接問道:“我想知道,那逆……落兒他将喜帖都發給了哪些人?”
“啊……”王畫畫一聽問這個,再一聽電話那頭較平時冷上幾分的說話嗓音,心裏不知為何突然就咯噔了一下。
回憶閃現,那是先生閉關的第十天吧好像……那天落哥突然找上她和茶茶說,怎麽才能先将名分定下來。而且按照落哥當時說的原話是,他和師尊親也親了,睡也睡了,如今就只差名分沒定下,現下師尊正好閉關,出來後可以給他一個驚喜。
這不,趁着先生閉關調息不在的這些日子裏,落哥将喜帖都發了出去。
王畫畫此時半是好奇半是想确認什麽一樣,直勾勾盯着自己手機,蠢蠢欲動特別特別想問上一句……
那天晚上真的睡了嗎?
想着想着,猛然聽到電話裏先生喊了她一聲,王畫畫連忙咳咳兩聲掩飾:“咳那個,人……有點多。對了,先生問這個做什麽?”
電話那邊沉默了有十幾秒,王畫畫直覺不妙,雖然先生不在她眼前,但莫名的王畫畫就是直覺感覺到不妙,同時心中一陣瘋狂的警鈴聲大作。
不會吧不會吧,落哥不會是把她們騙了吧,聽先生這沉默不語的态度,不太像是收到驚喜後的樣子。
怎麽回事?王畫畫下意識捂住聽聲筒,心裏不停呼叫落時傾。
呼叫落哥,呼叫落哥,聽到請回複,聽到請立即回複。
時間又過十幾秒,姬無雙才又開口道:“勞煩畫畫姑娘将那些送出去的喜帖,待會兒各人的名帖另寫一份給我。”
“這個……要問落哥,喜帖是落哥他親自送出去的,我也不清楚他具體都送給了誰。先生……你要不去問問落哥?”不明白具體什麽情況,所以隔着手機王畫畫回答的也相當模棱兩可,最後甚至還直接甩鍋。
甩完,又開始呼叫落哥。
電話線另一端,姬無雙頓了頓,随後問了一句:“你應該收到了吧?”
隔着手機,王畫畫都能感覺到自己身上的感冒都倒豎了起來,不敢想要是先生此時就在她身邊,她大概會被那種秒降零下的十幾度的冷氣直接凍僵。
心有所感,王畫畫冷不丁打了一個寒顫,呃了非常遲疑的一聲:“……先生說的是喜帖嗎?”
“那張喜帖不作數,我需要收回來。”
姬無雙要回收喜帖的操作,直接給聽電話的王畫畫整懵圈了,什麽叫那張喜帖不作數,還需要收回去。
兩個當事人,截然不同的兩種操作,一個要送,一個貌似還要回收。
為什麽呀?到底是……
“為什麽還需要收回去?先生你不是和落哥已經睡在……修成正果了嗎?”王畫畫将脫口而出的話及時在半道拐彎,換了一個形容詞來遮掩。
只是不管是那個詞,對姬無雙來說,都是違禁敏感詞。
“那逆徒……他和你們說什麽了?”
王畫畫:“???”她就知道,她就知道,她的直覺沒錯啊!
我的天!都讓先生氣到稱呼落哥為逆徒,明顯落哥前些日子和她們說的話,裏面摻和了以單位為噸級的自來水。
人與人……啊不!人與龍之間信任呢!
摻假自來水簡直淹死人。
于是回電話的聲音越發小心翼翼:“也……也沒有說什麽?就說了、額……說了,先生你親了他。”
她的話剛落地,那頭姬無雙簡單明了回了一句。
“沒有!”
“——有!明明就有,那天晚上明明是師尊你主動親我的。”
王畫畫聽着電話裏面突然橫插一道的聲音……呼叫對象總算是現身了,終于不用她一個人來面對先生的冷氣了。
落哥,你自求多福吧。
-
花園洋房,一樓客廳。
“你給我滾外面跪着去。”
姬無雙怒斥,療傷短短半個月,這逆徒背着他各種自作主張。
“跪着可以。”落時傾坦然接受責罰,微微頓了下,補充說,“不過有的話需要說在前頭,師尊你收一張喜帖回來,我會再發一張出去。”
姬無雙望向落時傾的眼神幽深,冷漠,像一潭深不見底的冷泉:“我當初就不應該收你為徒,讓你生了這樣大逆不道的心思。”
落時傾臉上閃過受傷的神色,他可以不懼任何打罵,也不懼任何責罰,但像這樣的字字如利刃都在戳龍心窩子話,他不想聽。
一個字也不想聽到。
太疼了,比上次那意外插偏的一劍都還要疼百倍、千倍。
落時傾難受的低垂着頭,死死咬着下唇,咬到下嘴唇破皮,咬到嘴裏滿是腥甜的血鏽味,他才聽到自己執拗的悶聲質問。
“師尊,我想不明白?九州大陸師徒之間互相結為道侶的也不在少數,你為何一定要再三拒絕我對你的情意?”
為何一定要拒絕?
不可避免,姬無雙眼前又浮現那個荒唐的夢境。
“我對你,只有師徒之情。其他的,不會有。”
落時傾想他需要找個地方去壓一壓心底那綿延不絕的疼痛和難受,若是再由師尊繼續說下去,他該吐血了。
“弟子去外面跪着了。”
姬無雙:“?”
落時傾病怏怏拉着一張生人勿近的臉,徑直去了花園洋房外面自帶的花園小院,跪在一顆垂絲海棠樹下,頂着炎炎烈日,默默止疼。
從太陽高照的白天跪到了月上枝頭的黑夜。
落時傾跪到心裏的疼止了一半,另外半顆心拔涼拔涼的,越跪心越涼,眼巴巴往屋裏瞅了又瞅,算算時間他都跪好幾個時辰了,師尊竟然都未過來瞧他一眼,這一次師尊不會是跟他是來真的吧?
早知道不找這麽遠的地方跪着了,跪在師尊眼皮子底下刷點存在感也是好的。
不知道現在挪個位置行不行的通?
花園裏面,有龍望穿秋水。
然而卻并不知,他望穿秋水的師尊此時壓根人就不在屋裏。
破天荒,出門散心去了。
七彩霓虹燈閃爍下的城市,大街小巷車水馬龍,熙熙攘攘的人群穿梭其中,處處皆是人間最真實樸素的煙火氣息。
姬無雙駐足在街巷一角,看世間百态,聽——
“看相、測字、算命、占蔔、問前程、看姻緣喲!前面那位居士你先等一等,老道我掐指一算,與你有緣,這張平安符就送你保平安吧。”
不遠處的街道走過來一個身穿黃色道袍,面相慈眉善目的老道,他的身後還跟着一個扛算命幡的十三、四歲小少年。
只見這個老道攔下了一個身穿灰色西裝的中年男子,然後從他身前斜挎的褡裢小包裏摸出來一張用紅繩串系的黃色符紙,符紙上隐約能看見用朱砂紅筆勾勒的神秘線條。
那中間男子臉上的表情看着似乎有些意外,一開始他還以為自己遇見了騙子,但一看對方那慈眉善目的長相,又聽塞到他手裏的平安符是送的,不要錢。臉上的戒備立馬沒了一半,又見那位送他平安符的道長對他笑着說了句:“居士心善,會逢兇化吉的。”
老道說完話,就領着小少年走了。
中年男子此時的眼中戒備全消,他看着一老一少的已經走遠了好幾米,連忙追過去,喊道:“道長留步。您剛剛說我會逢兇化吉,我想問問我是不是會遇上什麽危及性命不好的事情?”
“居士不必擔心,只是一點小災小禍,哪有傷及性命那樣嚴重。再說了,居士自身福緣深厚,又有老道送的那張平安符護身,定會平平安安,晚年順遂。”
中年男子聽着老道如此說,臉上也是露出了肉眼可見的笑意,從皮夾中抽出僅有的兩百塊錢現金塞到老道手裏:“多謝道長,這兩百塊錢就當是我買平安符的錢。”
“這這這……不能收,我那平安符是送的,哪能收居士的錢。”
“道長收下吧。”
一番拉扯間,路邊圍了一圈看熱鬧的人,相互之間指指點點竊竊私語說着什麽。
老道最後在中年男子熱情的堅持下,勉為其難象征性只收取了一百塊,随後又掐指算了算,指着路邊的一處花壇下,撫須沖看熱鬧的人群笑了笑,意味深長說了一句:“今日宜看姻緣。福頭,擺攤吧。”
“是,師父。”小少年麻溜應道,從身上解下一個比老道身上的褡裢要大幾倍的布口袋,從裏面拿出兩張折疊小方凳和一張折疊桌并文房四寶、各種算命用的道具,算命幡也被他甩手精準插在桌角下面的孔洞裏,眨眼的功夫一個簡易的算命攤就支起來了。
有幾個結伴同行二十歲左右出頭的女孩,她們從頭到尾目睹了剛才看到給那位中年男子看相的一幕,又見那位老道沖她們笑得就……怎麽說了,很高深莫測,很玄乎的那種。
猶豫間,幾個女孩走到算命攤,看了一眼算命幡,只見其中一個女孩開口問道:“看姻緣是三十塊錢一卦嗎?”
“小居士想看姻緣?坐下說吧。”老道托了托他保養的雪白順滑的長須,盯着那個坐下想看姻緣的女孩面相看了一會,搖搖頭,“小居士的姻緣不在眼前,還是以學業為重吧。将來找了好工作,好的姻緣自然會找上來。”
那個看姻緣的女孩發出一聲小小的驚呼,她剛剛還和室友抱怨談戀愛會讓她考研分心,不知是該繼續這段戀愛還是該專心考研,結果老道一語就道出讓她學業為重,那言下之意不就是她的這段戀愛這段姻緣不是真正的天命因緣嗎?
女孩問:“真的嗎?我該繼續考研,姻緣會在工作以後才會遇到?”
老道笑道:“自然。”
女孩痛快付了看姻緣的三十塊錢,她的舍友見狀也紛紛心動,反正也就三十塊一、兩杯奶茶的錢,一個個排着隊看起了姻緣。
別說,看的還真挺準,和她們心裏想的不謀而合。
漸漸的,來老道算命攤前看姻緣的女孩多了起來,其中也包括大齡單身的男同胞。
一時間,算命攤給年青男女圍了一圈,老道堪稱鐵口直斷,幾乎每一個讓他看姻緣的青年男女最後都會說上一句“神了”“真準”“說的太對了”“和我想的一樣”之類差不多比較正面的贊評。
後來甚至有那單身的老大媽老大爺都過來湊了個人氣,最後都是笑容滿面付了看姻緣的錢。
夜已深,人群開始稀少,老道送走了最後兩個結伴看姻緣的客人,扭頭準備喊他身邊的小徒弟收攤回家,卻發現小徒弟正瞧着一個地方發呆。
老道順着小徒弟的視線望去,只隐隐綽綽看見一道人影,站在綠化帶的大樹下,一大半身影都隐藏在暗處,不仔細看還真發現不了。
臨收攤他還可以再看一個,三十塊哩。
“居士,要看個姻緣嗎?”
老道剛喊完話,他身邊的小少年突然伸手拽了拽老道,對着老道猛地一陣搖頭。
小徒弟這突如其來的反常舉動,老道難免心生嘀咕,剛想低頭問小徒弟怎麽了,看見大樹下那道人影從暗處走出來,走到他的算命攤,一拂衣擺坐下。
老道看着那道人影儀态端方坐在他的算命攤前,頓時發出一聲不大不小的輕呼,他的算命攤正好擺在花壇邊上,旁邊就是路燈,明亮的光線照下來老道一眼就能将客人的容貌瞧的一清二楚。
心裏的第一反應,大晚上碰上了一個神仙人物,給老道的感覺就是,一個氣場比他還要仙風道骨十分的……講究客人。
“……居士,你要看姻緣嗎?”老道見對方沒有開口的意思,遲疑頓了下,只好自己先開口道,“只要三十塊錢就能看。”
“你們師徒關系很好?”
“诶?”老道有點摸不着頭腦,但還是回了句,“好,好着呢,他是我的徒弟,老道我是他的師父,我們的關系肯定很好,這不用說的。”
“你的小徒弟很孝順你。”
老道聽了這句,表情變得有點怪,心裏不斷嘀咕這人是怎麽回事,坐下後一不問姻緣,二不問算命,只一個勁問他和小徒弟的關系。
他們很熟嗎?有這閑聊的時間他還不如收攤回家,還沒吃飯呢。
一張紅色一百推到了老道面前,老道收下那張一百塊秒回道:“那不是有一個詞叫‘如師如父’嗎?小徒弟孝順師父那不是理所應當,天經地義的嘛。”
“對了……居士,你是要看姻緣還是要看相測字占蔔?價錢都在上面,你自己看。”
“我……”姬無雙擡頭看了一眼算命幡,“……看……姻緣吧。”
“居士要看姻緣嗎?居士的姻緣……居士的姻緣嘛……”老道一邊故作高深莫測看了一會,一邊一只手對着他身後的小徒弟連連打了好幾個手勢。
奇了怪了,福頭怎麽都不說話了,是沒看到他打的手勢嗎?老道一回頭,只看見小徒弟幾乎整個人都縮成了一團,瑟瑟發抖躲在他身後藏着。
老道看了看小徒弟,又看了看他面前的客人,隐約猜到小徒弟的異常舉動應該和眼前這個客人有關。
心裏有了猜想,老道翻開存錢罐找了七十塊零錢過去,然後笑眯眯說了一句:“居士的姻緣,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這人不祥,趕緊收回東西,收攤回家。
“是嗎?”姬無雙微怔了一瞬,“……有多近?”
老道直點頭,然後又認真說了句:“那人就在居士你身邊,你只要回頭就能看見。”
姬無雙垂眸斂去眼底的異色:“我身邊沒有你說的那個人。”
“居士真奇怪,是你自己來問姻緣,我說了你又不相信。”老道眼神怪異将姬無雙瞅了又瞅,唉聲嘆氣搖搖頭,“你身邊有沒有那個人你自己心裏清楚。”
姬無雙:“……”
“居士,老道我要收攤回家睡覺了,那個……凳子。”
姬無雙默默起身。
老道三兩下将算命攤收了,扶起還在瑟瑟發抖的小徒弟轉身回家,臨走時老道還回頭又瞅了一眼。
一邊走一邊還搖着頭嘀嘀咕咕。
“真是奇怪,明明一副為情所困的樣子,居然還說自己身邊沒那人……”
“沒那人,會來問姻緣嗎?還不是心裏有人,在意喜歡才會過來問姻緣。”
“人生短短幾十年,可以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過一輩子,那樣的日子不樂呵嗎?”
“弄不懂在糾結什麽?”
“……”
老道嘀咕的聲音漸行漸遠。
姬無雙目色迷茫站立在原地……為情所困?
大概是震驚“為情所困”這四個,姬無雙原地消化了很久才回神。
回到那處花園洋房,夜已經很深了。
姬無雙推開房間的窗臺,斷斷續續能聽見前面小院有人說話的聲音。
“落顧問,你渴不渴?”
“落顧問,要不我還是給你點個蚊香吧,夏天花園草叢裏蚊蟲多。”
“落顧問,我覺得你還是換個地方跪吧,這邊的海棠花已經被你揪禿了。”
“落顧問,需要我去給先生送個夜宵什麽的嗎?”順便也好求求情什麽的。
“落顧問,我看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先前那傷還沒有養好?落顧問不是我說,你重傷初愈就要多注意休息……”
“——什麽重傷?”
一道聲音突然在江山的耳邊響起,他猛地回頭,當看到熟悉身影,江山忍不住脫口道:“先生不知道嗎?在先生你閉關的第二天,落顧問忽然也一病不起……”
“我沒有,你別胡說。”落時傾趕緊打斷江山的話,“我沒有生病,更沒有一病不起。師尊你別聽他的,他胡說的。”
江山出于想讓師徒和好,并沒有幫忙瞞着,對落顧問投向他的眼神視而不見,實話實說道:“我沒有胡說,落顧問你當時在床上躺了一個星期才能下來活動,走路。這件事情,知道的也不止我一個人,先生要是不信,可以問問周局和王園長她們。”
姬無雙将目光瞥向海棠樹下:“到底怎麽一回事?”
“我……”落時傾眼神閃爍不定。
“說!”姬無雙冷聲吐了一個字。
落時傾垂頭,小聲:“揪了片龍鱗。”
姬無雙怔住,想到他醒來時看到的那片療愈空間,能構建出來那樣一片可以在短時間內修複他耗損的本命精血,定然不可能只是片普通的龍鱗。
龍身上只有一片龍鱗是最為堅硬不可摧,奧妙無窮。
“你摘了自己的逆鱗。”
姬無雙的一句話,江山冷不防倒灌了幾口涼氣,剛才他聽到落顧問說揪了片龍鱗就心裏猛打鼓,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落顧問他……他是龍啊!
傳說中的龍,啊啊啊!!!
太讓人震驚了這個消息,他需要緩緩,需要緩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