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換禮物
第41章 換禮物
聖誕樹的燈點亮了,聖母的臉浮現在暖黃燈光中。這理應是個平靜安詳的夜晚,平安夜,聖潔夜。
起居室是另一番光景,壁爐散發出暖氣,火鍋升騰着熱霧,怕熱的都穿着T恤短褲,冰啤酒冰可樂大口大口地喝。聖母院開業以來,從沒那麽熱鬧過。丘平的口才和社交才華在這裏大派用場,活絡氣氛,照顧邊緣化的人,給他們講現編的段子。
範淋在工作吃飯之餘,目光一直黏着他。嘎樂簡直成了另一個人,可他的語調措辭和身體動作卻又那麽熟悉……
“雷狗!”她喚道:“過來喝一杯。”
“好,”雷狗坐在她對面,“很久沒跟你喝了。”
“大學裏我就喜歡跟你喝,痛快,不磨叽。最近過得挺好的?”
“挺好。”
範淋細細打量他,看得雷狗有點心虛。她撲哧一笑:“你跟柏神在一起之前,我一直以為你跟丘平會好上。”
雷狗大驚失色,“怎麽可能?”
“怎麽不可能?你倆常常在一起,丘平有時挺煩人,偏你不嫌他。”
“我嫌他。”
“那你是打不過他,還是有把柄落他手上?咋就不把他趕走。”
“趕不走,他太他媽粘人。”
範淋哈哈大笑,“你倆真甜啊。”
“說誰壞話呢那麽開心?”丘平坐在範淋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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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說甩掉你的渣男。”
“大過節的,能不能說點舒心的。”
範淋好不容易找到樂子,當然不願放過:“不是我要挑撥離間,你沒發現雷子特別慣着丘平?”
丘平和雷狗異口同聲:“沒有”“造謠!”
範淋托着腮:“時過境遷我才說,如果雷子先向丘平表白,就沒嘎樂你什麽事了。”
丘平和雷狗都覺得這是天方夜譚,偏偏範淋異想天開,女巫一樣對着火鍋的熱氣道:“雷子嘴裏不說,熱情都悶在心裏。他也不明白自己情歸何處,所以丘平跟嘎樂在一起後,自暴自棄去找了個女生談戀愛。談戀愛了嘛,還天天跟丘平黏一起。”
“打住,”丘平打斷他,“是我……不,是樊丘平莅臨指導這只純情菜鳥怎樣談戀愛。雷子不會哄女孩,丘平給他找吃飯的地兒,帶他去買禮物,給他安排約會,到你嘴裏怎麽變得那麽扭曲。”
範淋笑:“你就欺騙自己吧,丘平朋友一大把,為嘛要花那麽多時間在雷子身上。”
丘平和雷狗都有點不高興,丘平尤其不爽:範淋就是來惡心他們的吧!
兩人都不說話,氣氛登時尴尬起來。範淋才察覺到他們的臉色,慢悠悠點了根煙說:“生氣了。你們以前怎麽開玩笑都行,咋變得那麽敏感?”
“姐姐,你咋不反思自己的話有多離譜?”丘平反唇相譏。
範淋笑道:“對不起了,我鄭重向你們道歉。”她站了起來,坐在雷狗椅子的扶手上:“我剛才就覺得,我們好像回到了大學的時候,那次跨年party,記不記得?”
“記得,”雷狗說。
範淋懷念道,“那時候真好,啥都可以說。發瘋啊,鬧啊,熱血啊,現在全都沒了。”
聽了這話,丘平和雷狗的心頭一軟。範淋抽煙的模樣還跟大學時一樣,她性子急又烈,只有抽煙時整個人很安靜,任由煙霧模糊掉她和周圍的現實。丘平是愛她的,這些年友情無以再續,他一直耿耿于懷。他拉住她的手說:“現在也挺好,朋友還在。”
範淋眼裏情感漫溢:“嗯,還在。當時發生了很多事,後來又發生了很多事,全都他媽的狗屎。但是有些東西還在,就是說啊,這個世界還沒爛掉。”
她摸着雷狗的臉,手掌一路伸到他的領子底下。雷狗皺眉:“又想幹嘛呢?”要制止她的騷擾,但太遲了,範淋迅捷地從領口抽出了一條項鏈,嘻嘻笑道:“我就知道這玩意兒還在!”她像找到寶藏的孩子般拍手:“丘平送你的項鏈!”
丘平的心跳加速,臉不争氣地紅了起來。“我沒猜錯,你一直愛丘平,”範淋大笑,“有物證,有人證,不能抵賴哦。”
丘平:“你這爛女人,住嘴吧,想看我跟雷子打架是不?”
雷狗把啤酒塞她手裏,“別胡扯了,喝酒!”
範淋扯開鋁扣,汽兒冒了出來。她舉起啤酒說:“幹杯,為我還在的朋友!”
範淋帶頭喝了起來。她是女中豪傑,極具煽動性,餐桌上的聲量直線飙升,空啤酒罐摞了一地。丘平時不時瞥向雷狗。雷狗沒把項鏈收回衣領,任由項鏈的小刀墜子在胸前搖晃。他是什麽時候戴回項鏈的?
丘平的心亂了起來。範淋的話自然是臆想,可邏輯上……也說得過去吧。如果情感關系也是薛定谔的貓,在揭開蓋子之前,每一次行為、話語、眼風和心念,都沒有100%确定的歸屬呢?或許在某次揭蓋的時候,範淋描述的确有其事。同樣的事件,同樣的細節,興許述說的是另一個真相。
打住樊丘平!他截斷自己的幻想。別意淫了,雷狗不可能暗戀你,他對柏神也是真情實感,這是所有人都能感知到的。
反過來,他有沒有暗戀雷狗呢?丘平慌了。回想大學的相處時光,每一幕都走了樣,每個反應和目光都別有意味。或許他真的暗暗喜歡過雷狗?範淋對他的過去下了咒語,掀開了一個秘密的平行世界。
丘平認為自己喝得太多了,以至于過去變得軟糊糊。他分不清記憶的真假,也不确定現在的因果是不是自己的想象。他看到四面佛豎立在跟前,每一面,向着不同的方向。
有人叫他拿冰塊,有人跟他交換微信。他們吃完飯,轉移到起居室。雷狗在給壁爐添柴禾,聾婆和哼哈把碗筷摞成山高,宗先生在壁爐邊和人下棋。年輕的住客們聊得高興,丘平聽到他們說,這裏美得很,真想啥都不幹在這裏生活一年半載。
其中一人拿出口琴,吹起了《送別》。口琴聲代替了喧鬧,大家住了嘴,聽着樂聲與窗外雪花連成一片。人紛紛坐下,沙發不夠用,便坐到地板上。
丘平也坐了下來。地板很暖和,整個房間都很暖和,丘平挪着屁股,直到一個射燈照不着的角落,脫下了帽子和口罩。沒多久,雷狗在他旁邊坐了下來。
口琴在吹別的歌,旋律很熟悉,想不起歌名。丘平感覺自己軟化了,跟湯鍋裏煮的面條一樣,簡直無法立住身體。他歪着身,靠在雷狗肩上。
雷狗沒有推開他。過了一會兒,雷狗環着他的腰,讓他貼得更緊。
這個角落許是無人關注,他們心安理得,無所畏懼。
丘平想起,他其實并沒有喝酒,因為不想摘口罩。可他還是感到了眩暈,綿軟,周圍沒了輪廓,全都只是勾勒出雷狗的背景。因為這世界只有他是實際可觸的,其他都如煙如霧,一文不值。
丘平不知道過了多久才找回“自己”,口琴聲停了,他站起來,幫忙收拾狼藉一片的起居室。掀開窗簾,風雪大了起來,顯得室內更是安全溫暖。
他問:“人都哪兒去了?”
小武道:“去禮拜堂了,他們要跟聖誕樹大合照!做客人真幸福,咱幹死幹活不曉得幾點才能收拾完,要不咱也玩個交換禮物多好。”
雷狗:“你有禮物。完事後給你買輛電動車。”
“真的嗎哥?”
“嗯。”
小武高興了,他每日來回聖母院,早想有一個代步工具。康康道:“我呢?教練不準偏心啊。”
“你也有,你想要什麽?”
丘平說:“給康康買個望遠鏡,她想放在露臺上看天鵝。”康康笑道:“嘎子最了解我。”
突然燈滅了,漆黑一片。
嗚哇聲此起彼伏。小武喊道:“停電了我操!”丘平:“禮拜堂好像也沒燈了。”雷狗道:“可能是跳閘。嘎子和康康去禮拜堂照應客人,哼哈陪着聾婆,不要到處走,壁爐還有光。小武咱倆去配電室看看。”
丘平和康康拿了手電筒,走進禮拜堂。禮拜堂裏手機光亂閃,客人們慌張地擠在一起,嘈雜得很。丘平高聲道:“沒事!應該是跳閘了,很快會來電。”範淋急道:“我馬上要開會了。”“沒網線嗎?”
“很差,時斷時續的。”
路由器全都停止運作,Wi-Fi已不可用,丘平沒有經驗,不曉得風雪天會對網絡信號造成幹擾,這回聖母院成了孤島。大家只好坐在長凳上,靜待恢複供電。
沒了網絡,不止無事可幹,而且還沒了安全感。聖母院成了蠻荒之地,幾乎沒人說話,一些人用手指敲打椅背,一些人心裏哼着音樂來緩解緊張。
範淋煩躁地刷新軟件,不管怎麽刷都卡在同一畫面上。她抱怨道:“這會議挺重要,還要多久才通電?”
小武跑進來說:“不是跳閘。電話打不出去,彀哥去村裏找人修理。”
“這大雪天?”
“那也沒辦法,總不能一晚黑漆麻茶吧。”
其他人急道:“必須通電!沒電這裏咋住人。”
康康拿出蠟燭,微笑道:“大家別緊張,平安夜點蠟燭蠻有氣氛的。來,幫我把蠟燭立住了。”宗先生分出蠟燭,大家接過了,在周圍點燃了一圈。蠟燭發出暖光,人心便稍微安定。
丘平安慰範淋:“着急也沒用。難得老板找不到你,咱好好過個平安夜。”
範淋白了他一眼:“站着說話不腰疼!”回心一想,窮鄉僻壤,孤獨旅館,着急确實于事無補。她索性把電腦放在一邊,道:“大家把手機都關了吧。”
“關了?”
“從現在到電力恢複,誰都不許用任何通信産品。咱過個平安夜,寧靜夜,他媽沒電話騷擾的晚上!”
下屬們面面相觑,然後一個個關了手機。
聖母院一時靜如廢墟。範淋拿着酒瓶,活潑潑道:“我們玩游戲吧,有什麽提議?”
沒道具,也沒手機軟件,而且人不少,短時間沒人想到點子。丘平看了眼聖誕樹倒:“我給大家個建議,咱來交換禮物吧。”
“我們沒準備啊。”
“現準備就行,”丘平掃視這一圈人,“大家夥想想可以拿出什麽禮物,不要那種雞湯書、星巴克杯子、網紅玩具之類沒用的玩意兒,要跟自個兒有關系的,自個兒真正喜歡的,哪怕是家裏一盆多肉、一句祝福還是游戲皮膚。行不?”
大家沒其他更好的主意,便答應了。他們寫了名字,放進一個礦泉水紙箱裏。康康在丘平耳邊說:“會有人把自己喜歡的東西貢獻出來嗎?”
丘平聳聳肩:“反正肯定比預先準備禮物有意思。”
一個穿皮褲的女孩走出來說:“我的禮物,聽好了啊,明年情人節陳奕迅香港演唱會門票兩張!”衆人大聲喝彩。“這個別抽了,我買行不?!”“不行,看誰手氣好了哈。”“為啥送門票,被男友甩了?”“少廢話,不要我收回去。”要,必須要啊。”
抽到的人興高采烈,當場幹了一罐啤酒。明一塊暗一塊的禮拜堂人聲沸騰,臨時想出來的禮物更走心,也更有趣。沒人在意停電,燭光中的聖母院反而有脫離現實的、古老又溫暖的意趣,市裏任何裝飾華美的場所無法取代的,獨特的聖誕氛圍。
丘平叉着手,旁觀這與他無關的熱鬧,目光緩緩轉向範淋。範淋抽着煙,不表态,目無表情。
等大家所有人都說完了,範淋站起來,嫣然一笑。她一下變得活力充沛,朗聲道:“我一沒有生活的工作狂,沒時間看演唱會搞對象,也沒功夫學樂器養植物,但有一樣東西,姑娘有錢!”
大家起哄:“有錢還要啥對象啊”“有錢賽高”。
“所以呢,我準備送錢。五封兩萬塊的紅包,誰抽到算誰的。”
歡呼聲大作!丘平拍手烘托氣氛:“老範局氣!一出手就大殺四方。”抽獎的盒子發着金錢的光,大家搓着手,念念有詞,兩萬塊也算是小橫財了,何況這是個好彩頭——深山老林停電夜,福禍相倚得橫財,想來就帶勁。
範淋靠在長椅邊,悠然抽着煙,只有她一點都不激動。丘平走到她身邊問,“沒事吧你?”範淋眼神有點迷離,笑道:“喝多了。”